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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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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弦琰抱着酒壶和好些宫女太监擦肩而过,顶着不属于书童的笑容。
一壶酒,就让他和这世间的苦痛隔开了。
眼见着前面就是书房,少年拐过去的瞬间瞥见两个身影站在书房门前。
这个时候袁意平不在,会是谁?
他猛地收住脚躲在墙后,在看清时月的时候心脏不知怎的猛颤一下,飞快回身。
时月没有看见他,在和一个人说话,还把什么东西递给了那个人。
两人面上冷静,却选在书房没有人的时候说话,总觉得奇怪。
心脏砰砰跳起来,庄弦琰抱着酒壶在墙边蹲下。
那个人他认得。
是袁府的洪儿,平时给福至打下手,但也经常不在袁意平身边。
洪儿在书房不奇怪,可是时月来这做什么?
难道时月和袁意平之间有什么秘密…
如果不是袁意平,那就是袁府。
少年睁大眼睛,想起曾经时月让袁意平送她进东宫。
她进东宫有什么目的,这个目的又和袁意平有没有关系?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就轻轻接近。
庄弦琰猛地抬起酒壶往嘴里灌,眼睛也微微眯起来,整个人软在墙根,手撑住地板。
时月转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以后松一口气,神情也放松下来。
“五皇子怎么在这里?”
“我还以为五皇子在溪边。”
她在他面前蹲下来,仔细打量一下他的脸,露出一个笑容,
“五皇子喝醉了?这酒壶里的味道好香。”
庄弦琰静静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觉得这张脸不如之前那样温柔了。
“哈哈哈…”他装模作样笑出声,手死死抓着酒壶,
“时月你也在啊…”
“你不在太子旁边,来这做甚…”
他颤颤巍巍想站起来,醉得不省人事一样。
时月扶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书房里搀,
“我正想去溪边呢,路过看见你在这里,怎么能扔下你不管。”
她理直气壮地回答,语气却温和得很。
庄弦琰眉心沉一下,任由她搀着往里走,而后就看见她朝洪儿招手,
“洪儿,快来。”
“扶五皇子进去。”
她说得出洪儿的名字,他们绝对不是今天才认识。
庄弦琰心里越发沉重,面上却不显,身子也摇摇摆摆。
洪儿上来拿过庄弦琰手里的酒壶,和时月合力搀了庄弦琰进去。
跨过门槛的时候,洪儿细声提醒她一句,
“姑娘,不是五皇子,是亦厘。”
“姑娘可别在旁人面前叫错了,少爷知道了要罚的。”
时月笑眯眯应下,两个人合力把庄弦琰放在外间的软榻上。
“是我一时糊涂了。”
“那我走了。你好生照顾着亦厘。”
庄弦琰闭着眼睛不说话,等到两个人都出去以后才坐起身,皱眉看着桌上那一壶酒。
酒香四溢,他却没心情喝了。
时月是他豁出性命救过的人。
若她有良心,就不会害他和袁意平。
只盼她有良心。
——————
“恭送太子。”
袁意平弯腰,身后站着的人也弯腰。
池熙元看着他们的头顶,对着杨翟微微扬起嘴角,
“鸿蒙阁里有不少人说你是下一任掌事,今日一见,才学的确不错。”
“只是待在鸿蒙阁,说话做事还是要仔细点。”
池熙元说完转身走了。
时月在袁意平面前行个礼,跟上了他的脚步。
袁意平直起身以后扫了杨翟一眼,而杨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正牢牢盯着时月的背影。
“这姑娘是醉琼楼的时月…”
杨翟精明地眯起眼,像一匹躲在树后埋伏的狼,
“掌事的气度当真让人佩服,心爱的姑娘也能拱手让人。”
袁意平皱一下眉,很快又松开,
“此话从何说起。”
杨翟哈哈笑一声,摆着一副打趣的模样,眼神却没有半分打趣的感觉,
“望之兄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吧?掌事那个时候流连醉琼楼,和时月姑娘郎情妾意,坊间都传遍了,鸿蒙阁谁人不知啊。”
袁意平的眼神肉眼可见黑了下来,可他的表情还是镇定,
“杨生自己都说是坊间传闻,何来郎情妾意一说。”
“你们也看到了,时月是太子的人。”
“谁再多说什么惹了太子不高兴…”袁意平的嘴角带着深意扬起来,“只怕我也保不住他的脑袋。”
杨翟弯腰赔罪,可是连装出来的谦恭都没有,
“掌事恕罪,是我失言了。”
“我只是好奇,掌事到了成家的年纪府里却还空着,原以为掌事终于在时月姑娘那开了情窍…”
“却不想,这情窍原来另有其人呢。”
杨翟说着,抬起那一双隐隐发光的眼睛。
袁意平对上他的视线,又想起下午他掐在庄弦琰腰上的手来。
怒气涌上喉咙,差点烧断神经。
杨翟是故意的,他在试他。
“你倒是有闲心关注我的事。”
袁意平朝他迈一步,两人身高差不多,再近点鼻尖就要撞上擦出火花了。
“我情窍开没开…就不劳你挂怀了。”
他抬手抚上杨翟的肩膀,从小到大在相府养出来的底气和高傲从血管里渗出来发出腥甜,
“他们说你是下一任掌事,我看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方能不辜负他们对你的期待。”
“杨生…”袁意平微微弯腰,贴着他的耳根说,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杨翟的眉毛颤一下,勾起的嘴角却和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分文未动。
旁边的韩望之不敢说话,袁意平直起身却猛地把头朝他转过来,吓得他肩膀抖一抖。
“比如望之,就是后起之秀。”
“今儿的诗作,太子也说望之拔头筹,杨生还需努力。”
袁意平笑着抽回手,转过身的时候嘴角狠戾着撇下来,走得又稳又快。
杨翟若真的盯着掌事这个位置,今天之后总会收敛。
只怕他不是。
他那双眼睛盯着的是他,和庄弦琰。
而他那双眼睛入了太子的视野,以后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利器。
——————
书房门打开,袁意平笑着进来了。
