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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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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包扎好了,不是什么大伤,你放心。”
韩望之拿着一个油纸袋走到草垛旁边,庄弦琰闭着眼睛,眼窝下面深深两道青色。
庄弦琰紧抿着嘴,隔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好。”
他用平淡的语气掩盖恐惧,可睁开眼睛的时候,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珍珠一样滚落。
这眼泪蓄了太久,他竟然感觉不到了。
他直勾勾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泪珠,嘴唇颤两下,飞快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韩望之静静看着他,喉结动一下,不由得抓紧了手上的油纸袋。
那少年整理好情绪就抬起眼睛,没事人一样看着他,
“你消息探得怎么样了。袁...”
袁意平。
庄弦琰哽咽一下,到底还是没说出那个名字。
他怕情绪失控,怕听到任何一个人说,他的大人回不来了。
韩望之在他旁边坐下,把油纸袋打开塞到少年手里,
“先吃东西吧。”
危险从草垛千万个缝隙中漫出来,抓到衣服就往上爬,不放过任何一寸肌肤。
太阳穴砰砰响,庄弦琰抓紧手里的袋子。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可一点也不饿,胃里翻江倒海,被这危险逼得隐隐作呕。
“你告诉我吧,迟早要知道的。”
庄弦琰开口说话的时候,嘴唇已经白了。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韩望之,紧盯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指。
“亦厘。”
韩望之的手突然过来抓住他的手腕,他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你记得我之前说过么,你若哪天无路可走...”
韩望之顿一顿,又深吸一口气,
“我这里还有一条路。”
庄弦琰没回答,死死咬着嘴唇,眼眶无法抑制地发红,泪在脸上划出两行,他却只知道死死抓着那个袋子。
呼吸急促起来,喉咙里却没有声音。
“太子在燕州地界遇袭,昨夜回宫了。”
“皇后娘娘,没能回来。”
韩望之一个字一个字说。
每说一个字,庄弦琰的呼吸就重几分。
喉咙就快压不住了,都没听到他想要的那个名字。
他用力吸一口气,抬起头直直望着前面,试图将字句跟着哽咽一起挤出喉咙,可最后出来的只有哽咽。
韩望之低下头,捏紧拳。
“皇上已经知道是袁家做的。”
“袁大人...现下在大理寺。”
心脏“咚”一声,砸起一整片覆在心上的雪。
油纸袋落地,里面的包子滚出去好远。
庄弦琰站起身,大腿脱了力又倒下去。
“带我去大理寺...”
“带我去,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韩望之接住他,手臂被他牢牢抓住,这少年的力气突然惊人。
韩望之看着他眼睛里的烈火,抬起胳膊抓住他的肩膀,
“去不得,去不得啊。”
“皇后娘娘没了,如今天下皆知袁家的罪行,就算去了,又怎么救得了啊...”
“我不去!还有谁能救他!!”
庄弦琰猛地甩开他的胳膊站起身,死死揪住他的衣领,瞪着恶鬼一样吃人的眼睛,
“他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负责!!”
“他是去救太子,他用他的命去救了,他们怎么还要怪他!!”
眼泪脆弱,眼睛却凶狠。
这少年说完以后,飞快侧过身就要冲出这间废弃的破旧院子。
“亦厘!!”
韩望之发疯一样追上去抱住他的腰,将人拖住,
“好!我送你去!!”
眼泪和这少年一样汹涌,
“官府在抓你,我们再好好商量怎么去,好吗.....”
庄弦琰不挣扎了,眼睛还是看着前面,喉咙里也歇斯底里一声,好像前面就是大理寺。
而他的大人,就在里面。
——————
大理寺门口的守卫伸手拦住小个儿太监,觉着他细皮嫩肉,没长大似的。
“谁。”
“给袁大人送吃食的。”
“哪来的?”
“东宫。”
庄弦琰低着头。
一只手掌摊开伸出来,“令牌看看。”
“太子吩咐得急,没给令牌。”
庄弦琰弓着腰,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牌子放在那只手上,
“这是奴才出入东宫的令牌,大人看看。”
那只手收了回去,令牌的璎珞摇摇晃晃,上面还有焦黑的痕迹。
“怎么那么旧?你年纪那么小,看起来没在宫里待很久。”
“回大人,这牌子给太子煎药的时候掉炉子里,好容易才拿出来。”
“像奴才这种刚入宫的,没人肯给奴才换。只能将就用着了。”
那守卫攥着牌子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另一个守卫指着那璎珞说,
“确实是火烧的。”
“你就放他进去吧,这大人和太子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事你担得起么。”
拿着令牌那个人还是没说话,目光审视着落在庄弦琰脸上。
可庄弦琰一点也不怕,甚至缓缓抬起眼和他对上。
他心里只有袁意平,见袁意平。
见不到和死没区别,他怎么会怕呢。
“你看,这不就是东宫的人么,没按着意思办就瞪眼睛。”
旁边那守卫放下拦在门口的剑,往里挥挥,
“去去去,快去快回。”
“可别说我们不让你进,惹殿下怪罪。”
庄弦琰行个礼,拿着食盒就往里走,
“谢大人。”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幽幽几盏灯摇晃,伴着步子越来越快,污浊的血腥气也冲撞脑门。
捏着食盒的手越来越紧,这条路看起来和没有尽头似的。
他明明不知道路,那颗反复撕裂着的心却被一根线紧紧吊着,他每走一步,那线就短一点。
直到他看到一个破旧的牢门,里面有人散着头发躺在地上。
他见过太多次这人熟睡的模样,连发丝散落的轨迹都记得一清二楚。
“袁....”
食盒掉在地上,他一下子跪在那门前,手颤抖着从木桩中间伸过去。
“袁意平。”
那人很快抬起头看他。
两道目光撞在一起,千层浪荡漾。
然后庄弦琰就这么看着他捧在手心里的人用胳膊肘撑在地上爬过来,用额头去够他的掌心。
眼泪突然就失控,自己的两条腿也突然和被雷鞭了一样撕心裂肺着疼。
“琰..琰儿...”
袁意平艰难支起半个身子靠在木桩上,气喘吁吁用两只手隔着木桩捧住他的脸。
庄弦琰看见他的手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
没关系,他可以用眼泪帮他洗干净。
“你怎么来这里...你不要命了....”
袁意平一下子哭得比他还难看,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狼狈不堪,却顾不得那些颜面。
一边难过得歇斯底里想让他走,又怕再见不到他,想他留。
庄弦琰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我本来就该来这里。”
他摇头,一遍又一遍摇头,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
“是我不好,我没帮上你,我救不了你...”
袁意平听着他自责,跟着摇头,一遍又一遍呜咽。
“我救不了你,只能陪你死了。”
庄弦琰隔着眼泪蹭他的手,
“我去求太子,求太子让我们一起死。”
袁意平哭得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挤出一句,
“你不能死。”
“琰儿。”他把庄弦琰的额头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又一声隐忍到撕裂的哽咽,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陪我死的。”
“我爱你。”
袁意平紧紧咬着下唇,原本干涸的血迹又冒出新的一条来,
“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