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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险中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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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执拗的性子,倒同前寨主邬蒙川一个样子。
正月初二,汝青峦再给邬落棠探脉后便彻底放下心来,道:“你的内伤已彻底治愈,大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若搁在往时,汝青峦难得出山一趟,必要留他多住几月才行,可眼下邬寨事多,她不敢做这盘算,故而没有再留。
这次邬落棠来不及亲自送汝青峦回无名村,便指派了赫连灿和涂大雷去送,当日晌午前就要出发。
临别前汝青峦几次欲言又止,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虽然他未曾说出来,邬落棠也知道,左不过就是些规劝之言,无非是劝她要筹谋着做些正经营生之类。
这天下最天真不过两类人,教书匠及行医郎。
像邬寨里这些已然入了官府匪盗名册的人,想要改头换面又哪里是那般容易的事。
当初邬蒙川建邬寨,收留了许多走投无路之人,许多叔伯辈当年事迹邬落棠也曾略有耳闻。他们有的是败于政治斗争的官宦之后,有的是被朝廷剿杀的江湖帮派之人,也有的是受战争牵连的家业全无的悲惨人。
安生的日子有谁不愿过呢?但凡有法子,谁又愿意来这荒山野岭处做匪。
待汝青峦头脚离开了邬寨,后脚邬落棠与邱致二人就收拾了行囊,给诸位兄弟们交代了几句,事情倒并未说详细,只说是有一桩五十金的买卖,需要在顷州刘柏府上救出一人。
之后便也要下山去。
救一人得五十金,五十金可供邬寨这许多人小半年不必干活就能好吃好喝,怎么想也是合算的。
不出所料,黄无有又阻拦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万不可鲁莽行事,合该大家一块儿合计出个策略,以保万无一失,方可行事。”
邬落棠道:“凡做事,便绝无万无一失之说。”
黄无有道:“可一旦你们事败暴露了身份,是想要再把邬寨架在柴堆上等着朝廷来点火吗?”
他又怎知,这把火早已经点起来了,现在只看执火的人愿不愿意给条活路罢了。
可这话邬落棠没法说出口,就像如果再重来一次让她选择,火喷她便可以放任被推上战场,将这杀孽都挂在无名村中唐、孙二家已逝先辈的牌位上,心安理得的坐视不理吗?
她叹了口气,对黄无有道:“如今叔伯们都退了,我虽是寨主,可除了这名头,我与寨中其他诸兄弟都以你做兄长。若我二人真事败,也必有法子不连累寨中这许多兄弟,往后这邬寨就劳累兄长做主了。”
只一句话便令黄无有面色赤红,怒急道:“我岂是这等怕被连累的贪生之徒,我又岂是想做你那寨主之位!罢了罢了,你又几时是个听劝的人了,算我多嘴!”
出了寨中大门,邱致忍不住道:“黄无有是好意,你方才那话委实是过了些。”
邬落棠回头,仍看得见黄无有坐在饮马槽旁边石墩上生闷气的身影,她心中微有不忍,低声道:“我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可眼下我们时间不多,又没法把这些分说清楚,你说怎么办?”
邱致亦是无话可说。
穆九重留给她救人的时间是七日内,眼下已过去一日,寨中无良马,二人要先去平安城租马匹,再赶到顷州最快也需要两日,留出返程的两日,所剩可救人时间便也只有两日。
冬季赶路,又恰好是在正月,不比往日顺当,平安城只算得个边陲的小城,车马铺本来就没有几家,连敲了两三家都还未营业,好在城郊外终于租赁到了两匹马,这才终于出城上了路。
南边的冬天虽不怎么下雪,可那天儿阴寒阴寒的,但凡不见阳光时屋里屋外都没有热乎气儿。
邬落棠穿着一件半长兽皮袄,仍不觉暖和。
行一会路,邱致便再勒停马匹,双手在唇边呵口热气,道:“穆九重捏着咱们邬寨上下的生死脉,就为了逼我们去救一个女子,我倒好奇这阮娇娇到底是何种绝色,竟能令他那样的人都这般上心。”
何止他一人好奇,眼下邬落棠心中可也好奇得紧。
顷州司马刘柏好狎妓,这是整个顷州的百姓都知道的事。但有求其办事者,必荐色美新妓供其亵玩,事方可谈。
到了顷州后,邬落棠和邱致便先去了几家妓院,花了些银钱买消息,得知刘柏最常去的是桃李街的雀儿阁。
雀儿阁中有“娇雀”一百七十多,这在顷州三郡诸城中都是最大的妓院了。所谓“娇雀”乃是雀儿阁中自小培养起来的姑娘,听说这些姑娘各个色艺双绝,又最会附庸风雅,比之都城中的乐坊妓馆并不差什么。
可刘柏是个好新鲜的人,纵使雀儿阁的姑娘许多,也不过留住他数月的眷恋而已,且他还有一不入耳的癖好,但凡狎妓,必与众人同聚同乐,每次可招数人不止。故而为留住这尊大财神,雀儿阁的老板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专门派人于市井中择选“野雀儿”,有姿色曼妙者纵然不会歌舞,便千方百计笼络了来,其中不乏因貌美而被逼良为娼者。
这些所谓的“野雀儿”被笼络来,不过是被选去刘柏府上伺候几日,待出来后除了得到一笔银钱外便再无去处,因无才艺,多半也只能被转卖到小楼馆里伺候些乍富的商户罢了。
邱致两手一摊,对邬落棠道:“这些信息乱七八糟,对去刘柏府救人之事毫无用处。”
邬落棠摇头道:“并非毫无用处,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邱致忙问:“何事?”
