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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晚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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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意平趁夜回到袁府,刚踏进书院就看见少年坐着。
还是那个檐廊,还是那样的背影。
只是这次他孤零零一个人。
“爷…”福至凑上来。
“怎么让他一个人在那吹风,不冷吗?”袁意平小声斥责了一句。
“五皇子说要等爷回来,怎么劝都不肯回去。”福至委屈巴巴,自觉退开了。
有根弦在心里崩起来,袁意平加快步伐走过去,那少年却没回头,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盹儿打得正香。
袁意平看他的放松的神情,心里那根弦才骤然松开,松一口气。
小皇子半边脸贴在柱子上,嘴巴微微张开,鼻尖给风吹得有点红,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兔。
袁意平忍不住抬手摸上去,那小皇子眉头皱一下,因为睡熟了,没醒。
袁意平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来给他轻轻披上,半蹲下来一只手抵在他脸和柱子之间,又吻一下他没被柱子沾冷的另外半张脸。
庄弦琰终于醒了,眼睛闭着转两下,呼吸也没之前那么重。
可他不睁眼,硬是装作没醒。
嘴角往下撇,像是怪他晚归。
袁意平仔细打量他的表情,憋住笑,抱着他的头在旁边坐下。
“是我回来晚了。”
“给你赔罪。”
他承认错误,拢一拢庄弦琰身上的衣衫。
“我是谁?”
那小皇子闭着眼睛说一句。
袁意平没听懂,眉头皱一下。
“给你赔罪…”庄弦琰嘴角还是撇着,“说得那么生分。”
“你叫别人也是你,叫我也是你,那我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还是当太子好,能被你换个叫法,叫‘殿下’。”
袁意平把他正经掰过来看着自己,两只手夹着他的肩膀,
“吃醋了?”
“太子殿下对我不是那样的意思,他只是从小到大都特别害怕孤单,依赖人。”
庄弦琰瞳孔颤两下,一些痛苦钻着空子跑出来,化作丝线连着他们的眼睛,
“我就不怕孤单吗?”
“我在这吹风,我就不冷吗?”
“就是因为他对你不是那样的意思,才更可怕。”
“我只能眼睁睁看他抢你走,你们还是自幼相识,他还是太子….”
袁意平看他鼻尖比刚才还红,红得让他心尖滴血,慌张起来,不由分说将人搂在怀里,
“是我不好,我不该回来这么晚。”
“以后再不会了。”
“在我心里没人能比得上你。”
两股绳子又拉紧,勒得他呼吸困难。
可他明知道自己要放掉哪一边,却不能说放就放。
庄弦琰把脸埋在他胸膛,声音也被衣服吃进去许多,
“如果你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那就好了。”
“他不会那么依赖你,我也不会喜欢你。”
“琰儿!”袁意平松开他,定定对上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他即刻吃掉一样,
“你就是生气,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不会喜欢我….难道你不该喜欢我?”袁意平的语气有些激动,目光疯狂震颤着,
“我也不该喜欢你吗?”
“世事无常,情投意合已是难事,你可不能后悔。”
“一旦后悔,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庄弦琰怔怔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又似乎是因为那句不能后悔的话,突然眼泪就决堤,流得像条河。
那些和面具人说过的痛苦全属浮在眼泪里流出来,再不必说。
袁意平没有后悔过。
这就够了。
袁意平看他哭得稀里哗啦,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又急着抹起他的眼泪来。
明明不是在怪袁意平,这少年却哭得更加得劲,嘴里嘟囔着,
“你怎么这么凶啊…”
袁意平被他吃得死死的,立刻轻声细语在他耳边哄着,说只要他不哭做什么都行。
少年的哭声收了些,嘴巴倚在袁意平肩膀上也狡黠地扬起来。
“那你以后进了宫可要早点回来,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说话也不许凶巴巴,声音太大。”
“现在,”少年退出他的怀抱,张开双臂,“抱我进去。”
袁意平点头,打横抱起少年就往书房走。
少年的一只鞋没穿好掉下来,正巧落在一本书旁边。
少年没管,紧紧勾着袁意平的脖子,嘴巴也凑到他耳边摩挲,
“今晚总不能只是亲了吧…”
袁意平粲然一笑,还在走路却低头吻一下,招来少年一声轻笑。
檐廊一下子空了,只剩一个盘子,一本书,一只掉下的鞋。
风过来,书页哗啦啦刮开,停在某一页。
示弱以后再示威,没有男人能抵抗这个。
书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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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祥端完茶走出祁承殿,一个小太监接过他手里的盘子,低头道,
“师傅,袁大人往东宫送了一个舞姬,如今日日夜夜伴在太子殿下身侧呢。”
罗祥皱眉,眼神即刻严肃起来,
“什么人?”
“说是醉琼楼的姑娘,是个清倌。只是有人传说袁大人和她亲近许多,还为了她处置了醉琼楼最得意的花魁。”
小太监说得磕磕绊绊,罗祥甩甩手上的拂尘,听了这话越发不高兴,
“什么人都敢往宫里送…这袁意平是越发不中用了。”
小太监弯着腰,一本正经地说,
“不怕袁大人脑子糊涂,只怕别有心思。”
“那姑娘着实厉害,太子现下又在赏舞呢。”
罗祥微微点头,
“太子伤心已久,送个人过来解解闷也好。”
“当今只要殿下高兴,能缓过神来,什么计都能用。”
“你派人盯着她,要是有什么不好了,改天找个差不多的来,再趁人不注意把她解决掉。”
这公公微微眯起眼,眉目间皆是怀疑,
“殿下终归还是太年轻。对袁意平是,对这舞姬也是。”
“袁意平送过来的人…终归还是不能信。”
那小太监直起腰,却没有抬头,
“师傅的苦心,殿下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师傅对殿下的好,这么多年殿下都看在眼里。”
“这宫里还有谁比师傅更关心殿下啊…连陛下都没有。”
罗祥把拂尘甩在他脸上,
“仔细你的嘴。”
说罢又叹口气,看着那一片夜空目光悠远,
“只是我看着这孩子出生,看着他长大,也明白这些年他因着陛下受的苦。”
“他是大夏的根,只他一个了,看着他平安无事登基,我便能安心去了。”
———————
“袁大人。”
时月走出启明殿,穿一身素雅却不失高贵的舞服,端正行礼,
“小女子参见袁大人。”
“大人来了怎么不进去?”
