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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浓云蔽月。

      街上处处挂着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摇,晕出一片模糊而颓靡的光景。

      几个画了花脸的魁梧男子抬着一座金笼,大摇大摆地行在大路中央,惹得戴着各式恶鬼面具的行人纷纷避让。

      巷尾坐着的那几名狐头乐师眼珠轻转,悠悠地吹起了怪异生涩的笛曲,像是在为之配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很快便被槐花的清香覆盖。
      米黄的花叶随着夜风簌簌飘落,顺着缝隙也飞入了金笼,落到笼中人如瀑的发丝上。

      那人垂着头,似无意识地倚靠在角落,被漆黑的铁链锁着四肢,看不清面容。
      凌乱的衣衫下依稀可见其肤如白玉,不过有些许磋磨的红痕。

      大抵是一名贵价的奴隶,或是炉鼎罢。

      庄绒儿坐在雅阁中向窗外随意瞥去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快开始了。

      六十年一度的鬼市唱宝会。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一口,葱白的手指点在瓷玉杯面上,显出几分微弱的不耐烦。

      她不喜欢这种鱼龙混杂的大型场合,可她是为了筑灵枝而不得不来的。

      能够溶于血肉代替灵脉的珍宝,世间唯有三棵。

      自从鬼市放出了此物的消息,她便夙夜难寐,只想着如何将宝物到手。

      不管是生无灵脉还是灵脉被废,没有灵脉就意味着无法在此世立足,而筑灵枝能帮这样的人洗命,可想而知和她竞争的对手只会多不会少。

      她事先准备了足够多的筹码,今日来了雅阁也见了不少熟人……

      哪怕大家都带着面具,谁又不认识谁。

      庄绒儿干脆连面具都没戴,现在遮掩也没用,她只要一出手,必定会被人认出。

      鬼市唱宝会不同寻常,并非由众人竞价夺宝,而是奉行物物交换。
      有意者自己需得拿出用于抵价的宝物来,能不能换成功,全看庄家的心意,是愿不愿意换,又愿意和谁换。

      作为如今摧寰谷的谷主,鬼姥唯一的传人,她能拿出的有竞争力的宝物无非是那些独门的蛊虫或丹药。

      察觉到几道目光已经在隔着窗纱窥探着她,庄绒儿不动声色地垂眼将茶水斟满,心中默默叹气。

      绝活当真不是什么好事,行走江湖还是应当全面发展……

      “滚开!”一声蛮厉的呼喝自廊外传来,那讲话的少女语气不善,上楼的脚步声更是刻意放得极大,“占满了便给本小姐腾一间出来,难不成想让我和那群粗鄙的杂鱼一起坐在大堂里候着不成?!”

      “万万不可,姑娘还是随我下来罢,莫要扰了雅阁的诸位贵客……”

      “你还敢拦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少女不耐烦,一掌打向戴着哭佛面具的侍者,“有眼无珠的东西,看不出本小姐才是贵客吗?”

      那一掌很是凶狠,带着肃杀气劲。

      哭佛侍者却极为灵巧地手腕一转将气劲化开,少女那一掌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姑娘可能安分些?”侍者躲过攻击,颇有些无奈道。

      “你……谁叫你躲的!”少女为侍者的身手惊愕了一刻,随即涨红了脸,抽出玉帛朝侍者缠去,直冲人脆弱的咽喉,“今日我便替庄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纠缠客人的狗奴才!”

      那玉帛如一条长了眼睛的毒蛇,疾刺向侍者,比染血的宝剑还凌厉上几分。

      侍者微微侧身,两指并拢抬在身前,玉帛刺入指缝间立刻带出淋漓的鲜血,却也在那血肉中止住了趋势,折断般顺垂下去。

      少女白着脸用力去扯那玉帛,纵然身体后仰,指尖泛白,那玉帛却纹丝不动。

      “大胆!”
      她咬唇,怒目瞪着哭佛侍者,眼睛竟是红了。

      第一次偷偷地离开魔域,她还从没感受过这样的耻辱。

      竟然有人一点也不肯顺着她,偏偏她竟然还无法教训此人。

      方才吵起来的动静早就引得楼上楼下无数人瞩目,唱宝会没开始,这群闲等着的人必定都把她当成猴子看。

      “你可知道我是谁?我若将今日之耻告诉我阿兄,你可知晓有什么后果?”水芜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她恼怒地将那扯不动的玉帛扔开。

      她才一卸力,手臂竟然一震,惹得她不禁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后背抵上了身后那间雅阁轻掩着的门。

      哭佛侍者急忙用玉帛去揽水芜的腰身,可是她跌倒得太快,直接把门给撞开了,半个身子跌坐到雅阁之内。

      分明是自己摔的,她却对侍者喊道:“该死,你敢推我!”

