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雪后的初夏

2、中秋节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爸，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今天刚从学校回来，过来看看你。”
　　山上的树叶大多落了，厚厚的叶子铺在山路上，在山间，形成一条条金黄色的道路，曲曲折折。

　　“放心吧，你会好好的。”
　　“好好的？不知道明天还是后天就要死了。”

　　天上的星星很明亮，月亮也很好。
　　屋内灯光昏暗。
　　妈妈在屋里一只手拉着爸爸的手，一只手不停替他揉，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
　　屋外，没有灯，只有月光照进来。
　　潇潇靠在墙上。墙上还有白天太阳的余温，但映入潇潇胸中的是刺骨的寒冷。
　　她不敢进去。
　　自从爸爸生病以来，看着他一天天瘦下去，就像一颗树，一天天枯萎。一百二十斤，一百斤，九十斤。。。。。。看着爸爸的体重一天天的减轻，到最后，身上只剩下一层松松的皮，包着一副骨架。他的眼睛深深地向内凹陷。
　　她怕，她不敢握爸爸的手，不敢。
　　“潇潇在外面，我去把她叫进来，你跟她说几句。”妈妈出来一把拉住潇潇，把她拉到爸爸窗前。
　　“快，跟潇潇说两句吧。”
　　爸爸嘴唇惨白中带着深深的紫色，皱着眉。
　　“怎么说，说不出来。”剧烈的痛苦，让这个吃尽苦头的男人也皱着眉头。
　　灯光昏黄。
　　眼泪从潇潇的眼眶大滴大滴落下来，滴落在爸爸盖的被子上，那是她小时候经常盖的那条印着小熊图案的被子。
　　“别哭。”爸爸吃力地拿起手，替潇潇擦掉眼泪。

　　爸爸是一个老实又会干活的男人，自潇潇记事，她就从来没见过爸爸闲着。爸爸是木匠，除了给别人做些木匠活，还要忙着家里喂鸡喂鸭，种菜的事。潇潇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等爸爸稍微闲一点的时候，和爸爸打副牌。为此，她总和妈妈吵架。因为妈妈老是说爸爸在家休息的日子没有干活。
　　爸爸不爱说话，又经常不在家，出去外面打工。小时候，潇潇也不常跟爸爸说话。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傍晚五点多的时候，她会在门外望着那条马路。这是爸爸下班必经的路，她从这里就能远远地望到爸爸骑着自行车往家赶。
　　“妈！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可以吃饭咯！”潇潇开心地跑进屋里，妈妈正在做饭。
　　“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
　　震破耳膜的声音从时空的尽头传来。
　　无数的往事在潇潇的内心聚在一起，化成大滴大滴的泪，不断地滚落，滚落。

　　夜深了。
　　每一秒都走得好累。
　　剧烈的疼痛使爸爸的手脚抽搐着。
　　他已经渐渐神志不清了。
　　“潇潇。。。潇潇。。。好。。。好。。。”爸爸的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潇潇。。。好。。。”
　　潇潇望着爸爸。
　　他的眼睛已经深深地凹陷，却仍睁得大大的，望着女儿。似乎要在他死前将女儿看个够。

　　没有奇迹。这个世界没有奇迹。
　　十九岁的潇潇，就知道，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奇迹。
　　以前，她相信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她相信他们家以后会好起来的，她也相信爸爸的病说不定就突然好了。但是没有，不可能会有的。

　　清晨。
　　时钟依旧不停地走着。
　　七点多，天还是灰蒙蒙的，还下起了小雨。
　　爸爸似乎睡着了。
　　没有再醒来，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只是眼泪。
　　他睁着眼睛，木讷地盯着前方，眼泪还止不住地流，似乎要把他今生没有流的泪，全部流光。
　　天，白茫茫的一片。
　　雨还是不停地下。

　　细细的小雨，带着秋天的萧瑟和肃杀。
　　“爸，看，这是我刚在山下采的。”
　　潇潇把一束白色的野菊花放在爸爸的墓前。

　　白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滴滴雨珠。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这座山是新开发出来建造坟墓的，好多地都还没开工。山后有一块土地，已经被遗弃好久了，现在正值秋天，地上长满了野菊花。

