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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误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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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窗开着,一阵夜风吹来,惊醒长安,她的思绪渐明。
为何北燕没有文臣误国,臣子干预王室子女婚配的事情?
因为北燕的权臣乃是司马一族,司马家不参与党争亦不沾惹夺嫡,素来执中。不参与党争还能手握权柄多年屹立不倒,除了司马家本就是开国勋贵无法撼动外,皆是因为齐济父子四人的雷霆手腕。
朝中凡以非军政事务攀咬波及司马一族的,尽数都被齐济上奏,丝毫不顾及同朝之谊。燕王宠信齐济,自是大怒,贬谪多人。后朋党之争再生,有人直言司马一族掌兵多年,欲削藩以防司马一族生了谋反之心。此言若是在楚国便会是好长时日的聒噪,然而齐晨年少无状,为人更是恣意乖张,以御赐宝剑在殿外砍了数十位朋党的脑袋,脑袋直往殿外候着的臣工脚下咕噜咕噜滚,吓得那些个人裤子都尿了,朋党之事登时消失,而如此乖张行径,齐晨不过是被世子抽了四十皮鞭。
此事后,北燕再无朋党之争,更无人敢提削藩一事。
如此,回府时一直没有厘清头绪的问题,刹那间有了答案。
此举甚险,莫说朝中景象与北燕不同,便是一致,一朝踏错也将陷入绝境。
可若非如此,她还有退路?
治大国,如烹小鲜。此言说之简单,可治国之道哪有如此简单。
她自幼跟在父王身边,学着处理朝政、治理天下,然而朝臣如何驾驭,文官武将如何制衡,父王还未来得及教她便已崩逝。摄政五年,她素来中庸制衡,甚少表露自己的喜好,放任言官,想来便是如此,才让那群文官以为自己柔弱可欺。
柔弱可欺?可笑。
次日大朝
长安高居宝座,面前是垂帘与幼弟竑。
谏官滔滔不绝地陈述民间对长安长公主与驸马都尉许疏恭的传言,再三敦促长安早日同驸马都尉成亲。纵使谏官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这话听在耳中仍是无比荒谬。
天家无小事?她的成婚与否关系楚国和燕国的和谈?到底是关系当年之约还是想让她交出权柄?若真是为了边境和平,那何故不遣她与北燕和亲呢?
长安身形微动,垂帘轻薄,堪堪能遮住其面容,下首臣工见长公主身形已动,立刻垂首静听。偶有胆子大的,比如谏官口中的驸马都尉许疏恭,他往垂帘后瞥了一眼,正好同长公主对视。
这一眼,令人心惊,他连忙低头,暗道不好。
旁人不知,可他自小与长安一同受父亲教导。长安是长公主不假,风姿绰约亦不假,可绝非良善之辈。近些年来长公主处处容忍、百般妥协,言官还是如此苦苦相逼。
这些个人,怎能忘却了,长公主可是天家女!权柄在握的天家女,怎能会是个好相与的呢?
果然,谏官言罢。
中书门下刑房检正解约手持笏板站了出来,许疏恭立刻垂首,他就知晓长公主不会容忍这群人如此聒噪。身后同僚轻轻戳了戳他,他微微回首,宽大的公服遮掩,他指了指秘书省校书郎王明。
解约以校书郎王明在掌校雠典籍期间,公然指责长公主及笄不婚嫁乃是不忠不孝,后更是表达了自己对长公主在朝堂“生事”的不满。甚至对长公主发展商业,边境屯军之法极力攻讦。若非先王功绩斐然,想来先王也逃不掉他的“诤言”。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长安并未出声,倒是君上大怒。
“大胆!”君上年少,时年不过十三岁,如何能听得臣工对长姐的攻讦,当场颁诏,校书郎王明立即下狱,其家属亲眷三族尽数逮捕。
群臣哗然,跪倒一片,恳求君上收回成命。
素来不怕死的门下省给事中更是直言君上年少,尚未亲政,请长公主示下。似乎认为长公主此次,也不会理会言官私下的指摘。
长安抬眸,看到竑弟的目光,默许了他的处置。
若说君上此举能用年少为由,那么长公主的默许,就是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真的要对言官下手了,不容任何人再次对她新政和婚事置喙。
人常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那公主之怒呢?
寥寥数日,御史台官员便接连上章弹劾校书郎王明,认为王明是攻击朝政,反对先王遗诏,不忠不孝。那王明更是个无用的脆骨头,在被御史台提讯推勘下,言辞无状,怨望其上,讪渎谩骂,毫无人臣之态。
此举让长公主及君上都大为恼火,抄家后更是在其家中查出言及谋逆的词赋。
永皓五年,王明案发,校书郎王明磔杀于闹市之中,其子发配岭南,妻女充入掖幽庭为奴,择年释放。王明朋党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秘书丞、少监一干人等一同下狱,涉及人员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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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那南楚的长安公主失心疯了!”