      “……”庄绒儿看着这名闯进她屋内的不速之客,默不作声。

      “扰您清净,实属不该,我这就将人带下去。”哭佛侍者立刻把腰弯得极低,对着庄绒儿赔礼道歉,“唱宝阁马上就将赔礼送上来,还请客人莫怪。”

      他说完并不直接上手,倒把水芜的玉帛用得十分熟练,轻飘飘的帛带裹住水芜的手腕,利落地将人带了起来。

      “姑娘莫再闹事。”他冷声道。

      水芜羞愤难耐,起身后便将帛带甩开,咬牙说道:“要多少钱你说便是,就这一间雅阁,我买下来请人出去还不成?”

      她转头看着庄绒儿便要出价,可这一看,她不禁瞪大双眼,即将出言不逊的嘴巴倒是闭上了。

      雅阁中端坐着的女子身着淡青色长裙,眉眼如画,肤如凝脂,唇不点而朱,本是极致清丽脱俗的五官,却因发间别着的翡玉蛇形珠钗而显得有几分冶媚和危险……

      这分明是她阿兄那副画上的女子!

      水芜怔了一瞬,再一张口,竟吐出两个石破天惊的字——

      “嫂嫂?”

      嫂嫂?
      庄绒儿眉头轻蹙。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姑娘,但确实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应当是魔尊水珏的妹妹,水芜。

      她的行事作风和传闻中一般无二,标志性的外貌特征虽然有意遮掩了一番,但仔细看去,那打扮过后的眉眼和她哥哥还是有几分相似。

      可是,这也不意味着她是她的什么嫂嫂。
      如果非要扯关系,水芜应当叫她一声姑姑才是。

      水芜是前魔尊的女儿,而前魔尊也是鬼姥捡来的孩子,和她算是同辈。

      真要严谨着说,魔域这兄妹二人都该喊她姑姑。

      但庄绒儿没有纠正,她只是皱着眉看了侍者一眼。

      哭佛侍者领会,不再多费口舌,直接用玉帛将水芜捆上,强行拖离了房间。
      他小心关上门后,还贴心地帮庄绒儿把内窗支开,方便她参与即将开始的唱宝。

      水芜被拖走时还在叫她“嫂嫂助我”,不过很快就没了声音,应该是被侍者控制住了。
      她必定会觉得在鬼市受尽了屈辱,丝毫没有在魔域时的那般殊待,绝不会知晓这已经是特别关照后的结果。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魔尊的妹妹,凭她的修为,只怕在闹事的第一秒就被赶出了鬼市。

      “都说魔域的小公主骄纵蛮横、愚昧无礼,在魔域中作威作福、无法无天,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尽信呐。”
      隔壁雅阁中的男子悠悠然道,“瞧瞧,一见面就叫人,这不是知礼得很?”

      他有意叫庄绒儿听见,说话声音不小。

      “不料庄谷主倒是个心狠的,自家的小妹也不留下喝盏茶?”

      庄绒儿恍若未闻。

      不是她脾气好,实在是她觉得隔空对话太傻太蠢。
      真旁若无人地和他斗嘴,就会被拉到蠢人的领域一起丢人现眼。

      可她觉得这样做很蠢,其他人却不这么觉得。
      只听另一间雅阁中传来一道柔婉而沙哑的女声回应道:“呵呵,可在下听闻,庄谷主心有所属,求而不得,终年独身,哪来的道侣?那小娘子分明乱点鸳鸯谱呢,管她家阿兄姓甚名谁,又怎么比得上谷主那位心尖尖上的人物?”