庄弦琰不知道他开门之前,特意把脸上的愁容擦掉,换上了一张他曾经日日夜夜盼着见到的笑颜。
可即便是曾经求而不得的笑颜,如今他也见得多了。
他想要的,也就更多了。
“酒没喝完?还这么香。”
袁意平看到桌上的酒瓶,在庄弦琰旁边坐下,下意识要去扯他的手。
庄弦琰把手一收,看着那人惊诧一下,缓缓抬起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
“怎么了?”袁意平皱眉。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庄弦琰把手放在大腿上,逃离袁意平的领地。
他眼神里流露出的防备被袁意平精准捕捉到,也把袁意平刺伤了。
可袁意平下意识藏起那些伤心,因为他素来都会强装冷静。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见了,看见时月和洪儿在你书房门口说话,时月还给了他什么东西。”
庄弦琰说得很快,情绪一旦破开一个口便涌出胸腔乱窜,收都收不住。
“洪儿?”袁意平紧紧盯着他,脱口而出,
“府里那个洪儿?还是谁?”
“你明知道。”
庄弦琰猛地站起身,直勾勾望着袁意平,眼神吃人一样发着危险的光,意图遮掩沿着血管爬上来的恐惧,
“你和时月是不是早就认得?”
“先前时月在醉琼楼,怎么那么巧就救了我…时月又为什么要进东宫…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瞒着我些什么?”
这些在心里埋了一下午的话喷薄而出,针一样洒在袁意平脸上,和他颤抖的视线一起。
袁意平抬起下巴对上他的眼睛,不再笑了,
“琰儿,我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袁意平朝他伸出手,想碰他的肩膀。
“不要说你不知道!!”
庄弦琰用力把他的手打开,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眼泪在脸上糊成一团,
“你哪怕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安排…说你有什么计划,为了我也好,为了你自己也好…”
“也别说你不知道…”
“袁意平…”他垂下手,无助地抱着膝盖哽咽,“我父皇骗了我十年,身边还有多少人要害我,多少人在骗我,都无所谓…”
“可是你,”他盯着袁意平站起身,在他面前蹲下,眼泪决堤,“你不能瞒我任何东西!”
“时月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在筹谋什么东西,你说…你说啊!”
“袁意平!我只有你了!我什么都脱光给你看了,我这颗心都扒给你了你怎么还能瞒我啊!!”
少年的拳头砸在袁意平的肩膀上,很重,带着他对家国的愤懑,对一切未知的恐惧。
袁意平知道他这是怕了。
怕他有一天也会告诉他,眼前的全部都是谎言,都和那些人一样建立在筹谋和利益之上。
袁意平伸出手环住那满身疮痍的少年,眼前却依次划过池熙元,时月,洪儿,他父亲,当今皇帝,还有鸿蒙阁那么多双带着不同目的的眼睛。
时月和洪儿有什么秘密,和袁府有什么牵连,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所以能不能守住这小皇子,能不能承受他这颗真心,能不能成为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知道。
他能说的也只有不知道。
可是这小皇子不想听。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再查了。”
“跟你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袁意平,是鸿蒙阁掌事。”
他忍着千万分苦痛皱着眉说。
因为他唯一能预见的是,这是一条危险的绳子,会把人引入深渊。
这小皇子必须放手,让他来牵。
“你说什么?”
怀里的少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刚才的话在这少年耳朵里转了好多好多遍。
“你在…用你的身份压我…?”
“就因为我发现了你不可告人的秘密?”
少年推开他,绝望地跪在地上质问,
“那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若我说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样?会杀了我吗?”
少年的眼神刀一样刻进瞳孔,袁意平攥紧拳,嘴巴张了又合。
他总是这样,明明有一万句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从小到大面对他父亲是这样,如今面对他心爱这人也改不了。
拿少年没收到他的回答,移开眼睛抖着嘴唇说,
“亏我之前还想着,无论你回答我什么,我都会跟着你。”
“你做任何事,哪怕你要杀太子,掀翻你从小到大伪装出来正人君子的样子…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
“袁意平,我是傻子你们一个一个才要欺负我。”
少年说完这句话就踉跄站起身。
袁意平伸手扶他,他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夺门而出,再没回头。
“哎哟,哎哟,五..亦…!”
门在漆黑的夜里摇摇晃晃,福至的声音追了一会儿又回来,气喘吁吁。
“爷,这是..这是…”
轰隆一声,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刻意逗弄人一样。
袁意平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眼眶通红,抬手指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半天只憋出一个字来。
“伞。”
福至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冲出去,拿起一把伞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