袁意平笑笑,让她起来,
“听说殿下在看你的舞,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这些天在东宫过得可好?毕竟太子殿下就算宠爱你,也难给你什么名分。”
“当初是你决意要来,希望你没有后悔这个决定。”
时月脸上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能陪伴殿下左右,替殿下解忧,小女子一生别无所求了。”
“还要谢袁大人相助。”
袁意平微微摇头,用一个同样温和的眼神回敬她,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要不是当初你救五皇子一命,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往后有什么困难,尽可同我说。我在殿下面前也算说得上话。”
袁意平说完就要走,却被时月叫住,
“大人来都来了,不进去?”
袁意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像是想起某个人眼珠子就融进了糖,
“你进东宫也是帮我,替我陪着殿下。”
“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得早些回去,不然他要和我闹。”
时月点头,万分理解的模样,于是目送他的背影大步离开,自己才拢上袍子。
——————
“才陪你跳完绳子,你又扯我袖子干嘛?”
庄弦琰低头看着抓住他袖子的小孩儿,学小孩一样嘟起嘴,比谁更会撒娇似的。
“神仙哥哥不爱教我读书,那只能陪我玩了啊。”
“昨天有人送父亲一盆珊瑚,父亲放我房里给我玩了,我想带神仙哥哥去看看。”
庄弦琰转两下眼珠子。
反正袁意平去鸿蒙阁没人陪他玩,和这个小袁意平玩也打发时间。
“那好吧。”少年牵起小孩的手,跟着他出了书院。
福至紧紧在后头跟着,生怕这俩小孩出了什么事。
那成想,没走几步,还真出事了。
碰见袁相了。
“这是谁?”
袁相刮庄弦琰一眼,眉头即刻就皱起来了。
听到他那么凶,小孩儿不敢说话,往地上一跪,庄弦琰也跟着一跪,头低着。
福至早跪下了,
“回老爷,这是郦国五皇子。”
“郦国五皇子什么时候进了我们府里?又是袁意平的主意?”
袁相抬起胳膊,小厮们就把矮矫放了下来,听他劈头盖脸一句,
“看看他做的什么好事!生怕袁府事还不够多!”
“郦国五皇子是吧,抬起头来看看。”
庄弦琰深吸一口气,这袁相可怕的压迫感悬在额前,竟比大夏皇帝还要让人害怕几分。
“见过..袁大人。”
他微微抬起下巴,感受到一道目光刀子一样落在他脸上,眼睛却想被人压着抬不起来。
“教管明儿的人呢?!都去哪了?!”
“怎么让明儿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真是放肆,以后得学成个什么样子,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
这话就像一块大石头砸下来,把庄弦琰的心脏磨成碎屑。
也叫他彻底看清楚,他和袁意平未来的模样。
说是会携手共进的路,注定是要散的。
眼泪涌上来,地板跪得膝盖疼,可他不敢哭。
要是哭了,又要被说不像个男人。
从小到大,他最明白这些人喜欢看他懦弱的模样,所以他非要任性起来,桀骜起来,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他旁边那小孩却忍不住,早哭成个泪人。
“来人,把二少爷带走!”
袁相发话,旁边小孩就被扯了起来拎走了。
“至于五皇子…”袁相甩一个眼色,另一个小厮就上来,庄弦琰盯着他的鞋尖,只觉得无法动弹,
“收拾包袱挪出府去。”
“老爷!”福至跪着上前两步,“五皇子是少爷带回来的,这般少爷只怕不肯啊…”
“他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
袁相雷霆之威,在场所有人都吓得跪下,
“我说的话他敢放一个屁吗?!”
“你叫他不肯试试看!”
庄弦琰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难以言喻的侮辱和痛楚爬上心尖。
强行伪装的坚强就要破开,这时却听见另外几道脚步声靠近。
“袁大人,五皇子留在袁府是本王的意思。”
庄弦琰猛地抬头,就看见那太子披着袍子走过来,一副温润模样。
“臣,参见太子殿下…”
袁相刚才还那么威武,在这人面前还不是跪在地上。
池熙元看着这老头有些发白的发顶,笑笑,
“袁大人请起。”
他这样说,却亲自上前把庄弦琰扶了起来。
“五皇子来袁府这么些日子过得可好?有困难尽管同本王说。”
“只要本王发话,断没有人敢不肯的。”
庄弦琰看着这太子温和笑着说这些话,他身后的老头却周身轻颤一下。
“臣不知是太子殿下的心思,还请殿下恕罪。”
“来人,还不快去收拾最好的客房给五皇子!”
委屈尽数被咽回肚里,庄弦琰看一眼那太子身后跟着的时月,嘴角才有了笑意。
“劳殿下关心,我很好。”
“这便好了。”
池熙元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还在他手背拍两下,故意做样子给袁相看,
“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如今再没人能诬赖你要加害本王。”
“之前若不是你在宫里陪着,本王还不知道要难受多久。”
“把你送来袁府,本王还舍不得呢。”
庄弦琰垂下视线,一时搞不懂这太子的意思。
但是能帮他解这个围,管他还有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