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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好姐妹互诉衷肠 ...

  •   小暑的天气带着炎炎夏日一贯的骄横妖蛮之态,孜孜不倦地烘烤着整个青云大地。
      昏昏然地越过了梅花山,又飘过了被柏山和松山南北夹持着的白窝村,两只眼睛松松散散地巡视了这三个小山头的青松翠柏和零星的水杉之后,桂卿的脑子里面才算是略微带了点清醒的意思。
      可惜他头脑里这份本就吃来到清醒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又在到东边草莽山的小路上被依然威风凛凛的骄阳烘烤了个一干二净和荡然无存,因为这条由碎石、砂礓和坚硬的黄泥牢固结合所形成的大约六七里长的路,他走了好久好久,像是大白天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一般。
      在辛苦地爬过一个长长的大上坡,依次翻过草莽山两边的西草村和东草村之后,他便可以望见生他养他的北樱村了。
      北樱村四面环山,一面临水,风景十分优美别致。它西连高大的草莽山,北靠秀丽的落凤山,南望起伏不断的走马岭,东依以伏虎山和仙鹿山打头阵的连绵群山。
      村子前面很近的地方便是风光旖旎、碧波荡漾的樱峪水库,水库坚固的石头大坝连着落凤山和走马岭的西沿。
      水体在坝西,犹如一面绿玉镜子般豁然呈现在小山村的前面。
      与大坝平行,由北岸向水里延伸出一座美丽的断头平桥,桥面断头处建了一个新颖雅致的小亭子,作为观测水位之用。
      望见那汪绿莹莹的水面和那个俏皮灵巧的小亭子后,桂卿的心里就多了些放松的感觉,这感觉又传递给了那位一直不离他左右的美丽姑娘。
      他凭着本能的力量迈进家门之后,家里看护兔窝的小黄狗欢呼雀跃地跳起来迎接他,一扫中午时分常有的萎靡和困顿,连狗链子几乎都要拴不住它了。
      他和这家伙亲热地打过招呼之后,它依然狂躁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肯伏下身子,不得不承认铁链子对它的实际约束。
      院子上面是已然挂满架的葡萄,葡萄的叶子在日头退下之后终于显露出它们本来的正经颜色,不浓不淡的绿,既惹人心醉,也惹得虫子心醉。
      一顿稀松平常的没甚滋味的晚饭过后,他父亲张道武抱着一捆新鲜的茅草去驴棚喂驴去了,而母亲薄春英则去舀晒了一天的温吞水去兔窝饮兔子了,他就去西屋前边那间房子去睡觉了。
      当然,他今晚之所以会像个大懒虫一样早早地去睡觉,就是要和那位半道邂逅的漂亮姑娘好好地谈一谈,彼此交交心,既然人家不能贸然地陪他吃饭,那喊她去卧室兼书房的地方闲散地聊聊天总还是可以的。
      那姑娘倒是不用他再费心地客气虚让,自己径直就坐在了他平时坐的一把油漆剥落且苗条非常的木椅子上。
      她婷婷袅袅地转过那个在桂卿看来颇显娇弱的柔若无骨的身段来,背靠书桌呈现出似倚非倚的好看样子,然后又笑容可掬地和斜躺在西墙边床沿上的他说起话来。
      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伴随着她的沙沙细语在房间里慢慢地散布开来,如夕阳西下时远处山村里缓缓升起的袅袅炊烟。
      幸好这个屋子不是石头墙垒砌的,像许多老房子那样留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否则的话那一阵阵迷人的香味一定会穿墙而过,被正在外边自娱自乐的小毛驴或者小黄狗闻到,那就白白地糟蹋这等宝物了。
      “姐姐,二十余年未曾相见,你一向可好啊?”她轻启朱唇,未语先笑,主动开口问道,亲切温柔得恰到好处。
      桂卿闻听此言不免愣住了,感觉有些意外,仔细想来这一路上他虽然和这姑娘一直都无拘无束地谈笑风生,感觉甚是欣慰,但是彼此还真未互相通名报姓,告知年岁大小以及家居何地等信息,此时听她突然叫了自己一声姐姐,他自然是有话要答,有事要问的。
      “姑娘,想来我喊你一声妹妹估计是错不了的,不知你为何称我为姐姐呢?”桂卿开口直言道,悄然少了一开始的那份拘谨和羞涩,多了些直抒胸臆的畅快和惬意,“就算我不是那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说话粗声粗气的男子汉大丈夫,但归总还是个正宗的纯爷们吧,我想你不至于连这一点都弄错吧?”