　　“爸，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我考上大学了。如果你在，你一定会很开心吧。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大学，不过我很努力的，真的。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毕业了找份好工作，让我们这个家好起来。还有，我谈恋爱了。他是我们学校体育部部长，长得可帅气了，就像你年轻的时候那样。我也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感觉特别踏实，感觉特别温暖。爸，我知道你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我，希望我以后能有个好的家庭，我肯定会的。”

　　山上的风，带着一阵凉意。
　　一阵风刮来，又吹落了好多树叶。
　　野菊花的散发着清香。

　　家里。
　　“潇潇，明天你舅舅要去外面谈生意，他打电话过来叫你也去。我想想那也好，你也从来没出去过，多去外面走走，也能锻炼锻炼。”
　　“妈，我想学钢琴。”
　　“学钢琴？高考考那么差，学什么钢琴啊，在学校里先把书读好了再说！”
　　“我想学钢琴，多学点东西总归是有用的，以前小时候别的家长逼着孩子学这个学那个，我是自己要学，你不给我学。说是要让我读好书，你不花点钱下去怎么行！”
　　“别学了，你要学也没钱。考上这样的大学，学了钢琴和不学有什么分别。”
　　“你别这样好不好，现在名牌大学毕业生毕业出来也有找不到工作的，你总是这样说我。”
　　“你还能有能力？我从小把你养到大还能不知道你？你一点点能力都没有，不学习，你就是死路一条。”
　　潇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每次和妈妈见面，总会吵。
　　在妈妈的眼里，潇潇总是那么一个没有用的人。读书读书，为了读书，她从小到大牺牲了多少，现在依旧只考进一个二流的大学。从小，她就被妈妈关在家里，别人出去玩，她不行。似乎她的喜怒哀乐，都被妈妈牢牢地和学习绑在一起。
　　“好了，明天中秋节，和舅舅出去千万别给他丢脸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老板呢。”
　　“知道了。”

　　舅舅是妈妈的最小的弟弟，二十岁那年从家里那个一个包袱出去当兵，身上就只带了几块钱，之后便再也没问家里拿过一分钱，现在已经当上了局长。
　　“舅舅，潇潇坐上舅舅的车。”
　　“恩，来了。”舅舅戴着一副墨镜，身穿一件花色衬衫。
　　汽车发动机启动，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跑着。
　　“舅舅，我想学钢琴，以前表哥学钢琴，不是有一架钢琴留下来的吗？我能用用吗？”
　　潇潇的表哥是舅舅的独生子，刚开始学钢琴，舅舅就买了一架钢琴给他。表哥是去年在出国留学的前一个晚上去世的，现在算起来，也时隔半年了。
　　“钢琴被我给卖了。”
　　“哦。”
　　“我在海边有块地，今天和几个朋友过去看看，如果好，最近就在那里建别墅。那片海域国家正在计划建一个旅游风景区，如果真建起来别墅，到时增值起来，那是翻倍的。”

　　“陈局来了。”
　　“刘总，把女儿也带来了啊。”
　　“怎么，就许你带外甥女，就不许我带女儿啊。”
　　“爸爸！”
　　“小晴。”舅舅一看到小晴好像开心起来。
　　小晴，这就是表哥以前的女朋友吗？这个女朋友，她曾经听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听说她家很有钱，是做房地产的，本来是要和表哥一起出国的，但那后来因为表哥突然去世，她也没去。
　　瘦高的身材，高高的鼻梁，肤色带点略微的棕色。长长的卷发，披在肩头。
　　好熟悉的身影，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潇潇，这就是小晴。今年也是大一，听她说好像和你读同一个大学。”
　　“我是小晴，你叫潇潇？”小晴笑着望着她，“真巧，我们是同一个大学啊。”
　　“恩。”潇潇望着她，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小晴也无意与她多讲。
　　“爸爸！你的眼镜是新买的啊，好酷哦。”
　　“意大利进口的，一个镜框就要两千五呢。”舅舅摘下眼镜给她看。小晴玩着舅舅的墨镜。
　　“先等等汪总，他今天还带了他儿子过来。自从小时候我带着女儿去过他家一次，后来就没见过他，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她管舅舅叫爸爸。自从表哥去世后，小晴就搬到舅舅家住，现在，小晴都叫舅舅爸爸了，看来她和舅舅关系已经很好了。小晴应该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否则和舅舅相处这么点时间，怎么会和舅舅一家相处的那么融洽呢。

