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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焦尾·远水 ...

  •   李言瑾自认还未受万民敬仰到随便个小狱卒都能为他鞠躬尽瘁的地步,便确定昨夜那人是不要命又顶怕死的一类。可惜有人心烦意乱,眼里更是容不进沙子。实际李言瑾不如那人想得般小气,即便是关过他的狱卒,若不特意谋害他,也没理由为难。沉不住气打秋风打到李言瑾处,只有死路一条。
      李言瑾想这人好歹于自己有恩,便叹口气,心下默念了无量寿觉的法语,祝他早日往生了去。
      尹春衡与荣和见这情形,都是有些愣神,刘浩无心空衍他们两句,二人便知此事非容轻议,当下不再提起。

      王衿倒还存了些良心,怕把李言瑾弄死了不好交代,便拣佛烧香不敢再对他动用大刑,偶尔弄些小玩意儿折腾人。
      是以李言秉和陈芍烈下到牢房里来时,只见地上落了把骨针,王衿春桃含笑地蹲在李言瑾身旁,拈起一只便往他肩上刺去。李言瑾莫说哼一声,就是动也没动一下。两人刷地变了脸色,李言秉冲进来,一把将王衿推开。

      “六哥?”李言瑾听到动静,抬头却见他六哥铁青了脸站在面前,不禁吓了一跳。
      李言秉这才松了口气:“你小子倒也命长。”
      李言瑾扯了个怪笑:“舍不得哥哥嫂嫂。”
      “谁给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李言秉言辞和善地问起王衿。
      李言瑾转头看王衿仍倒在地上,全没有平日歹毒的模样,身子细小得连李言瑾都觉可怜。
      王衿爬起来正待分辨,陈芍烈已掩着鼻子柔枝嫩条地在李言秉身侧靠着,又轻轻携了他的手,做出分外恩爱的样子道:“殿下饶过他罢。我相公疼我,我心中欢喜,王公子的相公却只疼八弟,而怠慢了他,他心中定然苦闷。将心比心想来也有几分可怜,何况八弟不长教训,本就该罚。”
      “他不过是个厂园里的旦角,只因与八弟有几分相似,我才做个人情送与元大人把玩把玩,芍儿怎和他做比?”李言秉假意不悦。

      李言瑾浑身刺痛得情愿昏过去,头脑却清醒得很。此刻听了那二人的话,险要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又见王衿眉目中恨意聚拢,暗道不妙,便对刘浩道:“刘伯伯,可有听见外头号角长鸣锣鼓震天?”
      也不知刘浩听明白没听明白,只是顺着李言瑾的话点头道:“的确。”
      李言秉夫妇如惊弓之鸟竖起耳朵,这才知上了当,再无使坏心眼激王衿的意思。
      “你是没被打够么?”
      “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二位夜里睡不踏实,不也是这声音搅的?”
      “八弟,”陈芍烈替他把落在面前的碎发拨开,收手时顺带狠捏了一把他的伤处,“你听见那声音觉得高兴么?”
      “你们害怕,我便高兴。”李言瑾痛得眼眶都湿了,还是不肯松口。
      李言秉一拳头挥了过来。

      “你知道多少?”等李言瑾把血咳得干净,李言秉才问。
      “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学乖装孙子了?”
      “呸!我被你们关在此处连日子都过忘了,再看你们先前见着我时的样子便可知定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哪里能知道什么?只是六哥先同室操戈,残杀兄弟,再弹劾忠良,幽禁父皇,如今假传圣旨,加害于我。人心向背,你们不懂么?”
      “所以,你赢了?”
      李言瑾叹了口气:“砧板鱼肉,哪儿来的输赢?嫂子连自家老爹的香火都忍心掐断,何况是我?”
      陈芍烈如得了褒奖般笑道:“的确,倘若元大人来救你,我便把你阉了还给他。”
      李言瑾轻轻抖了一下,被陈芍烈看在眼里:“还是可以疼你的。”

      “妖女!西郅陈家若生的都是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儿,定不会久长!”尹春衡骂道。
      狱卒恭敬地递上剑。李言秉在手上掂了掂,抽出剑来打量片刻,比划间尹春衡便倒下了。
      “无用的话少说。”李言秉转眼便如什么事都没有地对李言瑾道:“八弟深明大义,告诉你也无妨。前些天在边境上与李言勋交火,打通三处,西郅大军乘势一路北上,却中了计,不知哪里来的人马断了西郅的供给,与援军相持,又伙同莫决来了个瓮中捉鳖。那五万的先头受困,夜深又不熟地形,山中交锋,大批人马坠崖而亡。这主意大约是元翊和李言亭想的,人力倒是你大表哥出的罢。”
      李言瑾面无波澜道:“这下对峙算是破了。打仗并非算术,西郅军不过是些望风而靡的小杂碎,哥哥嫂嫂宫心害人可以,谋兵布阵却非专攻,如此结果又有什么稀奇?”