      “另外,你方才说什么‘二十余年未曾相见’,又是何意?难不成我们很多年以前就认识吗?”他继续有理有据地追问道,同时尽量使语气温和有加,声调适宜,不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姑娘笑而不语,一心只等桂卿把心里的话说完。
      “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但是彼此之间确实有一种似曾相识或者叫相见恨晚的美好感觉,尽管这很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请恕我天生愚笨,慧眼未开,我是真不记得到底在哪里曾经见过妹妹你,现在还请妹妹明示才好呀。”桂卿又如实说道,大有谦谦君子之风范。
      “姐姐目下凡胎肉眼的,已然不比往昔的机灵劲头,自然是不记得当日的那番情景了。”姑娘淡淡地笑道,一副世事都了然于胸的样子,让桂卿不禁心生羡慕之意和敬畏之情。
      此刻他心中突然来了一阵子十分强烈的悸动,猛然想起这姑娘已经离开人世老半天了,一路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家的那就该是她的魂魄了。
      既然是包裹着极大神秘色彩的魂魄,自然就不是凡胎肌体了,就有了不能言说的各项神通,就和他这等凡夫俗子大不一样了,说的话自然要比他要对上一万分,他绝不能以凡人的眼光来看待她了。
      于是他便很抱歉地说道,脸上满是惭愧之意:
      “妹妹教训的是,姐姐我一介凡夫俗子,不,应该是一个世间饮食民女,当然不能和妹妹这样神仙一流的人物相提并论。我想妹妹既已登入仙界,摆脱人伦之苦,倘若有何教诲,不妨对我直言,还望不要见外才好。”
      见这姑娘听得十分认真,他又缓缓说道:
      “况且既是自家姐妹,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对,说起话来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的。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你今天既然屈尊纡贵进了我家的门,那当然就是我家的人了,就更不必含含糊糊的有所保留了。”
      但见姑娘再次丹唇轻启,然后又娓娓言道:
      “姐姐所言极是,想当初我们姐妹四个同为泰山老奶奶驾下仙童,彼此一同起卧,一同侍奉奶奶饮食起居,内外巡视,真个是情同手足,不分你我,何曾有一日真正分开过?”
      “过往种种情景历历在目,犹在眼前,当下想起来心绪仍是波澜起伏、难以平复啊。”
      “加之又是在这里见到姐姐你,我真是亲都没亲过来呢。我的好姐姐,妹妹问你一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言罢,她竟有几滴清泪当场滚下,随即便化在了毒热空的气里,不曾有半滴落到地面,也是蔚为奇观了。
      “好妹妹,这些年我过得还好,还好,妹妹大可不必过分挂念,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桂卿宽慰道,非常自然地以为她是因为和自己久别重逢所以才分外惊喜的,说到动情处流些泪滴儿倒也正常。
      随后,他在心中不免又记起先前的疑惑来,忙又说道:
      “方才你说我们姐妹四个,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看来我只是其中一个,那么另外两位又是谁呢,不知道妹妹能否一一告知?”
      “还有,我们又是如何到了今天这步田地的呢?”他紧接着又追问道,想知道底细的心情之迫是切显而易见的,“此中缘由还请妹妹也如实道来,以解姐姐心中疑惑为好。”
      “我们姐妹四个,姐姐排行第二,名唤如画,”姑娘慢抬玉手将面上清清淡淡的泪痕轻轻拭去,转头又对他微微笑道,就知道有些事情他是铁定不知道的,因此也就不再难为他了了,“妹妹我行三,就叫如烟,还有大姐如诗、四妹如柳。”
      “虽然我们姐妹四个齐心协力共同侍奉奶奶年深日久,有时却并未曾将奶奶的话听进心里,顽劣之心仍盛,对侍奉之事难免感觉有些无趣,又兼整日看各色人等前来求拜,听那诸多市井人物讲述凡间种种事情,思凡下界之心炙动,遂相约投胎下界,去体会一番那人间苦乐到底是何种滋味。”
      此刻桂卿的心中自然是惊叹不已,惊的是他这样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前身居然是天仙玉女保生真人宏德碧霞元君驾下童子,叹的是他当年怎么会有那等胆子干出私下凡界这等悖逆清规戒律的事情,而且还是结伙下界,于是忙向如烟问道:
      “如烟妹妹,这私下凡间必定是那等罪不容赦的事情,奶奶那里怎会轻饶了我们?”
