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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永乐十二年春(一) ...

  •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了。”

      清脆的女声响起,随风而去,张长清挽起袖子,学着宋代点茶的模样,往杯中茶水点画兰枝,总归是不难看的。

      一袭月色衣袍的男子坐于木椅上,厚重的毛毯盖住腿,面容清俊,面上多苍白,长相与张长清有几分相像,端得也是君子风,有几分弱不禁风。

      亭中阴凉处,池鱼连尾游。

      自从湄江回京,在宫中待了两日被赶回英国公府,张长清多有不快,李氏几次想见她都推了,整日躲在院子里不是写字就是画花。

      别人看不出,张忠能看不出来?

      写的字和画的花混着名家的字画拿到街上卖,字迹模仿得有模有样,愣是看不出错来,饶是觉出错,第二日也换了地方卖,找不到人了。

      张忠险些把茶杯捏碎,张家怎么出了这等坑蒙拐骗的人,怎么就出了这等厚颜无耻的人!

      于第二日他前来找张长清,见她在琢磨什么,与她长谈发觉,这个妹妹压根就不在乎良心,只要有钱就行了!

      他咳嗽道:“知道,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个清楚,此事莫让爹娘知道,定会打断你的腿。”

      “太子让我卖的,找太子去。”

      张忠此刻心胸不顺,手指哆嗦了一会儿,差点两眼一翻过去了,他捧着茶杯顺气,听到旁边人喋喋不休道:“他说再不行写点书卖,还说我养的兰花不错,看着像名贵兰花,能混着卖。”

      孽障!

      “不可!”

      张忠一掌拍在石桌上,这等昧良心的事是万万做不得,这是妹妹要入歧途啊,他就是好说歹说也得劝回来。

      张长清看着他气急的脸,眨了眨眼睛,笑道:“此事已经和宋槐荫商量好了,我负责写他负责卖,大哥哥你就是再劝也劝不到哪去,太孙成亲得要钱吧,陛下打仗得要钱吧,太子一家的伙食得要钱吧。”

      “太子殿下不是有宫中的膳房的吗?”

      “他总得开点小灶吧。”

      张忠无话可说,默默把身子偏了偏,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劝她与母亲和好,又把身子坐正,正色道:“母亲她……是有些不对的,你总该去见见她,说一说心中话,一家人说得清。”

      这个大哥哥,是张辅的长子,李氏的第一个孩子,英国公府子嗣兴盛,李氏生了就有四个,长子张忠,长女张妙华,次女张妙梅,三女张长清,前三子生的紧凑,唯有三女是隔了约摸三四年才生的。

      张辅本人多羡慕书生文臣,有一副好口才,随性把张忠也养成了文武双全的样子,看似百无一用是书生,实则脱下文弱的皮囊能弯弓搭箭,能骑马砍敌。

      一年前,腿负伤,再无意气风发。

      张长清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眉眼间带笑,用帕子擦了擦沾水的手,没好气地一丢,不满的问:“你既都知我卖字画,却不知母亲做了什么,还是在这装大尾巴狼呢?”

      “我怎会知道那些事,这些年一直随爹出征在外,家中多少事是后知后觉,我愧对于你,”张忠用手揪住毯子,神情苦涩道,“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若能早拦住母亲,也不会将你置于死地,如今能向你全盘拖出也并非难事。”

      张长清撑着半边脸,望一池鱼。

      南街张家与北街李家是一段佳话,自幼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李氏怀张长清时,怪事不断,先是祠堂起了火,再是家中供奉的佛像断头。

      从此,张辅与李氏陌路。

      肚中子非善种,这是一个和尚说的,李氏为打掉孩子咽了寒食散,又吃了不少相冲的药材,吃伤了身子,还染上了隐。

      孩子还是生了下来,刚出生不会哭,产婆和婢子把其当做死婴,要拿出去埋了,许是不甘心,她还是哭出了声,李氏大出血险些丧命。

      在张长清眼中,小时候的日子算不上难过,无人苛待实则是无人管教,全府上下都怕她,生怕这祸害惹到自己身上,都离得极远,李氏从不睁眼看她,在徐皇后面前得了夸奖,才会看上几眼说几句好话,人都是利益在前,话是不差。

      张忠说完松了口气,继而说:“家中最疼你的是那位叔叔,二叔叔不信神佛鬼怪,男子带孩子总是差点事,就这样也会把你挂在身边,担惊受怕一整天,小叔叔也疼你,他可是那个最最最疼长清的人。”

      细白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张长清问:“我想问一个事,你一定会知道,说我是妙人的饭后杂谈,是从谁的口中传出去的。”

      “姚广孝。”

      “嗯。”

      姚骨端着几本厚书走来,放在桌上对张忠行礼,默默站到亭外,张长清伸了伸酸涩的胳膊,笑着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大哥哥自便。”

      “不行!”张忠急得要站起来,伸手抓了半天,连张长清的袖子都没抓到,沮丧道,“你若不去与母亲见一面,我便守着你,哪也不去!”

