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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师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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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是一句戏言。
临着官道的酒铺子里有人打笑了一句,人人都爱小师妹。
汉子都应声大笑了起来。
是呀,人人都爱小师妹。那单薄却诱人的身段,那纯真却任性的个性,纵然不是所有的小师妹都生的如此,江湖中人心中的小师妹,却只有这一种。
角落的那个旅人灌了口酒,幽幽的说了句,你们难道忘了青寰仙子沈纸月么?
沈纸月这个名字,已经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好久,销声匿迹一如当年叱咤一时的红绡山庄。
有人说她死了,江湖上的人总是记着青寰仙子沈纸月,却没有几个愿意去回忆她还做着小师妹时的那段青葱岁月。
沈纸月从来不是沉香谷最出色的那一个,无论是容貌,还是武艺。
“纸月,你这边不太对,手要这样,哎呀,怎么还不会,看看你二师姐,奴,肩膀要沉下去,来,这里放松,别纠一起。”江暮雨微微皱着眉,细心得教导着。
江暮雨是当年有名的红衣女侠。她的武功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一点点,但是但凡她出场,红衣窄腰武服,那气势和轮着双刀的大汉差不了多少。
金刚钻也能化作绕指柔,磐石也能磨成盘指砂。
江暮雨和沈家大少爷沈林谦的婚事,当时也真是闹的沸沸扬扬。夫妇二人在江湖上口碑都不差,这一传二讲就变成了金童玉女的佳话。两人婚后隐居在了沉香谷,收了三个徒弟,两男一女,加上一个幼女,便再也不理江湖上的俗事。
这样一来,沈纸月便成了小师妹。
江暮雨为人顶真,教起武功来管她是不是自家的孩子都是一视同仁。其实追究到底江暮雨还是有点私心的,自己的武功并不出众,倒想着女儿能更优秀些,所以对着纸月只会更加严格。
再说这剑法,是沈林谦自己编的。沈家是武林世家,传了好几套功夫下来,其中有一套剑法讲究的是清心雅致,男子学来嫌柔,女子学来嫌刚。沈林谦当时正为女儿的练什么功夫烦恼,一时灵动便按照那剑法的套路重新编了套,招式更加柔和,内力要求也不高,正适合小女孩子家家。后来收了几个徒弟,干脆就一并教了。
“纸月,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最小就不好好学啊,要赶上师兄师姐才行,人家都已经学到第四式了,你怎么连第二式都连不起来?”
江暮雨和沈林谦私下商议过好几次,自家爹娘自然希望自家女儿最好,只是别说那两个师兄了,怎么连另外一个女徒弟都比不上?
女徒弟名叫林珏,“林元鹰那东鬼西自己的武功也不过尔尔,怎么着生了个女儿倒是伶俐的很,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林元鹰和沈家夫妇是旧识,看得沉香谷是块风水宝地便干脆把女儿送了过来。林珏叫的亲近的话也好歹要叫江暮雨声伯母。
江暮雨百思不得其解,凭着自己和沈林谦这样的爹娘,那女儿怎么着也是个麻利人儿啊。
“是不是纸月年纪还太小了点?”沈林谦倒不怎么在意,毕竟也没想要把女儿养成和绝代高人。
“小什么小,我有她那么大的时候早去江湖闯了,那像她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样啊,你也别惯着她,小姑娘一宠就没天了,到时候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沈纸月也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娘对自己特别凶,为什么自己无论怎么做娘都不满意,还有啊,那套剑法,自己明明练的最辛苦,为什么练到了第五式就再也练不下去了。
沈纸月后来又练了些别的武功,但不用别人说,自己也知道是差强人意。
她曾经问过邵莫尘,“大师兄,你看我那招徊凤林练的怎样?”
大师兄摸摸她的脑袋,“小师妹这一招练的最好了,你师姐都比不上你。”
她也问过重泰,“三师兄,你看娘昨天教我的那招练的怎么样?”