      “如何这些年就未见些惩罚?”未等如烟搭话,他又问道。
      “对我等些微小辈来说,这私下凡间当然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奶奶岂可不加惩罚以示威严?”她神色有些凝重地答道,显然是承了不能承受之重,并非是在我面前有意为之以显神秘,“但奶奶素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处在迷蒙混沌当中的浅薄世人尚且乐善好施且又慈悲为怀,一再地宽恕和警醒他们,又怎忍心对我辈铁面无私、严刑酷罚,而又不网开一面呢?”
      “按律来讲,凡有私下凡间者,上天必在12岁之前把那下界者的性命取来,所以世间有不少俊俏可人的孩童不到12岁便夭亡了,就是这个道理了。”
      “本来我们都不会活过12岁的,只是奶奶体恤怜悯我们四个平日里一心侍奉她老人家,并没出过什么言差语错,亦未有过什么闪失纰漏,所以才肯宽宏大量暂且放过我们一些时日的。”
      “不过,规矩毕竟还是规矩,戒律仍是戒律,奶奶虽然私下里宽容与我等顽童,但是那大道理却是万万不可违背的。”
      “只要我们悄然动了婚姻的念头,背地里有了那男女之事,这性命是必然要被取走的,且历来均是如此,不曾有过一回例外。今日我被撞街头,仔细算来还是因你一句顽话所致呢。”
      他一时不解这话,急道:“这又是何道理?”
      “怎么,方才说过的情话,你转眼便忘到脑后了?”她立起两只水杏一般的眼睛佯怒着回道,粉脸看着却是十分可人,惹得桂卿不禁有些心驰神摇,全副意识都酥痒不止,不知自己究竟身居何方。
      “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姑娘当媳妇的话,我这一辈子真是死而无憾了,这不是姐姐你亲自说过的话吗?”姑娘见他一时语塞,心智凝结不畅,且颇有面红耳赤的意味,便俏皮地揭露道,趁机轻轻地挠了他一把,犹如在他头上隔空使劲敲了一木鱼,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听到此处他一时感觉汗颜不已,心跳加快,神识飞动,当时和这姑娘错肩而过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想了,但是他并未大声地说出口啊,这怎么能算数呢?
      俗话说,万恶淫为首,论事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他纵然是心里对她有了些许爱慕钦佩的意思,怎么就能算是动了婚姻的念头呢?
      他连她的玉手都未曾牵过一回,身子自然是摸都没摸过一下,她这样说他也未免有点太冤枉人了。
      况且,心里有这等不好想法的人是他,要死也得是他死才对啊,怎么会轮到如烟去死呢?
      “你可知,举头三尺有神灵,”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便主动解释道,“这绝不是什么妄言,所谓心动即神动,不可不留意。”
      “你既留意于我,过后自然是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的。”
      “虽然你平日里想过的女孩绝对不止我一人,但正所谓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们对你都毫无爱慕之情眷恋之意,你那些念头自然就算不得数了,充其量就是些小小的痴心妄想而已。”
      “况且你过往的种种想法都没有今天的心思这样重,都想到了死而无憾,妹妹我怎能不为之动心呢?”
      “今日是姐姐先动的婚姻之心,这不假,因此被撞的本该是你,但妹妹我想着你既好不容易托生了个男儿身,比妹妹又略有些才情气概,青春年少的若是丢了性命委实可惜,所以妹妹我才甘心替你去死的。”
      “况且,你既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自然比妹妹我要坚强些,你能忍失去我之痛,我却不能忍失去你之痛,所以还是妹妹我先去为好。”
      “我向来无欲无求的,只是想着咱姐妹一场,苦当同苦,乐当同乐,才随着大家一起投胎下界的。”
      “现如今大限既已到来,回到奶奶身边自然也是应该的,我也未曾有半点怨言和遗憾。”
      “回去后我定会向奶奶忏悔认罪,领刑受罚,只求你们三个在凡间平安一生,能得善终,我便是了无牵挂,去得从容了。”
      言罢,她的眼角似有朵朵泪花闪过,晶莹夺目,霞光闪闪,她连忙又拭了去,只不叫他看见。
      闻听此言,他真是悲喜交加,同时又愧疚不堪。
      悲的是,这如烟原来是替他枉死的,而且还是因为他一句孟浪的话丢的性命,岂不等同是他亲手害死了她吗?
      这叫他的良心现在往哪里搁呢?
      他又一向自诩很有良心,见不得他人的心酸、悲痛之事。
      喜的是,她竟是如此的有情有义,姐妹之情上面又多了一层夫妻之义,今生倘能得此一人心,生又何怨,死有何憾?