　　“汪总来了。”
　　“汪总。”一个个子并不十分高，略微有点发福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汪总来了后，大家围着餐桌坐下。舅舅，汪总还有刘总三个坐在一起，潇潇和小晴坐在一起。
　　“汪总，你那个儿子呢，听说带来了，也不给我们看看。”刘总替汪总倒上酒。
　　“他今天自己开车过来，有点慢。”

　　“爸。”
　　包厢的门被打开。
　　白色的T恤，怀旧版的牛仔裤，显得简单而阳光。
　　“小晨怎么这么慢，大家吃饭都等你呢。”
　　“陈叔叔，刘叔叔好。”
　　“小晨长这么大了，当时去你家的时候，才五六岁左右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那时候的小孩都长那么大了，我们能不老吗？”汪总拿起酒杯，喝了口酒。
　　“我在海边弄了块地，可以建好几套别墅，等建成了，我们老了就可以来这里养老度假。种几亩地，养几只鸡鸭，也很有乐趣啊。”舅舅构想着以后的生活,一脸憧憬。
　　是啊，像舅舅这样的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下半辈子也应该好好放松放松了。舅舅八岁那年，就死了爸爸，现在四十五六了儿子又的心脏病去世了。有人说人生最悲伤的事情，就是少年丧父，老年丧子，这两件伤心的事，都让舅舅遇上了。
　　“小晨，这就是刘总的女儿，小名叫小晴。”
　　高高的鼻梁，披肩的长发。
　　还有，手背上的那道疤。
　　原来是她。

　　“给我！还给我！”小男孩神色紧张，似乎用力的在抢夺小女孩手中的一枚戒指。
　　“我要，我就要玩这个。”小女孩用力地抓住戒指。
　　“你给我！”
　　两个孩子你争我夺地抢着。
　　“小晴，过来，别闹了。”刘总去走过来，抱起小晴，试图将两个孩子分开
　　“不，我就要，我就要玩！”小女孩挣扎着摆脱爸爸的手。
　　“呜。。。。。。”小女孩突然大声哭起来。她的右手手背出现一条划痕，伤口处不停地流出血。
　　小男孩趁机从女孩手中抢过戒指。
　　刘总把这对小孩分开，抱起小女孩。
　　“放开我，爸，你放开我！我要的东西没人能跟我抢！”
　　小男孩紧紧握住手中的戒指。

　　小晴。
　　看上去潇潇还不知道，那次把水杯往后扔，害她摔倒的，就是眼前这个小晴啊。
　　还是别告诉潇潇了，免得两个女孩子之间出现嫌隙。

　　舅舅剥开一只螃蟹吃着。
　　“陈局，你是怎么发现这块好地方的？”刘总问。
　　“是一些老百姓来上访，说是那片地方的书记违规将地卖给别人，我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后，就去找那个书记，让他低价卖给我一些位置好一点的地。”
　　“是啊，如果那个书记不低价卖给你，你就把他那些事情捅破，就说是秉公办事，谁能说的了闲话，你现在低价卖地皮，也不算是受贿啊。”汪总点燃一根烟。
　　“说实话，那些老百姓确实可怜，但我帮助他们对我也没好处啊。那个书记出手也挺大方，一见面，就给了我法国进口的一千块钱一瓶的红酒十箱。待会你们也拿几箱去吧。”

　　吃完饭，大家也都散了。
　　“汪总，刘总，我和潇潇先走了。”
　　“那陈局，有事联系。”
　　“爸爸，再见。”，
　　“汪总，我们也走了。”刘总拉起小晴，正准备走。
　　汪总喊住汪晨：“小晨，你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吗？送送小晴吧。”

　　汪晨和潇潇吃饭的时候都没有相互说话。汪晨看了一眼潇潇。
　　潇潇回过头，和舅舅上了车。

　　车上。
　　“汪晨，这花你哪里摘的啊，真漂亮。”小晴拿起汽车坐垫上放着的那束野菊花。
　　“我开车路过一片荒地看到的，就摘了几朵。”汪晨眼睛望着前方。
　　突然，车窗被打开。野菊花从车窗被扔了出去。白色的花朵在空中飞舞。
　　“你干什么？”汪晨嗔视着小晴。
　　“这花漂亮是挺漂亮，但不过就是荒地中的野花。你着急什么，又不是玫瑰花，这种花扔了还能去摘，满地都是。”小晴不屑的说。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汪晨平静地望着她。