三师兄摸摸她的脑袋,“有进步啊师妹,师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问师姐这样的问题,站在师姐妙曼玲珑的身子旁边,映衬着师姐潇洒飞扬的神情,沈纸月只会觉得自己是珍珠边的一块顽石。
顽石去问珍珠自己漂不漂亮,那这石头的皮是不是太厚了些。
沈纸月实在不是练武的料子,过了些年江暮雨也干脆死了心。
沈林谦一句话说的好,纸月性情温淑良,她若是不愿意习武也不用逼她,再说了,咱们的孩子,还怕嫁不到好人家么。
江暮雨真真没再在武艺上强求过她,反倒是请了个先生,细细的教起书来。
师兄师姐们在场子上嬉闹,纸月在房里读着诗书,虽然那教书先生常常夸奖她聪慧,但纸月心里总是不好受。
自家终是武艺人家,自己武功不行,爹娘对自己也好像大不如从前了。
等到纸月年纪差不多,沈林谦开始走起了朋友。
“纸月武艺不行,嫁到武林人家是要吃亏的,你去看看你以前结识的那些世家公子,可有些好人家。”
江暮雨也算是为孩子操碎了心,生怕她今后过的一丝不如意。只是别说是之后了,就是从前,纸月的日子可有天如意过?
沈林谦这一出江湖,大伙都知道是沈家小姐要嫁人了。沈家夫妇这样标致的人儿,这女儿可还不知道要好到哪去呢。
“看看这些年沉香谷出来的人,”茶铺子里有人眉飞色舞的说来,“邵莫尘武艺高强,为人又好,被武林盟主看上带在了手下;重泰进了天下第一镖的天南镖局;还有当年那个林元鹰的女儿林珏啊,啧啧,真不知道这个沈纸月,该是如何的妙人呐。”
沈林谦倒真为纸月相中了一户人家。
江南杨家,当家的是个豁达人,当年和沈林谦也算是结了个酒肉兄弟。儿子一表堂堂,落落大方,江暮雨看了也是欢喜的紧。
两家这么一商讨,一合拍,婚期就定了下来。
虽说这个杨家不是江湖人家。但是沈家在江湖上有头有脸,嫁女儿不能不照应着些。消息传到江湖上,再这么一闹腾,倒又传成了一对金童玉女。
沈纸月要出嫁的消息先是传到邵莫尘耳里,虽然他与小师妹并不亲密,但终究是小师妹,便请辞回了沉香谷。
沈家夫妇都在外面,整个谷里空空落落的只有纸月和一干仆人。
纸月挖出了自己藏的酒来招待大师兄。
“师兄,这是我照着书上的方子自己酿的,你来尝尝味道。”
邵莫尘喝了口,酒意清新淡薄,心想道这师妹果然是个儒雅性子,怪不得练不来武。
“大师兄,纸月从小就知道自己练武不行,你们还要昧着心思来想法子夸我,真也是麻烦你们了。”纸月说着,脸上丝丝落寞。
几杯酒下肚,邵莫尘也有些迷糊。一直觉得纸月性子凉,什么事都闷肚里,所以没和她有什么深的交情,现在想着毕竟是小师妹,一晃也要出嫁了,不禁有些惆怅。
“纸月你也别多想,杨家那小子我见过,人不错,嫁过去不会亏待你的。”邵莫尘说着又喝了几杯。
“师兄,你说我这是为了爹娘活呢,还是为了自己活呢。”
“什么傻话,人生在世怎能不痛痛快快一把。”
如若他还清醒,断然不会回答的这么干脆。纸月这酒入口淡,回味绵长,邵莫尘一时贪杯,也开始说起了实话。
“纸月有时,还真是嫉妒师姐呢。”
这段插曲世人并不知道,大家只道是沉香谷的大弟子回去看了趟小师妹,小师妹就失踪了。
沈家夫妇急忙赶回去找,也找不到踪迹。
邵莫尘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道是自己糊涂,一时喝多没看得出异样来。
沈林谦呷了口酒,甩手便把杯子摔在了地上,“是谁教她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的!拿寻常的蜜酒加了几味药蒸,入口淡后劲极大,再铁打的人都经不住啊!”
新娘子逃走了,婚事也只能作废。江暮雨丢不起这个人,一怒之下声称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
事情闹的沸沸扬扬,重泰和林珏闻信也急忙赶回了沉香谷。
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计较,反正等沉香谷再出消息,便是沈林谦收林珏做了干女儿,然后开始操办林珏和邵莫尘的婚礼。
礼办的极大,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露面了。大家都喜庆的紧,隐隐的也就不提那个失踪的沈纸月。
“你到底是为你爹娘活,还是为你自己活啊!”