      张长清盯着他,张忠此人死板的很,有杨士奇那个味道,随口答应一句,“行,我不去了,就在这被你守着得了。”

      她坐下捧起书装模作样的看,半晌过去,张忠都要睡过去了,再过了一会儿,姚骨又送来一个瓷杯和一壶酒。

      张忠闻到酒味,怒斥道:“你年岁还小,怎么能喝酒,你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她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

      姚骨委屈道:“这是前些日子太子赏给姑娘的,姑娘说放凉再喝……”

      “你愚钝!”

      “行了!”

      张长清摔书怒呵一声,不善道:“是我的不是,这酒是太子赏赐,不满就去找殿下,与我在这七七八八,不如做点实际的事。”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张忠气不打一处来,倒了慢慢一杯酒,说着我替你喝就一股脑全喝了。

      不到半炷香,张忠睡了过去。

      张长清用帕子擦了擦酒杯,笑道:“蠢。”

      一别数日,她还是第一次踏入李氏的院子,这处比以前漂亮多了,海棠一片一片开着,其他花都成了陪衬。

      姚妈妈刚从屋子里退出来,就见到了带人前来的张长清,清瘦的脸上笑靥如花,穿一身青衣裙,发髻围上了一圈小珍珠,玫红的发带随身而动,为数不多的翡翠簪钗藏在发间,不仔细看都瞧不着。

      “三小姐,夫人刚睡下。”

      张长清捏帕子,矫揉造作道:“你瞧我真是糊涂,本该第一个来见母亲,奈何殿下有旨,回京先回宫,这些天回府也是病着,病得重了些,母亲不会怪我吧。”

      姚妈妈眼神躲闪,垂着头不接话,屋里传来声音,“在屋外站着干嘛,进来吧。”

      少女笑意盈盈推开门,迈一小步进屋,对李氏的床行礼,在湄江闻多了药味,再闻见恶心的不行,她忍着吐意坐到床边木凳上。

      李氏一张憔悴的脸上惨白,咳嗽两声有血,把帕子握在手里,轻语:“在湄江这些日子可好,若不是别人提起我都不知道你去了湄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幅母慈子孝的样子,永远是做给别人看的。

      张长清眯了眯眼,笑道:“胆子大不大还要看殿下给的多不多,给多了杀人都行,杀几个都行,给的少这活我可不干。”

      “你都学会杀人了,张长清!”

      李氏气得青筋暴起,一巴掌扇过去,未到脸被拦住,力道大到能把她骨头捏碎,女人咬牙切齿道,“和尚早说你是个祸害,果然是如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该当成死婴埋了,你想置英国公府于死地!”

      张长清听姚骨说,自从湄江归京,英国公府上下都在传三小姐是太子的人,她听了只是笑,从太子妃召回宫,从半个宫令当起,再到太子令,这再看不出来就太蠢了。

      她掐着李氏手腕,问:“李家保汉王?”

      不说她一个穿越者,就说徐皇后对孩子都很在意,对太子多怜,朱高炽在靖难守城也是出名的功劳,自朱棣北征前,重用的就是太子,李家是有多愚昧,才能看上汉王。

      虽汉王也是一位能者,但文华殿坐着的可是朱高炽。

      “让我想想汉王给了什么好处,是高官爵位还是好多好多的钱,”张长清松开手,负手走了两步,思索转身笑道,“这钱能不能分我点,到时候我让人下手轻点,给个痛快可好,至于钱嘛都得拿来买宅子。”

      李氏扶着床吐了一地血,抬头再看张长清,那双眼睛里尽是冷漠,她手指颤抖不止,咽不下这口气。

      “你!”

      张长清居高临下看着她,于李氏记忆中儿时的她……逐渐模糊不清,成了一团笼罩在身的白雾,清风徐来吹不散,月照淋漓洗不尽。

      她沙哑着说。

      “娘还记幼时哄我睡觉的曲子吗,忘了没事,我早就忘了,忘了该怎么唱,忘了手是怎么拍在背上。”

      不对啊,张长清怎么会忘记幼时哄睡的曲调,只是从未对她唱起过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永乐十二年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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