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狸书》醋意桃桃

3、第三章

　　倒真像是她说的话——

　　贺一航对于自己这突然冒出来念头感到好笑，分明小殿下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与自己有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交谈。

　　风墨白没有察觉到贺一航的走神，他解释道，“神之国每十年就要举行供奉羲和神的祭典，在此期间所有人都会梳起各式的辫子发式，在神子的带领下一同以歌舞献祭，可以说是十分美好欢乐的期愿了。”

　　贺一航听着风墨白这身临其境的话语，“风道友……当时在场？”

　　神之国常年锁国，外有迷阵，旁人极难寻见。风墨白点头道，“神子定下后，会请来名家教导礼乐、射御、书数，家师正是负责小殿下射御之艺。不过关于祭典我也只是在书中得知……因为还未到祭典，神之国便已然陨落了。”

　　风墨白垂下眼，似是惋惜又似哀叹，不过他也只是沉默片刻，又继续兴致勃勃地与贺一航分享神之国各种趣事。

　　比如在不同场合需要行不同的礼啦、城中男女地位平等，常见女子在外经商啦——他讲起这些事来妙语连珠，听着比话本所写还要精彩细致。

　　“他们还会点天灯向羲和神祈愿。羲和乃是太阳神，掌管光与火，所以收到的灯越多神力就会越强，也就更能实现他们的愿望……”风墨白正说着，却突然间一阵山摇地晃——

　　贺一航使了个“千斤坠”稳住身形，再定睛一看，是秘境的入口开启了。

　　数个巨大的风涡在半空中倒旋，各门派的弟子纷纷祭起法宝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唯恐一个落后叫其他人夺了宝物。

　　叶澜寻和弟子们呼唤他的声音响起来，贺一航当即转身要与与风墨白道别，话还没出口，却见风墨白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他以一种僵硬的姿势缓慢站起，浑身上下都死死绷紧，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战栗惊恐模样。

　　贺一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是叶澜寻他们在往这边来寻自己。而风墨白看的正是走在左侧的尹湖三人，准确的说，是钉在尹湖身上。

　　此处树影重叠，将阳光挡了大半。尹湖没有带兜帽，正被尹悠抱在怀里，也是感觉到了风墨白的视线，一双黑眸静静地看了过来。

　　而风墨白则是随着他们的一步步靠近越发紧张，甚至抑制不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贺一航连忙将他扶住，“风道友？”

　　方才风墨白的话中态度无不是对于尹湖的喜爱，怎么如今见了真人却是这般害怕？心声颤悚着好像尹湖不是一个神修，而是杀人吮血的魔头。

　　他这一动作终于引起了尹檀和尹悠的注意，在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处分辨出了风墨白的脸，随即也一同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身后是急切冲入秘境的人声响动，到了他们这里却是寂静一片。尹檀率先反应了过来，“风先生，许久不见。”

　　风墨白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却是压住那惊惧之情踉跄着上前，两手一叠，不是平常的见礼，而是隆重的大礼，“见过陛下……二殿下、三殿下。”

　　陛下？虚迹山门的一众弟子都倍感惊讶。

　　民间可从未有消息说尹湖继任神之国国主之位，是他们没能注意到，还是……

　　尹悠抱着尹湖侧身躲过风墨白的大礼，“神之国覆灭，殿下已是抬举，陛下就更不敢当。”

　　“……”风墨白犹豫着站起身，“不知三位来此是要寻何物，如有需要，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尹檀语气温和，但态度却是坚决，“我知先生好意，但事已至此，先生若想为茶茶做些什么，就请离她远一些便好。”

　　“……是。”风墨白的身体不颤了，却是整个人萎靡了下去，看着好不可怜。

　　贺一航刚想安慰一句，却是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是一直没说话的尹湖抬起了手，在风墨白的头上拍了拍。

　　风墨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捂住被触碰的地方。

　　贺一航：……

　　哦……就是对谁都友好，只排斥他一个人的意思吗？

　　他在进入秘境风涡之前再回头，风墨白还站在原处，一双眼睛感动地水光泠泠。

　　“……”

　　人家哪里可怜了，可怜的是你吧，贺一航。

　　被人用一段记忆勾住，像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引起了无止境追寻。

　　而唯一能够告诉他真相的人——正趴在哥哥的肩头，看树看草就是不看他。

　　……可我分明也算是谦逊有礼、虚迹山脉的百姓谁不说我平易近人，怎么到了小殿下这里就变得这样难以靠近呢？

　　贺一航满心疑问，一拳轰飞了一只爆裂牛兽。

　　飘动的紫绫将生机已失的牛兽兜住收入储物袋中准备做今晚的晚饭，叶澜寻直皱眉，“从见到神之国的人开始，师兄你就一副很不对劲的样子。”别人看不出来，她这个师妹还看不出来吗。