　　五岁那年，第一眼见到小晴。
　　高高的鼻梁，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红色的公主裙。
　　小晴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美丽高贵，却浑身带着刺。
　　那时，小晴拿着妈妈的戒指要玩。妈妈刚去世一年都不到，汪晨从来不会让别人碰妈妈留下来的东西，包括这枚戒指。当时他们就吵起来了，争吵中，小晴的手被划破了，现在在她右手手背上还有一道疤。

　　汪家。
　　“小晨，小晴这女孩不错，长得漂亮人也聪明，有灵气。”
　　“爸，你想说什么？”
　　“我和刘总商量着，让你们处处，这几天正好是中秋节放假期间，先订好婚。感情还可以慢慢培养。”
　　“爸，你不觉得这有点仓促吗？”
　　“你们从小就认识，而且看得出小晴也挺喜欢你。去年小晴男朋友去世，也就是你陈叔叔的儿子，小晴的情绪不能恢复，现在刘总正急着想给女儿找个男友，先把婚事定下来。我看，你们正好合适。再说，我们汪刘两家，正好也是门当户对。”
　　“我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和刘总已经商量好了，小晴也同意，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这也是我这次中秋节叫你回家的原因。”

　　八月十四。
　　月亮已经好圆了，只是还有点缺口。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
　　汪晨站在阳台上，任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脸。
　　订婚，这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的事情啊。爸爸要他明天给他一个答复，如果他答应了，明天晚上就举办订婚宴会。

　　“怎么了，你对我没底？”
　　“从我见你的第一天，我对你就有底了。”
　　“比赛之前，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你说。”
　　“我要你的信任。”

　　潇潇纯洁而温柔的脸浮现在他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开车路过那片荒地，满山满地的野菊花，他不知不觉的就下车摘了一束野菊花，想送给潇潇。
　　野菊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生命力极强，只要有泥土，它们就能生长。就像潇潇，无论多么艰难的环境，她都能挺过去。
　　难道他和她注定是没有缘分吗？
　　汪晨的手，握紧了栏杆。
　　他凝神望着远方。

　　“汪总，恭喜啊，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五星级酒店。
　　晚上灯火通明。
　　大门上挂着大大的条幅。
　　“汪晨先生与刘思晴小姐的订婚仪式”。

　　潇潇站在阳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照着她瀑布般的长发。
　　今晚的月亮好圆。清澈得如同一汪湖水。

　　“真是男才女貌啊。”
　　汪晨穿着黑色的西装，英俊中略带成熟。他手挽着小晴。小晴穿着红色的晚礼服，高贵典雅，就像一朵红玫瑰。

　　“潇潇。”汪晨如此温柔的叫她。
　　“怎么了？”潇潇扭过头。

　　潇潇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
　　过完中秋节，回到学校，她就又能见到汪晨了。

　　钻石戒指。
　　汪晨轻轻地将它戴在小晴手上。
　　这就是那枚当年小晴和汪晨争夺的那枚戒指。订婚前，汪晨家里非要给小晴买一枚新的，好一点的钻戒，但小晴非要这枚戒指，说是汪妈妈留下来的遗物，这样更具纪念意义。

　　汪晨拿起话筒，站在台上。
　　“小晴，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让我照顾你，好吗？”
　　“我愿意。”穿着红色晚礼服的小晴，高贵的像一个公主。

　　“潇潇，做我女朋友好吗？”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夜幕下的她，可爱得竟像天使一般。
　　“我和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的。我这次回家，就和我爸爸说。”

