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往事录》持尘

40、路宵X傅明若

　　凛冽寒风穿过隆冬深夜的街道，泛黄树叶打着卷儿落在地上。这条街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路口餐店开始赶客准备打烊，灯火熄灭之时，很难想象白天在这里繁荣热闹的盛景。

　　再往深处走，雕花铁栅栏围成的护栏里面是一座红砖外墙的复古建筑，此刻灯火通明着。

　　这市三院，暨川市最好的三甲医院。

　　傅明若刚刚结束一场大手术，从手术室出来。

　　高速路段出了连环车祸，送来好几个病人都有程度不同的伤情，最严重的肋骨骨折刺破肺脏。

　　摘掉帽子和口罩的时候，原本包起来的发髻上头绳突然断裂，乌黑柔顺的头发散落下来，划过细腻白净的皮肤。

　　几缕散发勾在颊边，右耳上还挂着口罩，乌黑纤长的睫毛下面一双瞳仁浅淡的眼，像极了月光石，衬得侧脸越发明艳。

　　路过的几位护士和病人忍不住放慢脚步，多看了几眼。

　　傅明若浑然不觉，停下疾行的步伐，勾住口罩摘下捏在手里，弯腰捡起头绳，随手将口罩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的同时，给断开的头绳打了个结。

　　大约因着长年浸泡在消毒液里，她的手比平常人白一个度，纤长，有一种病态的娇弱感。若不是这双手用这根正常人眼里已无法使用的头绳，在脑后动作迅疾，指尖灵活却有力地包出一个团髻，很难让人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但是如果说这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就好解释的多了。

　　皮筋弹在头发上发出清脆的吧唧一声，傅明若人已经走到了值班室门口。

　　护士于娜探出头来，“傅大夫，主任说让你回来以后去一趟他那里。”

　　傅明若捏了捏鼻骨。在手术台站了一晚上，这会儿顾不得坐下休息片刻，在绿色手术服外套上白大褂，转头快步走去电梯间。

　　红主任是傅明若的导师，也是恩师，那时傅明若出国读博受到了红主任的极力支持。

　　虽然她父母开明，但是家里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亲戚，吹父母的耳旁风，在外造谣惹是非。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早晚把自己读成大龄女青年。”
　　“女博士女博士，黄金圣斗士。”
　　……

　　主任办公室门虚掩着，傅明若敲了敲，推门进去，恭敬道：“主任，您找我？”

　　红主任从繁杂的资料里抬起头来，“明若啊，来来来，坐。”

　　看这情形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和她商量，傅明若思考了一下今天晚上做的手术，想着应该和老师汇报一下，正要开口，红主任摆手让她先别说，“今年也27岁了是吧，虽然我知道你不着急，但有时候也要为家里人想想，你妈妈找了我好几次，让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我呢最近手上还正刚好有个不错的小伙子……”

　　“……”
　　又来了。

　　自从过了27周岁生日以后，主任总是旁敲侧击提醒她找对象的事，虽然她拒绝了好几次，着重申明了“以工作为重”，但丝毫不奏效。

　　傅明若轻吁出口气，闭了闭眼，打断了对方的话，她的嗓音轻轻软软，不紧不慢，“老师，我知道您是关心我，妈妈那边我会去同她讲，其实您说了也没用，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结婚了的，我在大学就跟您说过的，我以为您是懂我的。”

　　红主任心软了，叹口气道：“你啊，这么好的小伙子，错过了太可惜了。”

　　本科的时候，傅明若就是出了名的校花，因为一张照片走红网络，很多经纪公司纷纷投来橄榄枝。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会进演艺圈发展，傅明若却以学习为由拒绝了。

　　那时候追傅明若的人很多，可她硬是谁也看不上，拒绝的理由出奇一致：她的重心是学习。
　　却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回事，都以为那只不过是她拒绝人的一套说辞。想想也是，长得那么漂亮的女生，又是那么的优秀，就已经比平常人拥有了更高的起点，谁会不利用这些优势让自己拥有更好的发展。

　　她看不上那些男生，也不过是她有更高的标准和眼光。她想追求的是真正的高富帅。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传着传着也都当成了真。

　　红主任知道，傅明若不是那样的人。这小妮子在保送研究生名单下来时就主动跑来找他，自荐成为他的门徒。还记得那时候她眼里满是光亮，说要为医学事业奉献一生。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口里，不免让人听了笑话，红主任却觉得，希望在他们身上。