　　“要是真不想结这个亲那就退了吧，反正不也是他们先提出来的吗？”

　　“不是结亲的问题。”贺一航摇摇头。

　　叶澜寻搞不懂他这复杂的心思，“那还能是什么？”

　　“……”是什么？

　　是那脱离了掌控、搅得他心悸的幻梦。

　　是尹湖古怪的态度。

　　是……脑海里催促他赶紧想起来，必须要想起来的声音。

　　贺一航压了压胸口，对上叶澜寻疑惑的脸，面露哀思，“这是师尊给我定下的亲事，我怎么能违背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愿望呢。可是如今小殿下对我不冷不热，我怕是无颜面对师尊……”

　　“闭上你这张嘴，老娘什么都愿意干。”叶澜寻冷漠地打断他。

　　“帮我把小殿下邀出来即可。”贺一航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我需要……与她单独谈谈。”

　　“……”

　　于是当夜尹湖和叶澜寻带出来洗漱，却被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要她等等时，她还乖巧地点了点头。

　　叶澜寻：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河边静逸无声，尹湖也同样安静地看着月光下光影波动的河面，不知是在欣赏还是单纯地发呆。

　　贺一航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心中一窒，又是那不知名的情绪，只想叫她面上唯余欢笑才好。

　　急切起来的脚步一下就踢出一颗石子，咕噜噜一点声息，引得尹湖抬头看来。

　　一见是贺一航，她先是静静地看着了一会儿。

　　贺一航说不出那是何种目光。

　　描摹地如此小心翼翼，有万般相思与委屈要说，就连向来宁静的心声都泛起了细细波澜。贺一航以为她会和自己说点什么，她却只是睫毛一颤，反应过来后立刻跳下石头就要跑走。

　　“殿下很讨厌我吗？”贺一航问道。

　　那慌乱的脚步声慢慢停了下来，伶仃的一道身影立在那，还能看到一点胸膛起伏时的晃动。

　　贺一航一步一步朝她靠近，绕到尹湖身前蹲下。那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目光灼热，落在脸上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尹湖两只手紧绞着裙摆急切地想要退开一些距离。

　　哪知贺一航看着她的动作，眉头一拧，睫毛挡不住透明的水光滚下一颗水珠，砸得尹湖傻在原地。

　　她分明只是想要保持正常距离，对方却好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狗，眼巴巴地瞅她，控诉着她的狠心。

　　“……”尹湖嗫嚅着，终是实在忍不住，“你别装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透着一点恼怒，却又像是怕惹得贺一航再掉下眼泪，躲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贺一航垂下眼，他倒是忘了尹湖能感知情感这回事了，不过他可是最擅长颠倒黑白的，“殿下好凶。分明是殿下先来招惹我的，现下却又将我拒之门外，如此作为好没有道理。”

　　“殿下才没有！”尹湖见他又要开始掉眼泪，“殿下只是打开了在你记忆上的封印，你自己不想想起来，却要来怪殿下吗？”

　　她这自称用得奇怪，不过贺一航却感觉熟悉无比，好像听过了千百遍。他立刻追问道，“那殿下讨厌我吗？”

　　“……”

　　“……果然还是讨厌的吧，风道友只是有点失落殿下就去安慰他了，我都掉了这么多眼泪了殿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贺一航眼看尹湖又开始抿起嘴不说话，喃喃道，“殿下就只对他好，不，是只对我不好……”

　　尹湖盯着他一张嘴胡说八道，也知道今天晚上不把话说清楚是结束不了了，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殿下没有讨厌你，殿下只是在你想起来之前不能与你靠近而已。”

　　贺一航听着这回答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继续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殿下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嘛。”
　　他“哼”了一声，“我被殿下推拒在世界之外的痛苦，殿下一点也感受不到。”

　　尹湖摇摇头，只是别过眼看向那月光下流动的河水，“想不起来，你就还可以选择别人，殿下不会干预你的决定。”

　　河水叮咚，一如那心声波动，可不像是话中这样平静。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与这位小殿下居然有着这样深的交集吗？

　　贺一航直觉这真是奇妙极了。

　　“可我与殿下有婚约的，记得吗？即使我忘了，缘分也已然化作一条线连在你我之间。哪怕现在乱了些，只要殿下不松手，我就会一点一点理清楚去找到您的。”

　　尹湖就笑了，“他人定下的婚约也能叫做缘分吗？若是你师尊给你选中的是别人，你也会听从吗？”

　　那双纯黑的眸子里带着点揶揄，但贺一航却是从微颤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紧张。他想了想，从储物戒里取出那日青鸟送来的桃枝递过来，一双眼浸透了月色，温柔又坚定。

　　“就像这世间的桃花那样多，您却只选中了这一支来送给我。”

　　“这怎么不算是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