      虽得不到其生前之身,却得到了其死后之心,想来也甚是欣慰。
      只是他这今后的日子,乃是如烟妹子拿她的命换来的,他倘若不好好地珍惜,又怎能对得起已然过世的她呢?
      他又想到自己平日里那些愚顽懒惰蠢笨不堪的言谈举止和所作所为,只恐怕会辜负了她的大恩大义和大情大爱,心中遂强烈地惶恐不安起来。
      “妹妹前言曾提到,前身我们皆是女孩儿,怎么我就生了个男儿身呢?”有些话他是不好对她讲,于是便索性岔开话题道,“难道这投胎还有投错的道理?”
      “姐姐你当然是个女孩身了,不然怎么能做我们的姐姐呢?那样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她收起哀婉悲戚的泪容,转言轻声地解释道,“姐妹当中你原本就有些男孩儿的性情,又背着我们读了几本杂七杂八的闲书,肯读书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好事,只是偏偏你这书读得又是粗枝大叶、囫囵吞枣的,正是应了那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俗话,半咸半酸、不浓不淡的样子,言语行动起来就有些狂癫不羁、自成一体的眉目,放肆起来比有些男孩子更不近情理,不可理喻。”
      “说起来甚是好笑,你投胎那日竟学着那世间的糊涂酒鬼,多饮了些供奉奶奶的仙酒,还偷了件男孩的衣服换上,说是既然去人间经历一番,倘若再做女孩儿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索性去当一回真男子,彻底地反串一把还倒更有些未可知的趣味。由是,姐姐就托生了个正儿八经的男儿身。”
      “想不到这一别就是24年,今年恰是姐姐的本命年呢。”
      本命年往往是多事之秋,他听到这里,对如烟的话又理解得更顺畅了些,心里的大疙瘩也已经解开了,但还有些小的问题不甚明白,于是又问道:
      “不知妹妹家住哪里,在世上的名字叫什么?日后我也好去你坟前祭奠你一番,也不枉我们结识一场。还有,我们这回算是互相知道彼此了解了,那如诗、如柳两位姐妹不知现在哪里,境况又如何,妹妹能否透露一二,以解我心中疑惑?”
      “姐姐又发痴心了,天机怎可随意泄露?”她有些幽怨地叹道,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看着难免有些难掩的悲哀,“日后若真有缘,你定会见到她们二位的,倘若无缘,你苦苦探寻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妹妹我嘛,姐姐有那颗祭奠的心就足够了,不必亲往坟前烧纸点蜡。我的这三魂两魄只能在这世间停留七日,且一日淡过一日,加之白天不能聚集,无法尽情言表,只有晚上方可传情达意,窃窃私语,姐姐好生珍惜这几晚便是了,其余自不必多言。”
      听到只有七晚的时间可以与美人共享,他心中顿时感慨万千,又喜喜悲悲的。
      这位使他惊心动魄且永生难忘的姑娘能够陪伴他七个晚上,真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而且她又是那么的温柔婉约和善解人意。
      但是,仅仅只有七个晚上,两人从此就阴阳相隔,彼此不能再见了,不免又让他觉得扼腕叹息、肝肠寸裂。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是阴阳相隔了,只是她的魂魄还不肯离开他,他偏偏又对她留恋万分,所以他们才得以倾心相聚,互诉心声的。
      惆怅犹豫片刻,他忽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于是问道:
      “妹妹仙逝,根由端底我已然大致明白,还不至于太过悲痛,只是你家中的父母姊妹等人,不知道他们该会伤心欲绝到何等地步啊?”
      她闻听此言不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轻飘飘的身子也随着摇摆起伏一晃一晃的,凝噎半响后,她断续地细细诉道:
      “我也是死后方知生前事的,今日大限到来原是无话可说的,只是难为了我那不知缘由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尤其是生我养我二十来年的爸爸妈妈,他们单是想我也会想疯的,以后的日子真是不敢再想啊,是我对不起他们呀,怎奈天命又不可违……”
      他心中波涛翻滚,实在不是个滋味,眼前的情况是他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也是从前绝不可想象的。
      他想好好地劝劝她,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因为她说的话句句都是实情真理。
      这为人父母的养了二十来年水仙一般的大闺女顷刻间说没就没了,连句贴心的话儿都未能留下,怎能不令他们痛不欲生五内俱焚呢?