纸月当时说这话是心气硬,现在从别人嘴里听来一样的,心却像针锥似的。
江湖人那时都传自己和杨家少爷是金童玉女,但沈纸月自己清楚,自己武功不好,长的也没别的女人漂亮,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生怕嫁出去了要给爹娘丢脸。
自己爹娘都是谁啊,江湖上有名的。
“哎呀,这个就是沈纸月啊,也不过就这样嘛。”
“喔唷,看她娘老子不错,怎么生个女儿却是……”
沈纸月想着江湖上的人会怎么评论自己,只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纸月离开沉香谷还只是赌气,心想着过段日子再回去,但后来沉香谷传出来的消息让她彻底凉了心。
依稀还记得师兄们在杨树底下练武的样子。小女儿的心思将将冒出了个尖,便被师姐那慑人的容貌气度拔了个精光。
师兄都喜欢师姐,对自己礼遇不过是因为爹娘。
纸月不是没有心思,只是这心思没人会来理会她。
纸月被叶蔺沧捡回去的时候是一片狼藉。叶蔺沧也没想着自己捡回了个谁,看着姑娘家容貌清秀又无处可去,便留在了红绡山庄。
当年红绡山庄还只接些小任务,杀的人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但是红绡山庄替人办事很稳当,几乎没有失手的,渐渐的名气也就上来了。
沈纸月虽然武艺不行,但是脑子灵活。一串消息传到耳中总能分析个头头是道,让山庄的一些堂主们都喜欢的紧。所以她很快的就从打杂的位子上爬了上来。
红绡山庄的日子让纸月几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在这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着好就有人夸,没人会要求你好上加好,没人会成天在耳边唠叨着你不如谁不如谁。
管江南一块的那个堂主孟纵年纪有四十多了,最喜欢纸月,把她当自己孩子一样亲。有人还记着他曾这么夸过纸月,“这丫头机灵,有的东西想不明白让她来讲一遍就通透多了。”
曾经孟纵有一个案子,有人出十万两银子要杀个生意人。孟纵不敢接,生怕中间有什么蹊跷不明白,白趟了滩浑水,但是这十万两,说放就放,又不舍得。
纸月拿过委托信瞥了眼,说道,“能出的起十万两的,不是大商就是大官,要拿十万两去杀的不是为利就是有世仇。如果是为利,这十万两的加码低了些,若是为了世仇,恐怕他拿不出这十万两。”
孟纵听了有理,派人去查,果真那个生意人年轻时行商不端,有人记仇找上门来。于是他派了个能说会道的人过去,一个消息先卖了三万两,然后再派杀手过去,杀一个人又赚了三万。
孟纵喜爱纸月的消息传到庄主耳中,叶蔺沧便特意来见见这个丫头,一看,不就是以前捡回来的那个么。
沈纸月这两年在红绡山庄养的水灵,那眉目神态间是一种慵懒的媚意,和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沈纸月简直是天壤之别。
叶蔺沧有意想好好栽培她,便找人查了她的家世。不查不知道,一查竟然是沈家的女儿。沈纸月见瞒不住,便一五一十的把之前的事情都讲了。
“你到底是为你爹娘活,还是为你自己活啊!”叶蔺沧说道,“没事,无论你今后有怎样的打算,红绡山庄总为你留着间屋子。”
沈纸月心里一暖,对叶蔺沧算是死心塌地。
家世的事情解决了,余下的问题便是沈纸月没什么武功。杀手的行当,两手都要沾血的,纸月自保都不行,怎么指挥下面人?
叶蔺沧于是找到了当时有名的神医,陆瑜。
话说这个陆瑜,也不过是二十出点头的年纪,在江湖上名气响的很,但也是毁誉参半。世间的神医都是那种道道,咋咋呼呼的爱救谁不爱救谁条条杠杠多的很。
陆瑜给纸月把了脉,说道,“这骨架子是个好材料。只是恐怕当年你爹娘生你时是早产,又没养好,血气滞虚,自然练不了武。”
叶蔺沧一听笑道,“如果是这样就没事了,我这有套内功,就是修的气血通流,给你拿去练了罢,大概不出多久,我们红绡山庄又要出位高手了。”
沈纸月听了也高兴,原来这常年来的心病并不是自己的罪过。
那时红绡山庄的名气也正好响,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有个杀手营子叫做红绡山庄,只要出得起钱,什么恩怨都解决的如此简单。
然后人人都知道山庄有位女堂主,武功高强,出现时总是一身青杏色长衫,带着银边面具。江湖人称青寰仙子,只因她舞起剑来飘然惊鸿,宛如仙人下凡。
陆瑜曾经私下来找过沈纸月。
“叶蔺沧只是利用你,你何必要这样为他卖命?”