　　汪晨的吻轻轻地落在小晴的额头上。
　　“我要的东西，没人能跟我抢。”小晴轻声在他耳边说。
　　汪晨吻住了小晴的嘴唇。

　　“潇潇，站在阳台上干什么？”妈妈走到阳台上。
　　“哦，我站一会，马上进去了。”
　　“本来要让你舅舅和舅妈来我们家吃饭的，你舅舅去年没了儿子，心里肯定不舒服，有人陪他，会好点。可我早上打电话给他，他说晚上朋友的儿子有个订婚仪式，没来。”
　　“订婚？”
　　“听你舅舅说就是昨天一起吃饭的那两个老板的孩子。”
　　“昨天？”
　　汪晨和小晴订婚了。怪不得汪晨一天都没联系她。
　　“人家那两个孩子也是门当户对，一个爸爸是搞房地产的，另一个爸爸是搞建筑的。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嫁什么人，也没什么能力，又考上这么差的大学，唉。”妈妈在旁一阵叹气。
　　是啊，他们家里都有钱，汪家的售楼公司是市里最大的，另外近年来汪家除了房地产，还转向了其他行业。现在，他们家投资上千万，在全市办连锁超市。小晴的爸爸是搞建筑的，他们家几乎垄断了所有大型设施的建造。汪晨如果和小晴在一起，将来对他的的事业发展 ，肯定会有莫大的帮助，毕竟老丈人怎么会不支持女婿的事业呢。而汪晨如果和她在一起，能有什么呢？她爸爸得癌症前几年就去世乐，家里又住在农村，妈妈不过在工厂里上上班。她什么都给不了汪晨！

　　潇潇跑到楼下。
　　月光如水，洒在地上。
　　家门前的那几棵树在月光下，投射下斑驳的影子。
　　潇潇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
　　这是潇潇的习惯，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大石头上。这棵大树，很高很高，已经有上百年了吧，上百年的风风雨雨，在老树的身上，留下道道岁月的痕迹，但它依旧挺立着。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刮台风，把树刮断了，她以为树肯定死了，但是每一个月，树上有星星点点地长出淡绿色的芽。
　　似乎已经没有悲伤了。
　　秋风吹来，只是觉得好冷。
　　好无奈，没有眼泪，没有心痛。潇潇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坐在树下,找不到方向。
　　风吹乱了她的发梢，让她显得有丝憔悴。

　　“都一样的，全都一样，都一样。”一个身影一瘸一拐的从远而近。
　　是奶奶的声音。自从爷爷很早前就去世，奶奶就搬到潇潇家来住。妈妈嫌奶奶精神有问题，就在院子里腾出一间杂货间给奶奶住。十几年来，奶奶一直住在几十平米，冬天阴冷，夏天湿热的小房间里。
　　“潇潇，来，吃件糖，我刚买的。”奶奶从缝满补丁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件糖。
　　奶奶经常在街上到处走，或者站在一旁，听别人拉家常，通常还会被别人取笑一番，现在，她跟街上很多店里的老板娘已经混得很熟了，一些小超市的老板娘还会经常给她一些吃的。至于奶奶为什么疯，听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奶奶，潇潇隐隐约约的听别人讲过，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女人。
　　“嗯，谢谢奶奶。”潇潇从奶奶手里接过糖，望着奶奶。
　　月光下，是奶奶苍老的容颜，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奶奶长得非常漂亮。
　　“都一样的，全都一样，都一样。”
　　望着奶奶远去的背影，每次奶奶看到潇潇的时候，都会拿些吃的东西给潇潇，而奶奶不知道，潇潇已经不再是那个伤心时给件糖吃就会破涕为笑的小姑娘了。
　　潇潇捏紧手中的糖。
　　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潇潇的手。
　　潇潇惊恐地扭过头。妈妈抓着潇潇的手：“潇潇，怎么还坐在外面呢，可以去睡觉了。”
　　“哦。”潇潇起身。
　　“那个老太婆又给你吃什么东西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别要吗？她买的吃的能是都是快变质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啊。”妈妈拿过潇潇手中的糖，往地上一扔。
　　潇潇走进屋。
　　乡村的夜，一片宁静。
　　风，又吹落了一片树叶。

　　清晨。
　　手机响起。
　　潇潇拿起手机。
　　“潇潇。”
　　是汪晨的声音。
　　“有事吗？”
　　“我想见你一面，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说。”