      再坚强的人也扛不住这种剧烈的打击啊。
      “妹妹能随我而来,”劝既劝不得,又不忍心见她如此悲不自胜,他只能强忍泪水言道,“想必也能到自己家中去看一看,不如你快速回家吧,也不知你那爹娘现在知不知道你已经出了事。”
      “方才我叫妹妹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姓是名谁,妹妹非说天机不可泄露,倘若我不知道你家,就算是想去孝顺一下叔叔婶子,恐怕也找不到地方见不到人啊。”
      “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你今日既撒手走了,我理当代你去他们跟前尽一番孝道的,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心里也能略微好受一些呀。”
      “多谢姐姐挂心,我自会分身回家的,”她继续哭道,眼睛已经肿成熟透的红桃了,“我知道姐姐爱惜妹妹,更是怜惜我的生身父母,不过倘无半点缘由说法,姐姐也不能够替我去尽这孝道的。”
      “身后万事皆由天定,姐姐亦不可勉强,想来一切自有缘法,我们就顺其自然吧,怪只怪妹妹我没有那个命罢了。”
      他见她稍稍能够对其父母的悲痛有所释然了,心中便略微宽慰了些,然而又听见她说到命这件事,心中到底有些不平,于是又问道:
      “妹妹说天命不可违,同时又怪自己没有那个命,我也常听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样说来,难道世间的一切皆是上天注定的吗?”
      “那人活在世上还能有什么主动作为的余地呢?”
      “人的作为和抗争又有什么意义呢?”
      “比如眼前这事,是我动了婚姻的念头,妹妹有心替我去死的,那撞你的驾驶员难道就该着去撞你吗?”
      “既是注定要撞你,那个人岂不是躲不开、绕不过这个坎了吗?”
      “他既然无法逃避这个灾,那他又何罪之有呢?”
      “如果他没罪,那撞人岂不是白撞了?”
      说到此处,他更加心意难平且不吐不快,于是继续慷慨问道,远不像平日里的他:
      “妹妹定然会说,一切皆有缘由,善恶到头终有报,总是毫厘不爽的。只是我等凡胎肉眼自然看不清什么往世来生,也弄不懂什么这报那报的,只见那些为非作歹、贪赃枉法、横行霸道的人里面,也有不少享尽荣华富贵且能得善终的,而那些积德行善、一心为人的人里面,也有许多英年早逝死于非命的,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她见他的牛劲又上来了,知道不说清楚这其中的情理他是不会轻易丢下的,于是便向他娓娓道来:
      “想姐姐当年何其聪颖何其机智呀,不想到了人间竟然如此糊涂了起来了。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自然即是天命,天命就是道理。万事万物皆离不开道理二字。”
      “诸多事情看似无道无理,实则既有道又有理,只是一般人等看不到那个真正的万万不可悖逆的道理罢了。”
      “所谓的那个什么,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不是此因必结此果,此果必由此因,而是一果多因,一因多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人若能见因知果、见果识因,由果逐因、随因寻果,顺势而为、乘胜而起,则可通达人生、了然不惑了。”
      “人若稀里糊涂、蠢如动物,利欲熏心、理智蒙蔽,违背大道、逆天而为,则必自招祸端、身心俱损……”
      “至于姐姐所言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情况,”如烟继续深情款款地讲道,好一个尽职尽责、循循善诱的女教师,真是让他百听不厌,如痴如迷,“乃是好人不知或不能遵循天理、坏人深谙或契合天理所致,并无特别难解之处。”
      “天理无所谓好坏高下,好坏高下皆是世人的庸俗看法,正如那湖里的鱼虾和粪坑中的蛆虫都是一样活得自在逍遥,都是在为自己的生息繁衍而忙碌不停。”
      “上天不因蛆虫令人厌恶而有意灭除它,亦不因鱼虾使人爱惜就任其泛滥,其各自盛衰当然自有道理。”
      “孔夫子曾言,未知生焉知死?”她引经据典地说道,才智着实不容他小觑,“世人虽多如蝼蚁,然既知生又知死者能有几人?生死尚且看不清,又何谈通晓善恶与结果背后的那些大道理……”
      “这天命之事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言清辨明的,”她又笑着谦虚道,给了他些许的面子,“对此,妹妹我也是懵懵懂懂知之甚少,自然不敢过多卖弄,其中玄机道理还需姐姐日后自己去觉悟警醒,妹妹岂可越庖代俎、擅自干涉?倘若那善恶与结果之事皆是立竿见影,即刻就能兑现的,则十恶不赦之徒也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则人生修为之道又从何谈起?”