出于对邬落棠的盲目信任,他以为她定然在这些杂芜信息中得出了什么高见。
却听邬落棠道:“他确实如传言中那般”,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故意卖个关子,然后看着邱致一脸认真的求知模样,突然就绷不住地笑起来,再简短补充道:“很好色!”
这种关头,她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眼下这阮娇娇身份和进入刘柏府的目的等等诸般都不明晰。
刘府这般龙潭虎穴之地,怎么从那样的地方救出一个本就一无所知的人,这些事情目前尚如乱麻毫无头绪,她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若这次事情不成功,鬼知道那狗贼穆九重会不会真的送邬寨一条绝路,她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于是邱致忍无可忍,生气、暴躁又愤怒地狠狠地悄然剜了她一眼,却不巧当即被她捕捉到。
邬落棠眯眼看他,话还未及开口,邱致已然主动开口,此地无银道:“嘿沙子、沙子它迷了眼。”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自古以来规矩甚多,不可冷米下锅,不可妇人串门,可却从无一条规矩说不可狎妓,而狎妓嘛,绝算不得是串门儿。
刘柏着人到雀儿阁挑人,择选娇雀儿两人,又新到的野雀儿四五人,在雀儿阁的后门出来上马车,两辆马车各坐几人,除了娇雀儿两人外,余下的姑娘们都是生面孔,谁也不识得谁,坐上马车后又各自都沉默着不言语,马车直往刘柏府上行去。
刘柏虽然爱狎妓,可却从不宿于妓馆中,从来都是将妓子带至府中玩乐,这是他素来的规矩。
邬落棠便是钻了这个空子,早特意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先悄然混于其中一辆马车中,以几位“野雀”姑娘们做遮掩,顺当地进了刘府的门。
她本想着待进去刘府后便趁人不注意藏起来,再去想办法找阮娇娇。可不成想进来后引路的人却换了,进来后几个姑娘们前后便都有仆人跟随,一直找不到机会藏匿。
眼见着就到了刘柏居处外,前后相引的人这才各自止步于玉石精雕的拱门之外。
这时门内一个年长些的仆妇道:“大官人们正在屋内闲谈,各位姑娘们进去好生伺候着,官人们不喜女子哭啼,一会儿就是痛了也当忍着,哪个哭了非但领不到银钱,保不准连命也活不得了。”
两个自小长在雀儿阁里面的姑娘自然懂规矩,另外几个姑娘之所以做了这雀儿阁的“野雀”,无非是遭遇了难言的困境,将这身迫不得已换些银钱罢了,可不曾有人对她们说起做这种买卖还有性命之忧,面上便难免现出几分惶恐。
仆妇说完这话便也退出于拱门之外,门内这院子不大,约是前后不过几步之距,院中之景一目了然。廊下屋舍不过一间半,倒不像是个正经居所,当是刘柏专为方便狎妓的院子。
房舍门窗处俱有素纱或竹帘垂挂,隐约听到里面有笑谈声以及茶碗搁置在桌面上的声响。
一个姑娘或许胆子太小,忽然就软着腿欲跌坐在地,被邬落棠不动声色地扶住了。
这时屋内有人开口道:“还磨蹭什么?进来伺候!”
声音不高不低,却有震慑之意,纵然是雀儿阁的两个“娇雀”姑娘,也都微微瑟缩了下,随即硬将笑容打点起,迈着细碎的步子一步不敢停地进了房间,似乎生怕进得慢了惹里面的人不悦。
可邬落棠不能进啊,她若进去不出一时半刻身份就必然要暴露,到时候救人不成自身恐也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