“还是在说那个内功的事情么?那功夫是邪功,通气血毁经脉,这两年你说过多少次了。”
“可你从来不听,它会把你气血里的毒素都逼到经脉里,时间久了……”
“哎呀哎呀,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不是一直在吃你的解毒丸么。”
“这个不是长久之计啊……”
“别说这个了,当年若没有叶蔺沧,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现在他用的到我一天,我就得帮他。”
“你……你一个女儿家,何必要这样……”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能练武做杀手了么?”
“江湖都称江暮雨是倔脾气,原来她女儿也不差!”
“哼,你知道就好。”
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不用陆瑜说,沈纸月自己也知道,这功夫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可是她能怎么办呢?看着叶蔺沧对自己信任期望的表情,纸月就是那见到火光的蛾子,万死不辞。
纸月觉得自己会一直这么为他做下去,直到自己再也做不了为止,直到那天接到一个案子,要杀的人是沈林谦。
“这个案子是官府的,我们不得不做,纸月,这几天你就留在山庄吧。”叶蔺沧一脸歉意。
“不,不用派别的人了,我去。”
纸月上了一张帖子,说十五日辰时在沉香谷东边的凤岚峰上比武,不管对手是谁,如果她赢了,就要拿沈林谦的命。
沉香谷的人守约守时,沈纸月在擂台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大师兄,邵莫尘。
“江湖人称你青寰仙子,但你终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师父为人正派,我相信邪不胜正!”邵莫尘举起手中的剑。
纸月隐在面具后的脸微微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挽了个剑花。
届时,邵莫尘已是公认的下一位武林盟主,而沈纸月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
几招下来,两人竟然旗鼓相当。
纸月打了会儿,变了招式,女儿家的温婉回肠,仿佛竹林里的风,直吹到邵莫尘脸上。
这是纸月最早学的那套剑法,路数柔软,但纸月现在内功强劲,使起来凌厉的很。
邵莫尘暗暗心惊,一个不查,被纸月一剑刺在了肩膀上。
纸月拔出剑,指着他的喉咙,俯下声,柔柔的叫了声大师兄。
这话只有邵莫尘一人听到,而正当他要说话时,台下一个女子喊道,“妖人,休想伤我夫君。”
几支银针朝着纸月飞来,纸月堪堪去避还是被扎到几针,一阵锐痛传来,纸月只觉得自己动不了分毫。
那女子跳上了擂台,对着纸月就是一掌,“你想伤我夫君,杀我干爹,先过我这关再说!”
林珏出手其实不重,但是纸月的经脉本就是千疮百孔,现在又生生的受了几根银针,已是强弩之末了。
“林珏!住手,这是纸月啊!”邵莫尘急忙喊道,但没能制止的住。
纸月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朝着悬崖飞了出去。
山间的强风吹落了她的面具,纸月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江暮雨的呼唤的声音。
我都打得过大师兄了,爹娘也不会再骂我笨了吧。昏迷的瞬间,纸月突然想到,是为爹娘活,还是为自己活。原来这一辈子,都没有看的透。
山崖上有个蒙脸的人冲了出去,救回了纸月。
那人抱着纸月跪在地上,朝着沈林谦和江暮雨生生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一点地使起轻功带着纸月走了。等到沈家夫妇反应过来时,也已经追不上了。
酒肆里有人叹了句,这沈纸月,也当真是想不明白她,罢了,这小女儿的心思,咱们这种粗人,又怎么会知道。
这时门口来了个抱小孩的妇人,一身青杏色纱裙。
妇人在酒铺子里环视一圈,盯着一个角落笑道,“你要再不来,我可要带孩子先走了啊。”
角落里的那个旅人笑着站起身来,和妇人一并离开了。
那女人的眼睛真是美啊,良久,有人叹道。
美个屁,没看到眼神无光,明显是个瞎子么。
你们当真没看出来她是谁?她就是沈纸月啊。
那刚才坐那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
罢了,这女儿家的心思,真别去猜。
那些江湖人如果仔细想想,其实就会知道。当年随着沈纸月一起销声匿迹的,便是曾有神医之称的陆瑜,而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治得了沈纸月。
不过这个,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