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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汝青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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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
邬落棠蓦然笑了,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可笑的太过仓促,还是将眼睛里压不住的失落暴露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以为三哥的腿又恢复如常了,即使她心中明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齐着膝盖断掉的,如何又能再生出来呢?
汝青峦假装没看到她眼中情绪的跌宕,便只似不经意般问道:“前阵子我听说你绑了北琰朝的公主?”
邬落棠冷笑:“哪个跟你说的?窝在这深山老林里消息还那么灵通。”
汝青峦又给她和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酒,倒也没让她,径自端起自己那盏便喝了,而后轻轻道:“落棠,有些事情不必要再介怀,过去的就过去了。”
邬落棠咬了咬牙,她恨他的不介怀,他这般轻飘飘地说着的,可是自己的一双腿--曾经健步如飞、攀岩走壁的一双腿。
汝青峦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便又笑着捉起她的手背,将她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膝盖以下,他道:“你看,什么都不耽误的,三哥的腿不是还在吗?依然可以到村子口去接你。”
邬落棠掌心之下抚摸着的,是不可忽视的凉森森的触感,她牵起唇角勉强笑了笑,道:“三哥大度,断腿之仇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我不能。我们与北琰朝皇族新仇加旧恨,总有一日,我要让北琰朝皇族尽数还回来。”
说起来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然是二姓,并无血缘关系,但也亲厚无比,相处起来一向便如一家人。
故而对于邬落棠的脾气,汝青峦是深知的,可每次却也总不死心地想要劝一劝。
邬落棠知道他大概又要唠叨起来了,便紧着打起话茬来。
“对了三哥,今儿怎么未见唐粟那家伙和孙家二哥。”
无名村中只住着三姓人家,汝家、唐家、和孙家。
汝家擅医道,唐家和孙家二姓俱擅奇巧工造,邬落棠的母亲便是出自于唐家。
早些年唐、孙二家本曾是生活在南晏朝的匠人,因擅奇巧工术,曾造出许多巧夺天工、令人惊叹之物,后因得罪权贵而遭驱逐,离开南晏朝。
到了北琰朝之后得人收留,那人颇具钱财,又言欣赏他们的工造之术,也曾提供出许多新奇想法。
匠人虽好钻研,但心思单纯,他们不曾探究明白收留他们之人的身份,既无了生活之忧,便心无旁骛地搞起工造,也曾如痴如醉,因造出了新奇东西而欣喜若狂。
当年他们造出的,现下很多已经应用在民间日常生活中,也有一些因不被世人理解被束之高阁,更有一些,已经变做了禁忌之物。他们二家也因此禁忌之物而招致祸患逃难至此,一避几十年。
汝青峦心知她不过是想岔开自己的话题,却也还是认真回答道:“唐粟前些日子不当心吃了毒物,我给他配了草药,让他在家中静养;山里四季都有独特草药生长,非时节便不得其功效,孙二哥看我腿脚不便利,便去山间为我采秋草药了,差不多明后日便能归。”
邬落棠点头。
汝青峦问:“这次可否多留几日?”
邬落棠道:“三四日吧,寨中还有一些事情,不可久留。”
一年也不过见这一面,每次又都这般匆匆。
汝青峦嘴上未说过“不舍”二字,可面上已然有些落寞。
酒饭之后邬寨的兄弟们也都各自被安排妥当,此时已过了子时。邬落棠便歇在了汝家,在无名村里,无论是在自己的表兄唐粟家中还是孙二哥家中,俱都为她留了庭院,随意歇在哪里都可以,虽然不同姓,但相处起来却都是自家兄妹般,没什么见外。
邬落棠的房中一切俱有,还是她曾经住过的样子,灰尘都不曾落半点。
偏那汝青峦絮叨,还要看一看被子够不够厚,墙壁够不够暖,窗子透不透风,洗漱的水温不温。
素日在邬寨,都是自己照顾自己,邬落棠几时这般被精细对待过。她踢掉布靴坐在床榻上,看着汝青峦忙叨,实在忍无可忍时才道:“三哥怎么,要不宿在我这屋可好?”
汝青峦这才停下忙叨,笑着责备她:“好歹是个女子,说话无规矩,不知羞臊吗?怎可随口留男子同宿。”
“你又不是旁的男子,少时我们还曾一个被窝里睡过的。”
邬落棠也不在意他还在屋里,褪下外衣抖开被子便钻进被窝里。
汝青峦顿时哭笑不得,“越发说话没规矩,那时你我才几岁,算不得,不可瞎说。”
他走过来,又替她掖实了被角,这才转身欲出门去。
邬落棠突然又道:“你的腿...”