　　蓝山咖啡厅。
　　明亮的落地窗，晨光透过窗户照入。
　　优雅的钢琴曲萦绕这咖啡厅，营造着浪漫的气氛。
　　“潇潇。”汪晨望着潇潇，心中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一夜没睡的他，显得有些憔悴。
　　“你看你，都是订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早上肯定没怎么梳头吧。”潇潇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潇潇，你都知道了，我........”汪晨望着潇潇。她的嘴唇苍白，但神色平静，依旧如往日般宁静地望着他。
　　“还有，衣服领子也没弄整齐。”潇潇略微站起身，帮汪晨把衣服领子拉整齐。
　　“潇潇，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骂我吧。”汪晨望着潇潇，她虽神色平静，但内心肯定会很伤心。
　　“我怪你什么呢，怪你运动会前那么忙，还牺牲休息的时间，给我训练？怪你在我昏倒的时候，着急地抱着我把我送到医院？我谁都不怪，真的。你没必要喜欢我的，是吗？和小晴在一起带给你的利益，远比跟我在一起大的多。你这样做没错的。”
　　汪晨望着潇潇。
　　潇潇说的没错。一切都是那么残忍。没有谁对谁错，却彼此伤害的那么深。
　　“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这样让小晴看到不好。”潇潇的脸看向窗外，她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泪水。

　　潇潇仍然记得，在运动场上，在她昏倒的那一刻，那双紧抱着她的手，她曾以为那便是自己的依靠，但现在，所有的幻想都似乎被狠狠地割碎撵破。

　　潇潇依稀记得汪晨在操场上说过的那番话。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意思说，只要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不需要君王劳心劳神的了。这就是管理，管理的最高境界，不是费神地去知道大家应该怎么做，而是把每个人的潜力挖掘出来，这就需要管理者的眼光。一个管理者自己可以没有能力，但不能没有眼光。就像三国的刘备，和孙权曹操比，无论是军事才能还是资源，都差很多，但终究能与他们形成三国鼎立的局势，就是他用人的眼光。”汪晨和潇潇在操场的跑道上走着。
　　“那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生下来的路去走，人生能有什么意思？凡是历史上那些做出过重大事业的人，有哪一个不是对自己原有人生轨迹的突破呢？武则天如果没有野心，她终究不过是个皇后，朱元璋如果没有造反，顶多元朝又多了个农民。”
　　“对人生轨迹的突破，需要多大的勇气呢。世上有几个人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但这样的人的人生，注定是很精彩的。”

　　优雅的音乐，带着淡淡的忧伤，依旧萦绕在咖啡厅。
　　汪晨望着潇潇。
　　他是有梦想的人，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梦想的实现，需要以另一个梦想的破碎为代价。窗外，车水马龙，有菜场买菜的，有带着孩子逛街的，每个人都照着自己的轨道走着。

　　三天的中秋，过去了，到了回学校的时间了。潇潇上了回学校的车，窗外的风景，就像一幅画，一张一张从眼前闪过。而潇潇的脑子一片空白。

　　学校的操场。
　　毫无目的的，潇潇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几圈，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秋天的凉意在身上蔓延。
　　是她，在开学的第一天，找到了汪晨。
　　“学长，你能给我训练训练吗？我想参加运动会。”潇潇一脸执着地望着汪晨。
　　眼前的这个体育部部长，身材高大，麦黄色的皮肤，一身运动服。
　　“好的啊。”汪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雪白的牙齿。一个体育部部长，看到这么上进的小学妹，怎么能不开心呢？

　　“你明明比我跑得快，今天跑步的时候，为什么要和我并排跑？是瞧不起我吗？”潇潇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虽然她知道自己是女生，但她也不希望汪晨处处让着她。
　　“没有瞧不起你，真的。只是你的运动量比我大，如果在准备运动的时候，过多的消耗你的体力，之后你会很累的。”

　　“哎，你看，前面那个人老是在我们面前，我们超过他好不好，看谁先超过他。”潇潇俏皮地望着汪晨。
　　“这有什么困难，走。”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潇潇的眼前。一丝无法抗拒的无奈弥漫着潇潇。
　　这就是她的初恋吗？那为什么她觉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初恋，那为什么她会这么失落，好像也没有悲伤那么强烈，而是一种心被挖空的落寞与无奈。她似乎在一个无尽头的黑洞中，没有人能拯救她，甚至是她最信任的人。
　　要遗忘吗？如果选择遗忘，那么那些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不遗忘，那些记忆除了带来伤痛还是伤痛。

