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兰祈

5、第五章

　　直至第四节课上完，中午放学，夏凝依然有些回不过神，连擦黑板也忘记了。

　　“嘿！”有个女生从后面拍她肩膀。
　　夏凝侧过头。

　　“你......”
　　女生笑意盈盈：“你好呀，后桌。”

　　“啊，你好，我叫夏凝。”
　　“我知道。”

　　女生眉眼含笑，语调戏谑：“而且我还知道你和盛野关系不错。”
　　“没、没有，”夏凝急忙否认，使劲摇头，“我跟他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女生明显不信：“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之前军训有个女生假装中暑朝他倒去，你猜他怎么做？”

　　“他闪身避开，扯住女生后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没让对方跌倒。”
　　“周围人被他的行为弄得目瞪口呆，女生捂着脸跑开了。”

　　“他对你不一样。”
　　“刚刚放学，你没擦黑板，他上去帮你擦了。”

　　夏凝搂紧怀里书本：“应该是看在同桌份上。”
　　女生大笑出声。

　　“张佳佳，你笑什么？”一个隔壁班女同学凑过来，“校门口附近开有一家新奶茶店，5折大酬宾，去不？”
　　“好呀，夏凝要一起吗？”

　　夏凝迟疑须臾，轻微摇头：“不用，你们去吧。”

　　“走啦，快点，等会人多。”
　　“我们走了，夏凝，下午见。”
　　“......下午见。”

　　夏凝慢吞吞走至校门，遇见盛野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刚想打招呼，瞧见他停下车，弯腰替一位同学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文具。
　　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被咽回去。

　　夏凝心想张佳佳可能真误会了。
　　他对她并不特殊。

　　不过是出于对同学的举手之劳照顾，没什么特别含义。

　　回到家里，夏凝打开冰箱取出速冻水饺，煮了一碗。吃完后，收拾好厨房，打算回房看会书再睡。
　　走进房间，视线不经意瞥到书柜上的饼干铁盒，如同受到蛊惑般走过去。

　　夏凝取下铁盒打开，一张老照片摆在正中央。
　　她拿起来看。

　　照片里面，两个小孩子肩并着肩挨在一起，女孩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男孩子虽然拘谨，但是脸上仍旧可以看出浅淡的笑意。

　　“你跟小胖的合影还留着啊？”

　　夏凝猛地吓一大跳：“妈，你怎么回来了？还有，他不叫小胖。”

　　“回来拿点东西，”林红芳反问道，“那你记得他名字？”
　　夏凝沉默。

　　小胖是夏凝的小学同学，因为长得胖，经常遭受同班同学欺负与排挤，他们甚至给他起外号叫“胖墩”、“胖球”、稍微好一点的则称呼他“小胖”。

　　有一次夏凝去小卖铺买汽水，路过花圃，遇见一堆人在围着小胖欺负。
　　她实在看不下去，假装喊来老师，赶走其他人，从此身后多出一条小尾巴。

　　小胖性子沉闷，不怎么爱说话，却对夏凝极好，每天都给夏凝带好吃的，同她共享所有零食。
　　天气热的时候还会偷偷给她买橘子味汽水。

　　夏凝则是跟他分享夏父每次出差带回来的蓝莓。
　　两人关系愈来愈好，几乎形影不离。

　　夏凝当时在同龄人里身高并不算高，为彰显自己的“义气”，她自行取绰号叫“小矮”，意为小矮子和小胖子是天生一对朋友。
　　甚至强迫小胖必须叫她“小矮”或“小矮子”，否则就不搭理他。

　　两人一起在六一儿童节拍下合照。

　　然而，好景不长，林红芳与夏凝生父离了婚，夏凝跟着母亲。
　　林女士一个人无力负担得起国际双语学校的昂贵费用，不得不给夏凝转学，转学后，夏凝跟小胖失去联系。

　　夏凝还记得转学的前一天晚上，她给小胖送了一盒薄荷糖，并跟他说“明天见”，却未曾想到，这个明天真的成了没有期限的明天。

　　“妈，你吃饭没有，我给你煮点饺子或面条？”夏凝放下手里照片。
　　“不用，”林红芳摆手，“你忘记我在你罗姨家交有伙食费？我吃完回来的。”
　　“你赶紧午睡，省得下午没有精神上课，我拿完东西就出门了。”
　　林红芳没在家多待，回房拿完东西便匆匆走人。