“何事何事?”
“有大臣催她成亲,她勃然大怒,下令抄家,和那位大臣有往来的官员,都被下狱了!”
“我大哥在水陆洲行走,消息不会错的。三百多人啊!”
司马晨托腮而坐,听到不远处的人们说着他国的庙堂之高。视线分了那些言语的人一瞬,便又扭过了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少角和少徵二人坐在司马晨的对面,见她如此,少角心中焦急,手指更是不住地在桌上敲着。倒是少徵,他也未出声,端着一盏茶,间或喝两口。
看到这两个人一言不发,急性子的少角哪里还坐得住,他身子微微向前,低声:“少君!您听听,这……”
许是快到月中,近些日子燕京的天色越发的好。司马晨所坐的位置,恰好能够看到京郊的雾灵山。白色的雪山与蔚蓝的天空交相辉映,显得春光大好。
云浮瑶玉色,皓首碧穹巍①。
不知现下的雾灵山,可担得起此句?自己也许久未上山了,现在已经开府,许是可以拉上司渂上山“参禅”了。
司马晨逐渐弯起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少徵见此,递上一杯清茶。
“明日,你们陪我去京郊放风筝吧。”司渂事多,眼下约她未必有空,然而大好春光不该浪费。司马晨念及几人也许久没有往郊外游玩了,提议道。
少徵知晓少君心性,轻笑应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放风筝呢?少角急得团团转,碍于此刻场合与司马晨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劝谏,脸色都憋红了。
将少角的神情收入眼中,司马晨却不点破,她缓缓地抬起手,饮了一口少徵倒的茶,明知故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回将军,在讲长安长公主。”见这两个人打哑谜,少角心中有气,言语中也有点不情愿。
他这样司马晨也不生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抓起桌上的小天酥扔了过去,露在外面的唇角弧度渐重,道:“胆子愈发大了。还同我使性子?”
他们几个人自小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名,但在司马晨心中,这几个人同大哥和二哥一样,都是自己的亲眷,因此,几人甚少会有主仆之仪。少角自幼就是这么个莽撞性子,司马晨原就不在意,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说长安公主抓了三百言官的事情。”少徵自顾自地拿起一颗柿子,擦净后递给了司马晨,随后又从少角手中拿过司马晨扔过来的小天酥,擦了擦,毫不介意地吃了下去。
少角的脾气来得快没得也快,见他们在说自己知道的事情,脑袋向前探,神秘兮兮地说道:“长安这是作甚?是打算杀了言官,集权吗?总不能因为真不想成亲就整这事吧。”
司马晨靠在窗边,整个人懒洋洋的,她觑了眼少角,嘴角的笑容明显,言语中也轻松了许多,道:“原来你还不是个莽夫啊。”
“少君!”少角气闷,扭过头,似是不愿再理司马晨。他自是比不得少徵稳重成熟,可也是自幼跟着少君上学堂的,读了不少圣贤书的人,怎么,怎么能说他是莽夫呢!?
“你看看长安杀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再想想。”少徵从怀中掏出昨晚拿到的手书,交给少角。
涉事三百余人,这些官员大多都是秘书省编书的人,看起来并非南楚朝堂重臣。然而长安公主这个女人,可不像个无的放矢的,这些人背后肯定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是什么呢?少角看不出。
“南朝官员选拔是何制度?”司马晨提点到。
科举。
南北二国,不仅仅在文化上不尽相同,就是朝中制度也呈现南北之态。燕国朝中要职均出自勋贵世家,平民若是想要谋得一官半职,除非得到世家青睐,以征辟入仕,其余的就得上战场厮杀,以军功谋求;而楚国不同,楚国重礼教,行科举制,朝中净是沽名钓誉之辈,凡中举生员大半是谢崔之流的门生。
“谢允?”少角有些迟疑。
司马晨和少徵看着他,淡淡地笑着,肯定了他的答案。
南楚党争竟如此激烈吗?长安看似手握权柄,可南楚朝廷朝野上下,谢家崔家门生遍布,她一介女子,如何能够斗得过那些个人?想到多日前少君收到的暗报,少角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少徵,随后又盯着少君。
“是。”韩作武之死的缘由便是长安屠戮言官,崔谢给她的警告。
少角难以置信,他怔怔的 ,眼眸从惊讶逐渐转为愤怒,他腾地站起身,急声问道:“岂敢!他们岂敢!”
“坐下。”司马晨淡淡道。
少角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怎会如此?”
韩作武虽为敌将,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几次征战,司马家与其有来有往,少角尚武,便同韩作武生了惺惺相惜之情。他本想等少君重上战场,再和韩作武分个胜负,哪成想,他竟死在党争之中?
当真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