　　而现在，这孩子眼里的光还是这么亮，她是真的在兑现自己的诺言，决心倾注毕生抱负。

　　红主任还是觉得惋惜，摘下眼镜擦了擦，听到傅明若说：“老师，你知道，我的心不在于此。”

　　“古来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事业重要，但终归不能为了事业耽误你的终身大事，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医学事业当尼姑不成？”

　　傅明若笑盈盈道：“也不是不可以呀。”

　　说不过她，红主任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叮嘱路上开车小心，摆摆手让回去了。

　　*
　　傅明若没有马上走，查看了车祸病人的情况，宽慰完病人家属后，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值班室。

　　几个小护士已经准备交接班了，看见傅明若进来，惊讶：“傅大夫，您还没走啊。”

　　傅明若点了点头，累的没有力气说话。她轻轻摁了下胃部，一晚上忙的没空吃东西，胃里泛着酸水很不舒服，现在只想回家睡一天，谁叫都不起来。

　　有细心的护士发现了，招呼傅明若吃点东西， “傅大夫，这刚到的饺子，趁热乎吃吧，你胃不是不好嘛，一晚上没吃东西，吃点再回去吧。”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于娜凑过来，和傅明若坐下一块儿吃了起来。

　　“对了，傅大夫，刚刚主任喊你去是不是又要给你安排相亲了。”几个护士私下里和傅明若很熟了。

　　这个傅大夫虽然去年才到医院，据说是乌得勒支大学毕业的，大学霸一个，专业扎实，性格柔柔静静的，长得还那么漂亮，跟仙女似的，医院里很少有人不喜欢她的。

　　医院里就属八卦最多，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美女，暗恋的追求的，从病患家属到医生护士数不胜数，但人家美女医生就像是拔情绝爱一样，一个都看不上。

　　不仅没看上，好像听说连个对象都没有。

　　简直不科学！

　　医院里的前辈都是傅明若的老师，也有很多是师兄师姐和同门，随便一打听就能探查到八卦。红主任关心爱徒的人生大事，经常有事没事叫她做思想工作就是为了让她长出情丝，这个八卦被当成了段子，在医院里流传甚广。

　　“其实我最佩服的就是傅大夫这样的人，清醒理智大女主，一生只为事业为搞钱，把拔情绝爱不做恋爱脑刻在头上。希望我也能有这么一天。”于娜吃着饺子，一脸羡慕又向往。

　　坐在傅明若左手边的护士叫宋青翘，就是喊她吃饺子的那个细心的女生，毕业于傅明若的本科学校，算起来算是她的小学妹了。
　　宋青翘好奇问道：“学姐，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么理智的吗，没有喜欢过或者暗恋过谁，哪怕是追星的那种？”

　　傅明若一顿。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

　　过了片刻，眼里的情绪淡了。傅明若大方笑了笑，“有啊。”

　　“啊？什么样的啊？”

　　“肯定超级优秀的，能入得了傅大夫眼的男人绝对极品。”

　　几个小护士巴巴地望着她，一脸要吃瓜的表情。

　　傅明若还是那样轻淡的一个笑，然后继续低头吃饺子。

　　是不是极品不知道。

　　但那时候确确实实是真心的喜欢过。

　　后来的不喜欢，也是真的。

　　*
　　天将破晓，傅明若驱车近一小时，终于回到父母在城郊的别墅。
　　这次回来是休假的，原本是不想回来的，但拗不过妈妈在几次三番打来电话让她回家。

　　一回到家，傅明若倒头就睡，醒来日上三竿，下楼到客厅，爸爸正在用早餐。
　　二姨婆也在家里，坐在沙发上和母亲唠嗑。

　　傅明若没想到还有外人在，还是嘴最碎的二姨婆，想上楼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二姨婆起了劲，“啊哟，我以为是谁呢，是明若回来了啊，瞅瞅这孩子，也不打扮打扮，都半上午了才晓得起床啊，怪不得不肯结婚呢，这作息真是混乱，嘿嘿，现在的年轻人哟。”

　　这话里有话的，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

　　傅明若拉开椅子坐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姨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到时候还得说来一趟他们家里被她这个做小辈的气坏了身体，指不定在外怎么传。

　　倒是妈妈没忍住，说道：“我们明若昨天上夜班，今天早上才回来的。”

　　“哎呀，明若的工作哟，你也说说她，现在医院里工作不是往年了，医患关系紧张不说，这没白天没黑夜的，她一个高材生在外面找啥工作不好找，再不济家里的公司上上班就行了，女孩子嘛就是图个安稳，早点结婚才是最主要的。她这工作性质真不是我说，上次那个男孩子，多好啊，工作也体面，明若要是有个正常作息的工作，这婚事也就谈下来了，哎，太可惜了。”