　　那次运动会上，那只紧紧抱住她倒下的身躯的手。她依稀还能感觉到他手的温暖。
　　就是这个操场，承载了多少回忆。

　　终点，终于到终点了！潇潇腿一软倒下。
　　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腰。
　　他抱起她。
　　所有的声音，似乎离他们远去，世界上似乎就剩下他们两个。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似乎能感到他的不安与紧张。
　　“我第几？”潇潇嘴唇惨白，轻声问他。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还等你请我吃饭呢。”潇潇苍白的脸，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似乎在安慰他。好温暖的胸膛，还带着淡淡的肥皂粉的味道。

　　眼泪又控制不住地低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潇潇在操场上跑，她也不知道跑了几圈，只知道从太阳下山，跑到月亮出来，然后，星光也渐渐明亮。
　　外衣已经湿透了，急促的呼吸声包围着她，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个声音。晚风爽朗，星光明媚的浸润着这片操场。
　　潇潇筋疲力尽地倒下。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一如当时的温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
　　“这似乎不是一个部长应该对干事做的吧，部长，我只是一个你的部员罢了。”
　　“不要这样，答应我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没事，我只是喜爱想忘记一些东西，因为忘不掉，所以。”
　　汪晨一把将潇潇抱住，紧紧地，似乎要用自己整个的身体将她抱紧。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觉得她灿烂得就像一朵野菊花，所以那天他开车经过那片野菊花地的时候，才下车去摘了一束，没想到那一切都是天意，或者认真的有命，或者上天就是看不惯人幸福，或许。
　　“为什么，为什么呢！”潇潇向一只小猫，蜷缩在她的怀里，那么脆弱，那么无助，眼泪从潇潇眼里流出，她哭得那么绝望，深深地抽泣让她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汪晨，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你知道吗，知道吗！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也可以的，我不在乎你以后会和小晴结婚。”她似乎在恳求他。
　　不，他不能这样。拖得越长就会越伤害她，他必须马上离开她。
　　汪晨一把将潇潇推开。
　　他转身，留下的是一个冷漠的背影。背影后是潇潇绝望的哭声。
　　汪晨双手握拳，咬紧了嘴唇。似乎想停下来，但脑中闪过一丝想法，要断就断的干净。他快步往前走。
　　潇潇，不要恨我。我们都是牺牲品。

　　宿舍。
　　“潇潇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了，什么也没吃，怎么回事啊。”小畅望着盖着被子，眼角依旧流着泪的潇潇。
　　昨天晚上，潇潇从操场回来，脸上全是泪，今天潇潇躺在床上，时而流泪，时而闭眼沉思。
　　“潇潇，到底怎么了，你跟我们说啊，我们才能帮你啊。”安妮在床边握着潇潇的手。
　　“汪晨，汪晨。”
　　这是潇潇一天来说的唯一的几个字。
　　汪晨？肯定是她和汪晨发生什么事了。自从运动会过后，潇潇和汪晨的关系就已经超越了部长和部员的关系，其实当时在训练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汪晨对潇潇特别好，虽然要求严格，但当中也不乏怜爱，特别是那场八百米，潇潇昏倒，汪晨抱着潇潇，着急地找医生，不知羡慕死了多少女孩子。
　　“滴，滴。”安妮拨通了汪晨的电话。
　　“是汪晨吗？”安妮问电话对方。
　　对方没有回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安妮用手机给汪晨发了一条短信：“潇潇哭得不成样子，已经一天了，如果你还有良心，给她打个电话吧。”

　　酒吧。
　　汪晨玩弄着手机。手中拿着已杯香槟，神色恍惚。
　　香槟是用来庆祝的，而此时此刻的他还能庆祝什么呢？庆祝他以后的事业终于会一帆风顺？庆祝他终于狠心的甩掉了一个这么爱他的女孩？
　　汪晨一口将香槟喝下去。
　　望着这繁华的城市，和一颗孤独的心。
　　看着手机里的这条短信，汪晨把它删了。现在绝对不能和潇潇联系，要让她冷静下。
　　“先生，一起喝杯酒吗？”一个外表靓丽的女孩子向汪晨走来。
　　“我这里有香槟，一起喝吗？”汪晨举起酒杯，和她一起干下这杯酒。
　　绯红的脸颊，是他醉了吗？看上去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竟有潇潇的感觉。
　　他亲了一下她，她没拒绝。于是两人热吻。