　　夏凝放好老旧照片，摆在盒子中间，盖住饼干盒盖，把盒子放回原处。
　　不到两秒，再度取下来，置放在书桌右边抽屉。

　　下午，夏凝搭乘公交车去学校。
　　临出门，她盯着桌上蓝牙耳机看了好一会，捞起放入口袋。

　　公交车上，夏凝坐在靠窗单人位，以指尖在玻璃窗涂画，耳机里播放着她最喜欢的《夏天》。
　　她喜欢夏天，喜欢微风吹拂，冰淇淋在嘴里慢慢融化的感觉。

　　夏夜的星空，蝉鸣，西瓜，是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童年。

　　撞到盛野拿错耳机那天，她蓝牙耳机里播放的就是《夏天》。

　　盛野......

　　夏凝涂鸦动作顿住，指尖缓缓降落，手垂落至膝盖，怔怔望着窗外风景出神。
　　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由夏天联想到盛野。

　　他与夏天分明毫无联系。

　　“叮！锦城高中到站，请从后门下车。”
　　夏凝匆匆忙忙起身下车，耳机胡乱塞进兜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许的刺眼，夏凝抬起手去挡。
　　视线范围里，对面街道的盛野骑着自行车如同一阵风穿过，她故意撇过头不去看。

　　“喂，夏凝，你发什么呆呢？”原先还在对面街道的人出现在眼前。

　　夏凝略微仰起头，看见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盛野。
　　逆着光，金色光晕斜洒而落，坠在高挺鼻梁，打出斜照深邃的暗影，下颌角优越紧致，线条利落分明，仿佛锋利刀刃，寒光凛冽，锋芒毕现。

　　夏凝不适地挪开眼，抱着书转身往前走。
　　“小朋友怎么了？心情不好吗？”盛野推车走在她身侧，从口袋掏出蓝莓味棒棒糖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根棒棒糖？”
　　夏凝身形僵住，脚步慌乱无措，紧紧搂住怀里书，拼命摇头：“不、不用了。”

　　盛野闻言，挑眉，拆开棒棒糖外包装，径直扔到嘴里，嘎嘣作响嚼起来。

　　没有丝毫犹豫与劝说。

　　夏凝肩膀微微下沉，抓着书的指尖用力收紧，指甲泛白。
　　贝齿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角，又很快松开。

　　两人并肩走入校园。
　　自行车棚出现在不远处右前方，夏凝加快脚步朝教学楼迈去。

　　“夏凝。”盛野喊住她。
　　夏凝脚步停顿，犹豫须臾，转过身。

　　一颗棒棒糖落入她怀里，夹在书和身体之间。

　　“你......”
　　“上去吧。”

　　夏凝抱紧怀里书，佯装镇定转身，嘴角弧度上扬怎么也止不住。

　　她低头小跑进教学楼，没入拐角不见。
　　盛野缓缓收回视线，推着自行车转向自行车棚。

　　“阿野，想什么呢？”隔壁班一名跟盛野关系比较铁的男生凑过来，“晚自习放学去篮球场打球吗？”

　　盛野表情是放松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看情况。”

　　“晚自习放学不见不散。”
　　“我不一定去。”

　　“你有事？”
　　“明天请你喝饮料。”
　　“行吧，那周末一起打球？”
　　“我要辅导我弟写作业。”
　　“周五下午放学？”
　　“好。”

　　盛野走进教室，夏凝低头在写练习册，一道阴影漆黑笼罩，猛然吓她一大跳。
　　夏凝想起曾经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摁住心口余悸不止：“盛野，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抱歉，是我不对。”盛野态度和悦。

　　夏凝愕然抬头，撞入对方漆黑眼眸，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撇过头：“原谅你了。”
　　忽地，耳边响起一阵轻笑声。

　　“笑什么？”
　　“所以，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夏凝替大脑宕机感到羞愧，手忙脚乱起身，慌乱中绊到椅子，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盛野钳制住她上臂，帮助她站稳：“小心点。”