      荣和这才知原来当日那狱卒是得了风声,怕李言瑾翻身后不会放过他,便来讨个人情。李言瑾遍体鳞伤却看得通透,荣和有些惊异又有些心痛,毕竟这八殿下幼时在朝堂上揪皇上胡子的光景,他仍记得清楚。

      “八弟,你倒是愈发聪明了。”
      “吃了这般苦头,若还是浑浑噩噩,岂不是连六哥都对不住?”
      “最后问你一次,东西藏哪儿了?我保你不死便是。”李言秉用力捏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要将他生生捏断了才甘心。
      “此话当真?”李言瑾哑着嗓子问,似乎听见伤口崩裂,黏腥的血割开皮肉流出的声音。
      “当真。”
      “做梦!”他痛得坏坏笑了开来。

      荣和一听李言秉开出的条件,立马着了道地喊了句六殿下,却被刘浩喝住。
      “荣大人,莫要听那小人胡言。八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荣和稍许清醒过来,不再吭声。
      李言秉脸色不善:“晚上我会派人来伺候八弟,到时候两位大人可瞧瞧,自己精心尽忠的是个什么货色。”
      陈芍烈大概早猜到李言瑾的回答,并不生气,语笑嫣然地让王衿照顾好八殿下,跟着李言秉走了。王衿只是怒目而视,不置一词。

      “你既然喜欢我六哥,该恨陈芍烈才是,为何费尽心思整我?”牢房里安静下来,李言瑾仍是被扣成个俯首认罪的姿势,也不抬头,就这么盯着染血的地面。每回与李言秉会完面,他总疲惫不堪。
      “你以为我是嫉妒你和元翊?”王衿失常地一把抓起李言瑾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李言瑾原没这样想过,迷茫地望向王衿,王衿看到那双清明的眸子,不禁一惊,烫手般推开李言瑾。
      “你们是我见过最可笑的一对,他瞒着你,你不信他,有什么可嫉妒的!”王衿近乎厉叫起来,“你不懂罢,那么多人都知道,偏偏就你不懂,你又不笨,偏偏就是不懂。”
      王衿幸灾乐祸地捏着嗓子笑。
      “什么不懂?”
      “猜猜,你家落之到底侍奉过多少人?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元翊风华绝代,当初在我们那圈子里口碑可是上乘,我看他却恶心得很。倒也是,他那么宠你,若让你知道了,他可活不下去。于是草木皆兵地什么都瞒着你,你呢,你也就不信他了……我说这些,你听不懂罢?”
      李言瑾呆若木鸡地跪着,他的确没听明白。
      “看你那副蠢样,”王衿心满意足地轻抚眉心,“身上堆得再俊俏,两阳相交也还是天下第一龌龊事,六殿下厌我,情所应当。而你们这些没脸没皮的统统该死!”
      李言瑾苦笑。这一身没来由的伤啊。

      尹春衡的血一直没能止住,荣和用破布按着,不多会儿就吸得饱满。夜幕垂下后,尹春衡像濒死的鱼一般开合着带血沫的嘴,忽然抓住荣和的手,喘着气问他自己冰了没。
      荣和安慰说那是夜里寒气重,尹大人的身子是热的。尹春衡后来就没说过话。
      李言瑾第一回见到一个人往黄泉路上走,却走岔了道。他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得看起来比他六哥六嫂还要心狠。
      “走了么?”李言瑾问荣和。
      荣和试了试尹春衡的鼻息,摇头道:“尚未。”
      又过了好一会儿,荣和摸摸尹春衡的脉搏,找了许久没有找着,便靠在他心口听了片刻,才汇报:“尹大人去了。”
      “我等十年前便是将死之人,拖到如今才了却心事当真毫无怨言。八殿下无需落泪悲伤,”刘浩缓缓对李言瑾道,李言瑾这才发觉从眼眶中流下了湿热的泪,划过脸颊时已冰冷刺骨,“只是八殿下自己是否觉得自己值得这么些人为您赶赴阴曹?老臣这些天也听了不少,不便多言,殿下自己多想想便是。”
      “我伤了二位的心么?”
      “没有。八殿下已经很好了。”荣和摇了摇头。
      “可我确实是辜负了你们……二位一会儿将眼睛闭上,将耳朵堵住,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看,好不好?”

      从李言秉说今夜有人探访起,李言瑾就尽想着咬舌自尽,但既然有许多人已经替他死了,那还是撑着罢。
      虽说是破釜沉舟,可王衿带着那一帮子虎背熊腰的狱卒进来时,李言瑾仍是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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