      “想这世间岂有不经修为磨难而直达化境之理?”
      “倘若如此,则上天又何必使世间万物生育繁衍、争斗不休?”
      “譬如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便可行十万八千里,他到西天取经何其容易,缘何佛祖还要他保着唐三藏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去一步一步地取经?”
      “其要义则在于历练和磨难这个猴性十足的行者。正所谓非磨难无以成佛陀,非炼狱无以成正果,这个道理当是显而易见的……”
      桂卿正听得迷迷瞪瞪如坠云里似懂非懂之际,忽见她停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他胸中千般万种那想说的话全被她的目光给化得了无踪迹,再也不知从何问起了。
      “妹妹方才所言也是信马由缰,随口说说的,”她见状赶紧又立起身子来,再次细细地解释道:“倘有不妥之处还望姐姐千万不要痴迷和纠缠,若因我的一番歪理谬论误导了姐姐的青春年华,实在是妹妹莫大的罪过。”
      “如今我俩有诸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是当日在奶奶驾下无心听法与懒于研修的结果。今后定要谨遵奶奶教化潜心修行悟道,以图不入沉沦、不堕地狱方才是好呀。”
      很多事情并非越辩越明,有时候讨论多了反而会使大家都越陷越深,就如同双方都在努力地挖坑想要埋掉对方一样,你挖坑埋我,我挖坑埋你,其结果多是彼此更加坚定了自己原先的错误主张。
      他这人原本就不善于和别人争辩计较,今日只是就心中多年的疑惑向这位已然成仙的妹妹请教一番而已。
      因此,话都说到这等地步了,他也就无心再与她继续刨根问底地追究那些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能说清道明的事情了。
      此后,她款步向前,衣裙飘香,呼气如兰,嘴上徐徐道来:
      “我们前世虽为姐妹,但今生姐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因此这几日我还是叫你哥哥吧。”
      “常言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哥哥既倾心留意与我,又发下那等重誓立志要娶我为妻,妹妹岂敢拂了哥哥的盛情美意?”
      “今日花好月圆,万籁清寂,正是良辰佳期,妹妹愿意尽心陪侍哥哥同眠共寝,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可与不可的倒不甚要紧,”不等他答话,她又羞涩万分地低头申明道,“只是万望哥哥不要笑话妹妹不知羞耻才好,不然的话妹妹真成了那等没羞没臊兼着没脸没皮的人了,纵然是从人变做了鬼,也是无地自容且难以进退的。”
      “再者,我为哥哥而死乃是我心甘情愿的,倘若哥哥嫌弃,那我岂不是让我白白地丢了性命,死得未免也太不值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听到此处,胸中阴霾之意渐无,悲伤之情顿去,不禁心摇神驰起来。
      他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了。美貌如兰、气质比仙、才情不俗、通情达理的一个姑娘家,居然会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突然间就成了他的人了。
      想都不敢想的美人顷刻间就来的他的跟前,且要主动投怀送抱,他被彻底震撼了。
      “妹妹既然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甚至还怕求之不得呢。至于笑话一说,妹妹完全是多虑了,哥哥岂敢耻笑妹妹?”
      “如若那样的话,岂不是连我自己都看扁了自己?”
      “你这哥哥二字叫得很对,我心中听着很是通透,又甜又脆的感觉,把我的骨头都给叫软了,竟然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当意识到这种肉麻的话都脱口而出了,他又觉得自己忒有些唐突和粗鄙了,于是脸面不禁红了起来,待他想要把面上那片红晕向黑暗处隐藏起来时,却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下手了。
      他转念又一想,对于这郎有情妾有意、你情我愿的好事,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想那《诗经》里面描绘的男欢女爱的场景,何其纯真质朴、生机勃勃?
      哪有半点酸腐俗气、矫揉造作的意思?
      譬如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再如那“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美得真是令人击节赞叹和拍案叫绝,和所谓的庸俗下流一点也不沾边。
      想到此处,他不免重又振作起来。
      正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此时已然通晓他对她的爱慕和亲近之意,他亦明白她对他的欣赏和爱惜之情,彼此之间毫无间隙,浓情不表自白,蜜意不言自明。
      他思定之后,便跃身而起,大胆牵住她的盈盈细手,相视一笑,低头对她耳语道:
      “现在屋里燥热不堪且空气沉闷,外面天色微昏尚未入夜,不如我们去村子东边水库上的小亭子去坐一会吧。”
      她欣然同意,含羞带笑地随他出了家门,往东边大坝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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