　　“潇潇，汪晨说他现在有事情。”安妮放下手机，转过身对潇潇说。
　　安妮没敢把汪晨挂她电话的事情跟潇潇讲。

　　书桌旁。
　　外面是宁静的树林，时而传来几声鸟叫。
　　潇潇拿出信纸。
　　虽然现在交通便利，一条短信，一个电话，就能联系到一个人，但是对于彩霞这样的朋友，潇潇还是喜欢用书信的方式，那种等待着对方的信的焦急与幸福，是短信电话不能替代的。
　　钢笔在带着香味的优雅的信纸上不断地书写出娟秀的字体。
　　“彩霞，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如果你问我，现在怎么样，我非常不好。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只能来找你了。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我现在很迷茫，也很失落。我喜欢汪晨，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为什么他不理我？我知道那天是汪晨挂了安妮的电话，安妮是为了安慰我才骗我的。你作为一个旁观者，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的，我好想问下你的意见。知道吗，就像那时高考结束时我的迷茫，是你陪在我身边，现在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潇潇将信纸整齐的叠好，放进信壳，贴上邮票。
　　窗外，白云一丝丝的浮在蓝天上，隐隐约约地传来清脆的鸟叫，又是晴朗的一天。

　　“潇潇，你的信我收到了。你想过吗，或许你对汪晨不是爱，那只是一种初恋时对一个男人的崇拜，我没谈过恋爱，但你和汪晨是有缘无份的，你或许只是一时无法适应没有他的日子，放心，慢慢来，你肯定会适应的。”

　　南湖官邸。
　　潇潇整理着行李。
　　史东跟在潇潇身后。
　　“我说大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这么多天没见你，一见你就要走，在这里住的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啊？”潇潇突然的行为，弄得史东一头雾水。
　　一大早他就被潇潇的门铃声惊醒，他都没来得及理下头发什么的，就爬起来，穿着一件背心，一条短裤，去给潇潇开门。潇潇一进门就像盗匪一样跑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本来说过的，等我腿好点就走的，你看现在腿好了，我走了，不能再打扰你了。”潇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史东一脸怨妇相，这些天想来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没有，当时说的是在你家来疗伤的，现在腿好了，我也应该走了。”潇潇低着头，整理着东西。
　　史东用手抬起潇潇的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工具？利用完了就甩开了？难道我们之间，没有一点点的感情可言吗？哪怕是友情？”
　　潇潇不敢直视史东，本来就哭的有点肿的眼睛，又泛起了泪光。
　　“看着我。”史东的手捏着她的下巴，用近似命令的语气对他说。
　　潇潇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滴在史东的手上。史东一把将潇潇抱住，潇潇在他怀里轻轻抽泣，声音越来越大，眼泪湿透了史东的衣服，她在他怀里放纵地哭着。
　　“我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会让你这么伤心，我想既然你不愿意说，那肯定有你的苦衷，这里可以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来，我们可以是朋友啊。”
　　“真的吗？”潇潇望着史东，内心居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一闪而过。
　　真的可以吗，她真的可以把这里当作家一样吗？不是因为这里的豪华，也不是为了这里完备的设施优雅的环境，只是因为她可以把这里当作家。
　　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总是和爸爸吵架，爸爸去世，妈妈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或者是由于长期郁结在心中的烦闷无法排解，全都发泄在潇潇的身上。在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潇潇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

　　运动会结束了，中秋节也过了，学校依旧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操场上的人明显减少了，晚上有时会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绕着操场散步。没有早期参加训练的人，也不会再出现汪晨的身影。
　　“潇潇，听说史东去国外读书了。”安妮望着收拾东西的潇潇。
　　潇潇依旧收拾东西，表现出一脸的漠然。没有表情，却似乎比她大哭更可怕。
　　“安妮，我要搬出去住了，以后你们自己买早饭了。”
　　史东，在她的记忆力，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的名字，在也不会浮现这个人的身影，她发誓，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