　　看到夏凝稳住身形不再晃动，盛野松开手。

　　被他攥过的胳膊麻麻的，像是有电流窜过，部分灼痛甚至丧失感觉，她垂着头遮掩脸上神情，侧身避让，空出一人进出位置。
　　盛野迈开大长腿跨进座位。

　　两人错身瞬间，夏凝嗅到淡淡草木清香，好似雨后清新。
　　他衣服划擦过她手臂，留下若有似无麻痒，有些钻心，又有些烧灼。

　　夏凝下意识用手掌捂住撩痒的地方，掌心温度加剧了灼热。

　　坐下以后，两人没有开口说话。
　　夏凝不敢抬头看他，余光瞥见他放在桌面的作业本，封面气势磅礴写着盛野两个字，略显狂放不羁。

　　写得真好看。

　　她心想。

　　昨晚小测的物理试卷今天已经讲评完，夏凝拿出卷子誊抄错题集。
　　视线有意无意掠过不属于她的字迹，想仔细看，却忸怩忐忑。

　　最终，夏凝翻出一本作业本，遮盖住解题思路与答案，余留题目，照着题目纤介不遗誊抄一遍。
　　挪动本子时，动作小心翼翼且心惊胆颤，生怕蹦出一个不属于她的字体。

　　盛野目睹她行为，笑得肩膀抖动：“怎么，害怕啊？”
　　夏凝身子一僵，内心七上八下坐立难安，担心他发现什么不对劲地方。

　　“害怕看见我的字迹跟你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

　　夏凝蓦地暗松一口气。

　　“滚！我这是不想看见答案。”

　　盛野很轻地哼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一个下午飞速过去。
　　晚上，夏凝出门去上课，摸钥匙时，碰到哗啦作响的塑料纸。
　　她明知道那是什么，仍然没有任何犹豫掏出来了。

　　夏凝不清楚盛野给她糖是代表什么意思，可心底依旧禁不住没来由凭空而生一种隐秘的暗喜。

　　那种感觉很难言明，又深深地吸引着她。

　　不可控，却使人心荡神迷。

　　或许是他夺过黑板擦替她擦黑板，挺身而出，态度坚定帮她找回场子那一幕太过美好。
　　夏凝急弦跳动的心，直至此刻仍未能回落平静。
　　仿若巨浪汹涌奔腾的海潮，扑击着礁石，一次一次激起巨大浪花。

　　夏凝拆开糖纸外包装，细细品尝棒棒糖的滋味。

　　酸酸甜甜。
　　像青涩果子味道。

　　又像是小时候同伙伴分享的蓝莓，幸福而美好。

　　晚自习是语文老师的课，她让学生自由自习，可以写作业，可以复习或预习，并不拘泥于语文。

　　夏凝毫不犹豫选择物理。
　　她从抽屉翻出物理习题册，准备刷题。

　　目光无意扫过旁边，短暂停留片刻。

　　《Stray Birds》。

　　英文版的《飞鸟集》。

　　盛野没注意她视线，在他发觉之前，夏凝收回余光。
　　耳边响起翻页声，像是有风搅乱湖水，泛起渺若烟云的涟漪。

　　夏凝第一次发现书本翻页声是如此沸天震地，犹如快要沸腾的开水，发出嗡嗡震盖声，又有气泡炸裂嘭哧声。

　　此时此刻，她恍然产生一种当一本诗集也不错的幻觉。

　　夏凝捏紧手中笔，低头抿唇继续刷题。

　　晚自习放学，班上同学陆续走人。
　　夏凝在跟一道物理题较劲，没注意放学铃响。

　　前桌突然转过身：“夏凝，我走了！”
　　“啊，好的，”夏凝猝不及防受吓，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路上注意安全。”

　　张佳佳走人，夏凝意识到已放学，紧忙站起来，对着盛野说：“不好意思，我太过投入，一时忘记时间。”
　　说着起身让位，方便对方走出去。

　　盛野直起身，跨出座椅。
　　值日生需要打扫教室卫生，夏凝粗略收拾好桌面东西，朝着放置杂物处走去，碰上盛野拿着扫把往回走。

　　他稍稍偏过身，与她擦肩而过。

　　夏凝回过头。

　　教室灯光明亮，走廊外热闹声不断，欢笑声，说话声，重重叠叠，忽而飘渺，忽而清晰。
　　灯影下，他垂着眸，拿着扫把在教室后面细细打扫卫生。

　　短暂一霎，夏凝忽然产生了怦然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