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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玉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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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弦琰睁开眼睛,怀里的小孩还在熟睡。
他低眉,轻轻擦掉小孩睫毛上的眼泪。
陈旧的房门打开,他抬眼,看见韩望之朝他招手。
他支起身子,小心移开被小孩箍住的手,再轻声穿鞋出去,掩上门。
“怎么了。”
自从见了袁意平,心脏一直吊着,没放下来过。
跟袁家有干系的人抓了不知道多少进大牢,可判决迟迟没下来过。
只要袁意平有一线希望活着,他的心就不会放下来。
韩望之看看四周,弯腰小声凑到他耳边,
“伍玉阶回来了。”
记忆在胸腔炸开鞭炮震天响,庄弦琰下意识攥紧宽大的衣袖,呼吸也一紧。
鸿蒙阁的大火又窜入脑海烧灼,这少年慌忙往四周看两眼,再扯住韩望之的胳膊,
“他在哪里。”
“在宫门外。”韩望之皱眉,看上去也焦急,却比这少年多了好些顾虑。
见少年抬腿要走,他双手钳住少年的肩膀把他稳住,严肃地说,
“现下官兵都在找你,不可贸然出门。”
“亦厘,若你要去,一定答应我,一切听我的,不可冲动。”
庄弦琰闭上眼睛,飞快转身回房拿了件带帽子的外袍穿上。
韩望之给他戴上帽子,一招手,便有好几个护卫过来,几人一起出了庙。
福至抓着扫把在门口看着,紧咬的嘴唇都白了。
而庄弦琰在马车里一直攥着衣领,手指随着马车颠簸都在发抖。
窗帘紧紧拉着,外面的市井声音一如往昔,可他竟觉得这热闹让人烦心。
凭什么袁意平在牢里受苦,连命都要保不住,他们还能自在地说说笑笑。
凭什么。
庄弦琰闭上眼睛,嘴唇紧抿在一起,不甘还是从眼角溢出来。
韩望之轻轻捏捏他的肩膀,马车停下了。
那些市井声音小了许多,因为前面就是百姓望尘莫及的皇宫。
那么大的门,那么高的墙,有多难进去,又有多难出来。
“袁大人是冤枉的!皇上!!”
伍玉阶的声音熟悉得刺痛心扉,隔着窗帘传过来。
庄弦琰想起第一次听到这声音那晚,这书生傻傻被后门掀翻在地又爬起来,对袁意平悻悻叫着“掌事”。
他伸手就要掀帘,身子都往前探,手腕却被韩望之猛地抓住。
韩望之看着他,摇头。
心痛难耐,一切和袁意平有关的人和事都在胸腔打转,可他只能作罢。
袁意平最在意的是他和袁意明。
如果他出事,袁意明怎么办,袁意平又该怎么办。
“袁大人绝无可能加害太子!伍玉阶以项上人头担保啊!皇上!!”
伍玉阶的声音有些哑了,却比以前铿锵有力得多。
这样听起来,倒不像一个傻子了。
鼻尖酸涩,庄弦琰捂着胸口。
可他到这地方来,说这样的话,还是傻得和从前一样。
可笑,可怜,可恨。
——————
“开门——”
庄弦琰听到外面一声,那沉重的大门就缓缓打开,陈旧的门轴吱呀割着耳朵。
空气安静一会儿,再响起的就是一道熟悉又高昂的,
“这位大人贵姓呀?”
庄弦琰瞳孔猛地收缩,一只手也倏地扯住了窗帘。
是罗祥。
太子已经换人了,罗祥还在。
既然罗祥知情,那之前鸿蒙阁的事情,会不会是罗祥做的...
疑虑在心里盘成一团,疼得可怕。
就在这时,伍玉阶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回答,
“臣伍玉阶,幽通敏龙县主簿,求见皇上!”
“你求见皇上,是为了袁家的事?”
罗祥的声音带着戏谑,好像在看一出好戏。
坐在马车里的少年却死死抓着韩望之的手背,想掀帘。
“是,臣想替中书通事郞袁意平袁大人担保,求陛下细查此事,莫要冤枉忠贞之臣。”
伍玉阶声音抖都没抖一下,气势昂扬。
可他越这样,搬起的石头就越大,生生往庄弦琰的心上砸。
“冤枉?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在质疑天子吗!”
罗祥语气凶起来,庄弦琰却知道,他还没到真正可怕的时候。
“臣并无此意!臣求公公放臣见陛下一面,臣...”
“你不远万里从幽通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罗祥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沙哑沧桑,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伍大人是什么时候赴任的。”
脑子里神经忽然一紧,庄弦琰的眼泪哗一下就落下来了。
他疯了一样开始挣扎,要掀开窗帘,嘴里一边小声念着,
“不行,不行,他会死....他会死啊....”
可韩望之死死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几乎扭打在一起,都神情痛苦,不知谁的眼泪砸在谁的手背上。
“臣就任不足两月,袁大人还是鸿蒙阁掌事之时臣就一直在袁大人身边,袁大人的一言一行臣都看在眼里...”
伍玉阶的声音穿过窗帘就成了钉子,一字一字戳着耳朵。
眼泪早已糊了满脸,庄弦琰也不挣扎了,只是用通红的眼睛盯着那扇隔着他和伍玉阶的布,嘴里无助地重复着“别说了”。
鸿蒙阁里死的人,全是因为见过杨翟。
然后他好像看见罗祥扬起嘴角,总是挎在胳膊肘的拂尘也扬起来,
“替罪臣求情,在这宫门口乱棍打死吧。”
罗祥说得很冷静,庄弦琰甚至还听出了一点惊喜,漏网之鱼成了瓮中之鳖。
这少年在马车里一下子愣住。
惊讶于这公公把杀人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亦厘!”
他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看向窗帘的白布。
布上一个背着包袱的书生,走出好几步又回来朝他们挥手,
“亏你们有良心,还知道来送我!”
“亦厘啊,”伍玉阶的表情突然没了那些傻气,无端端多了些不舍,“你要照顾好袁大人。”
“你虽然任性了点,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
“要是来幽通,记得找我知道吗!”
伍玉阶...伍玉阶...
庄弦琰看着那书生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他的背影伸出手。
白布在眼前晃一晃,他一回神,就听到好多棍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
痛,太痛了。
伍玉阶那样的人,怎么禁得住那样打。
他会死的,会死的。
少年又开始挣扎,喉咙也渐渐发出嘶吼。
韩望之用全部力气钳住他,大喊一声“走”,马车就又颠颠簸簸。
“不..不....!啊....!”
庄弦琰掐住韩望之的肩膀,
“他是为了袁意平回来的,救救他....救救他....!啊———”
韩望之用同样痛苦的泪眼回敬他,
“救不了!我只能救你,你只能救得了你自己!”
“我们再救不了别人了,亦厘!!”
“玉阶兄做了他想做的事,他不会后悔了,你懂吗。”
而少年哭到脱了力,整个身子滑下去跪在他面前,胳膊横在他的大腿上,
“他怎么那么傻啊....怎么那么傻啊....”
在所有人对鸿蒙阁和袁家避之不及的时候,回来。
用那颗没用的人头担保。
马车驶进闹市,那宫门前的血却染在车轱辘上,只有庄弦琰和韩望之能看到那血迹滚了一路。
罗祥还在宫门口,他们出不了马车。
可是伍玉阶不会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