      此人一边说一边娇笑,不见其人也能脑补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

      可庄绒儿认得他,这是个男性妖修,名为无横,据说本体是蜈蚣,能混成无极门的长老倒颇为传奇,可是嘴巴太碎。

      他还在说着:“可惜了,太过惊才绝艳的人物,在这浊世总是呆不长久的……”

      庄绒儿依旧不答话,心平气和地数着乾坤袋里的竹筒。
      这里面装着她的宝贝们,近日炼的蛊和过往的收藏,功效丰富。

      等唱宝会结束后,送几只给她雅阁的左邻右舍最合适不过。

      那么爱讲话,送哑虫和笑忘蛊都不错,但这两种蛊虫功力不足难免显得她不够诚心,再加上万足蚣和毒叠虫才算是合格的赠礼佳品。

      兴许是感受到她送礼的心意了,左边那名一开始讲话的男子没再吭声。

      无人接茬,无横也怏怏地止住了话头。

      “笃笃——”
      庄绒儿的房门被轻声敲响。

      “请客人收下赔礼。”
      哭佛侍者走进雅阁,手中端着一个食盘。

      “庄家说,唱宝耗时长久,送些吃食来,免得叫贵人饿了肚子。”

      修士大多辟谷,无需果腹,对于能进唱宝会的修士来说更是如此,食物于他们而言,只能解解嘴馋。

      庄绒儿愣了一下,说道:“放下吧。”

      侍者放下食盘,欠身离开。

      很快,雅阁内窗处伸进来一株蒲叶,叶片托到庄绒儿的身前便不动了。

      这是唱宝会开始了,有意时把自己想拿出来交换的宝贝放到蒲叶上就行。

      据说庄家如果愿意交换,就会收走蒲叶,而后命侍者将宝物送上门。蒲叶若没有动静,便意味着交易不成。

      整座楼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庄绒儿透过内窗,看着一楼的红底台缘处坐着的兽头乐师纷纷奏起了雅乐。

      乐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享受——

      是音修的幻术。

      庄绒儿掐了掐自己的手指,用力地睁开了眼,只见闭眼前还空空如也的红底台上现在放着一座关着人的金笼。

      不少人还沉浸在乐声中,闭着眼摇头晃脑,大堂内坐着的散客尤甚。

      庄绒儿认出了那座笼子,先前曾在街上一瞥而过。

      那时没有看清笼中人的面容,而现在……

      一旁的侍者有意让奴隶露脸,他站在笼外伸出手,小心地将那人的头托起来,把那挡脸的发丝拨开,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瓶,将瓶中清露泼向奴隶。

      笼中人身体轻颤,水珠顺着他清俊的面容滴落,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极为冰冷的眸光投射出来,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让人不禁愣神。

      很快,他的目光就因为虚弱变得涣散,无聚焦地半仰着。

      从幻术中脱离出的宾客们竟不由得齐齐沉默,良久后才发出几道惊艳的抽气声,而后兴奋难抑地议论了起来:

      “真真是个好俊的人儿……可惜了没有灵脉,做不成炉鼎。”

      “不愧是鬼市,这般姿容的天仙也能找来?”

      “这竟然是位男子,直叫奴家也自惭形秽了!可不敢买这一尊天神回家供着,望一眼便自愧弗如一回,长此以往,再高的心气儿都被挫去了,还有何乐趣!”

      “呵呵,妹妹到底年级小些,竟想不出这张脸为你意乱情迷的滋味该如何销魂……”

      “哼。你这妖妇讲话真是粗鄙,你当你能买得起?”

      “可别说,此人瞧着倒有几分眼熟……诸位莫非没有印象?”

      “要我说,天阙宗以美貌扬名天下的少宗主玉桓升也比不上他啊!”

      “真是长了一双……美到了极致的眼睛……让人,让人忍不住想、挖下来……藏起来,藏起来,藏进肚子里……”

      嘈杂的议论声全被耳朵屏蔽了去,庄绒儿如崩塌的石像般呆坐在椅子上浑身战栗。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两根颤抖的手指横在身前,从她的角度看,那手指恰好将笼中人的眼睛遮住。

      只一眼,她便控制不住地把手甩开。
      手垂下时拂落了桌上的空茶盏,那茶盏滚下桌面,伴着清脆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她的心乱溢于言表,但周围雅阁的两人没有出声讥讽她。

      只有无横轻声道了句:“啧,太像了。”

      是啊,太像了。

      与之相像的容颜她曾在梦中描绘过多次。

      在魂墟古战场她曾抱着他的石像,用手指反覆勾勒他的轮廓。
      像拥抱恋人一样依偎在他怀中,难舍难分。
      更恍如痴儿地用温热的唇去贴冰冷的石头,做尽一切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荒唐事。

      太像了。

      太像她那位英年早逝的心上人——

      死于一百年前的天阙宗天才,闻名四海的天之骄子,葬身魂墟古战场的少年英雄……

      “荆淮……”
      庄绒儿无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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