　　傅明若看了眼爸爸，他的脸色已经非常差了，二姨婆还在那念念叨叨的，数落她工作不好。

　　傅明若叹口气，放下手里的三明治，想说两句缓解一下爸爸的心情。

　　正想着时，爸爸突然开口，声厉内荏道：“我们家就明若一个孩子，她要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婚就不结，就算是一辈子不结婚，也好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庭受委屈来的强，你以后也别给我介绍不靠谱的，要下次还这样，我家里你也别来了。”

　　二姨婆脸色刷白，像是受到了极致的屈辱般的，拉着妈妈的手，边哭边说，“你看看他说的什么话，这是人说的话吗，我也不过是好心……”

　　“好了好了，”妈妈站起身来，“你也别在这闹了，衡强说的有道理，你上次介绍的那家确实不是我说，什么叫结了婚以后不许明若在医院上班，让她回公司里，明若想去哪里还凭他们说？”

　　二姨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哭，还说他们没良心，她也是好心。
　　然后眼泪汪汪离开了。

　　傅明若朝爸爸撅了噘嘴，几分调皮的样子，笑道，“完了，明天说不定都知道我们合着伙欺负她一个老太太。”

　　傅爸爸轻哼了一声，“他们要是敢到我面前来说，就试试看。”

　　“爸爸你真好。”傅明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脸侧轻轻亲了一下。

　　饭后，傅明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西瓜在她脚边亲昵蹭着。西瓜是傅明若收养的流浪狗，因为喜欢吃西瓜，故取名为叫西瓜。

　　傅明若抱起西瓜摸了会儿，手机里传来滴滴两声。
　　打开看，是红主任的。

　　红主任还是没有放弃他的媒婆事业，给傅明若发来了男方信息。
　　他爸爸是富一代，家里早年是做实业发家的，后面越做越大，全国都有产业，涉猎各种领域。这种不像房地产，都是泡沫经济，家里资产都是实打实的。他自己留学回来，在外创业，小有成就，今年被家里喊回来解决人生大事。
　　他爸爸是红主任的病人，认识十几年了，知根知底，正是因为人品保障才敢给她做介绍。

　　傅明若看着手机里的大段文字，感受到了老师的真心，她不舍得辜负这片真心，答应了下来。

　　并没有抱着太大期待去，也打算在见到对方之后说一句抱歉，她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情，也不打算结婚，同为年轻人应该能理解。

　　当然也有可能不理解，那都是对方的事情了。

　　她去了，心意到了就行，事后再和老师解释一下。

　　这几天傅明若有个朋友旅游回来，给她寄了点特产过来，东西刚好到了，去相亲的路上，顺便拿快递，给对方准备了一份。当做是见面礼。

　　也算是表达歉意的一点心意。

　　吃饭的地点是对方选的，在一家弄堂里，装点的古色古香的门面，光看装修，格调和品味都属上乘，不是一流的吃货和鉴赏家，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车刚停下，两位训练有素的门童上前帮她打开车门，带着白手套，西装革履，对她恭敬的比了个请。

　　傅明若把车钥匙交给其中一个，在另一个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装修很复古，庭院水榭，她今天正好穿了旗袍，包裹着玲珑身段，白色毛领披肩垂挂下来，仿佛回到旧时的深宅大院。

　　漆红色轩窗被支起的下半部分掩映在红枫里，下面是一泊泛着绿意的池水，三两只鸭的嬉戏声，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传来。

　　侧对窗口坐着的年轻男人低头捏着红木桌上那盏晶莹剔透的茶杯，百无聊赖的，像是在等着谁。

　　楼梯口传来一道足音，光只是听着也能感受到主人仪态款款，不急不躁的性格。

　　他徐徐抬起头。

　　傅明若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刚站稳，拉了拉披肩，突然感受到了两道视线投来，侧过眸。

　　逆光望去。

　　而后，她微微一怔。

　　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从窗外涌入，男人仿佛置身于一团虚幻的光里。

　　清瘦挺拔的身形，从额头到下颌异常流畅的五官线条，还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衣品，光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也是移不开眼的好看。

　　而傅明若惊讶的不是对方让人惊艳的外表。

　　而是——

　　过了这么多年，即便在那么远的距离，被光挡着都看不清的脸的情况下，她还是能准确无误的认出他来。

　　仿佛那人的气息和给她的独一无二的感觉，没有人能替代，在十年前便已深深驻扎在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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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会单独开文，预收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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