汝青峦道:“是唐粟和孙二哥为我做的,很灵活,像真的一样,你今天看到的。”
邬落棠道:“三哥你放心,断腿之仇我一定会报,早晚有一日,我要手刃了那北琰朝公主。”
汝青峦只是背对着她摇了摇头,“落棠,三哥说过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去手刃那北琰朝公主,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不等邬落棠再说什么,他便又道:“白日里赶路你也累了,快睡吧。”
说完开门,在过门槛时,他的膝盖会不自然地提起,虽脚步落下时看着似乎与常人无异,但是纵然用布鞋做了包裹,冷铁铸成的脚掌落地时那种冰冷的撞击声还是顺着她的耳朵直刺进她的心里。
她想起那年,汝青峦出山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后背挂着个偌大的药袋子,那里有他全套的行医用具,似乎顷刻之间,他就要将天下有疾之人全都看遍,替人祛病痛,解忧愁。
他出山的时候是在早春,年刚过去不久,半年间也曾接过他数封信,字里行间尽是行医心得。他治过很多人的病,也解救过一方土地突发的瘟疫,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悬壶济世。
可是后半年,他便再未有只字片语寄来。直到那年年尾,他被人用牛车拉到了邬寨山门前。
邬落棠再见他时,他双腿已无。
送他的人只草草说是他不当心得罪了北琰朝公主,旁的再不多说。
后来邬落棠用了三个月时间细细打探,方知道了真正的缘由--
那年前半年汝青峦到过很多地方行医,名声渐起,直传至北琰朝都城。起瘟疫的地方恰离都城不远,汝青峦在那里逗留至瘟疫灭绝便听说都城亦有了近似瘟疫之症,便又辗转到了都城。
就是在那里他偶然遇到了北琰朝公主云襄。
云襄公主因喜他相貌俊郎又谈吐温柔,假做寻常女子日日寻机见面,他却久久未有青睐之意。及至他不久将要离开都城之时,云襄公主便又寻机将他诓骗入府,竟行软禁,再百般诱哄欲使他应她做府内面首。
汝青峦心中抗拒,抵死不允,惹怒了云襄公主,便发狠,命人削断双腿抛至荒野任过路野兽吞食而自生自灭。
好在汝青峦命大,有受过他行医之恩的人救下了他,一路将他送到了邬寨。
今年初夏,邬落棠得知北琰朝皇族到了平安城,其中就有云襄公主,原本想着将她劫进山寨,隔日便带进山里在汝青峦面前让她也亲自尝一尝削腿的滋味,只是还未来得及进山,便被穆九重带着他手下的近卫救走了。
想起这些,原本困乏的邬落棠瞬间便又失去了睡意。自打北琰朝皇族离开了平安城,穆九重那狗贼也离开了平安城。汝青峦的这断腿之仇未报成,又平白受了那许多时日的苦累,邬落棠这口气咽不下,心中发誓迟早要讨回来,找北琰朝皇族,也找穆九重!
第二日邬落棠直睡到了辰时方醒,醒来时便看到屋中已有饭菜,不消说必是汝青峦准备的。
汝青峦这人,旁的都好,相貌好、性情好、医术好,但只有一样,就是厨艺不怎么好。
其实也不能说不好,就是他做的饭食无论怎么做,都总有一股子药味。
好好的食材,他偏爱往里面加一点药粉,美其名曰为药膳,邬落棠却觉得是要命。
他总道:“三哥做的饭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吃了便对身体是助益,去疾、强身、又健体。”
故而每次来到无名村,那必是躲不开几顿药膳的。
邬落棠起床洗漱,然后任命地去吃了桌上摆着的饭食。
饭后出了屋,汝青峦已经在院子里忙活着,院中木架甚多,俱都摆放着笸箩,里面盛着各种药材。
汝青峦自忙碌中抬起头来,“醒了?饭吃了吗?”
邬落棠笑道:“必不敢糟蹋三哥心意。”
两人在院中说笑着往外走,汝青峦将院子里近半年新添的物件一一为她说明。
“这个是取水仪,是唐粟的想法,只要将它安在井旁,再加以关窍,取水便不必借助人力,可自行上水。”
“这个是孙二哥造的,你看只要这样一推,一些药渣废材便可被压碎成粉末,省了人力倾倒。里面我又加了一些有净化功效的药粉,这样即使融于土壤,药性也不至于渗透至水层里,不会污染村民用水。”
邬落棠一边听一边啧啧称叹,那模样惹起汝青峦发笑,便揶揄她:“原本你少时便是要跟着唐家学这些奇造之术,偏你坐不住没长性,偏要跟着邬叔叔去寨子里,做什么土匪。”
邬落棠便道:“你没听说过“儿肖母、女肖父”吗?我根本不是那块材料,就算举二家之力也必不能让我成材,倒还不如去做个土匪。”
想当年,她的母亲唐倾也是善于工造,孙、唐两家的平辈中甚难有人超越她,日常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东西,但凡到她手中总能造出奇特的功用,只可惜因怀邬落棠的时候正是家族颠沛逃命的时候,被伤了身体的根基,乃至到了无名村生下了她,未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唐家有意培养邬落棠,可奈何邬落棠实在不是块可塑之才,行为举止又大类其父,这才不得已作罢。
说起其父邬蒙川,当年也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不论是南晏或者是北琰草莽之中,说起他的名号,无人不竖大拇指。
他生性豪迈不羁,又重义气,少年时习得武艺,因随师父长大,师父故去后他便游历山河,无拘无束。
他在南晏朝时,正遇到唐、孙两家遭陷,因举手之劳的一次相助,得以同唐倾相遇。
后来游历到北琰朝后,他听说唐、孙两家又遭难,难免有些忍不住,再次出手相助。
他对唐倾是一见钟情,唐倾对他是二见倾心,两人在患难中缔结连理。
后来他们又遇到了汝佑安,也便是汝青峦的父亲。
汝佑安将他们带到无名村落脚,在这里邬落棠出生。邬蒙川原本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浪荡客从此有了自己的羁绊,他为了护住无名村的平安,便彻底占山落草。因见识过北琰朝皇族的无道,也曾数次出手救助被北琰朝皇族迫害之人,这才有了如今的邬寨。
这些旧事于邬落棠来说太过久远,她自记事起便已没有母亲,十几岁的时候又没了父亲,小小年纪凭着过硬的功夫以及自幼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匪气做了这邬寨的寨主。
这样说起来,其实除了父母双亡这件悲痛事,她的人生也算顺风顺水,没有太大波澜。直到今年遇到了穆九重,她原本顺风顺水的人生,就仿佛犯了太岁般,诸事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