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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荒唐的岳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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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桂卿正在单位像往常一样傻乎乎地加班呢,突然接到寻柳打来的电话,说是她家里出大事了,但是又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当时稍微有点犹豫,便带口问了一句:“需要我现在就过去吗?”
本来他的意思就是,既然天都这么晚了,要是没什么很要紧的事,他能不能先不去,这当然是一种侥幸的试探。
“你脑子进水了是吧?”见他竟然敢如此这般地回话,她在电话里直接就咆哮开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有事就是有事,你还问我现在去不去,这还要我明说吗?”
“你心里就没点熊数吗?”她继续理直气壮地指责道,这种怨恨的心理几乎都超越了她嘴里要说的那件事情,属于典型的本末倒置,可是她却全然不在意,“什么事难道都得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
他依然只能报之以沉默,而没有别的良策。
“你去就去,不去就拉倒,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撂话道。
她说完这话,直接就把电话挂死了。
剩下的事自然就不要再多说了,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他赶紧骑上摩托车,顶着朦胧的夜色就往她家里赶去,恨不能一下子就赶到那里,好一探究竟,抓紧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边还没出城区呢,她那边又打来电话了,电话一接通,她张口就厉声地问道:“你到底去了吗?”
“去了,去了,我都快出城了!”他急忙停下车,赶紧掏出手机来,快速接通之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快快地答道。
“快去,一点都别耽误,”她心急火燎地安排道,好像天已经塌下来了,地已经陷进去了,“我听着那边的动静不小,都快急死我了,你麻利的,别像平时那样磨磨蹭蹭的——”
“行,行,你先别着急,我骑快点就是!”说完这话,他急急忙忙挂上电话,接着就开启疯狂飞行模式了,他半夜里摔死在路上事小,若是耽误了媳妇的指令那可了不得。
当他风驰电掣地摸黑赶到老丈人家,终于见到了刚从盛怒当中平复一些的丈哥寻强和丈嫂艾文娟,还有像头半大的死骆驼一样躺在沙发上不停地哼哼唧唧的老丈人寻善友,然后又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之后,就基本上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他这个搞笑的老丈人寻善友在他丈母娘吕传秀还没死之前很久很久,就已经和同村的一个小寡妇褚衍荣,也就是和寻善友在五服沿上的一个本家的哥寻善根的媳妇相好了。
尽管寻柳一直都把这件丑事有意地瞒着他,从来都没主动地告诉过他,但是他后来还是悄悄地知道了。
有一回他帮着寻善友设置手机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通话频率很高的号码,他当时就起了疑心。
经过后来他的一番分析和推测,也充分证实了寻善友和褚衍荣之间那非同一般的男女关系。
不小心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他始终都认为,他老丈人一家人其实都是知道这个情况的,唯独他这个女婿在理论上是不知道的。
当然了,他还没傻到非要让她家里人知道他实际上是知道这个事的地步,所以一切看起来还都相安无事,平平静静的。
而现在的尴尬情况是,褚衍荣这个妇女在晚上偷偷地来寻善友家幽会的时候,恰好被她的两个儿子寻富和寻贵给当场逮住了,这就要了血命了。
这两个猪狗一般的愣头青在狠狠地打了寻善友一顿之后,便把他们的小浪娘拖回家了,就像拖一条死狗一样。
本来这个破事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至于以后的事可以以后再说,岂料寻善友这货后来又发什么神经,非要到褚衍荣家去看看那个妇女是不是被她那两个孝顺儿子给打死了,就这样他又挨了第二顿揍。
不过幸好当时寻强和艾文娟已经赶到人家了,他们两人又忍了许多的羞辱,费了许多的劲才算是虎口夺人,把老不要脸的寻善友给救回了家。
“俺爸,这个事说起来主要的错误还在你,”在关系不是多亲密的妹夫面前,寻强打算用一句话概括整个闹剧最核心的东西,毕竟火已经把包着它的纸给烧着了,“要不是以前你老拿着个存折在她跟前谝,她怎么会老是缠着你不放呢?”
“还有今天黑天,她和她那两个儿要不是扣好的点子,怎么会那么巧,正好逮着你呢?”他又一五一十地分析道,说得也不无道理,连桂卿都觉得这小子今天发挥得不错,表现很好,“结果你现在还迷得不撑,她要不是图钱,不想巧,我就把我的头拔下来!”
“俺爸,不是我这个当儿媳妇的守着一家人说你,你当时就不该去二回的。”艾文娟用手扶了扶她脸上的黑框眼镜,表现得像个正宗的文化人似的,也跟着没好气地说道。
她生气的主要原因是觉得自己命不好,竟然摊上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老公公,真是没法了,这事传出去太丢人了。
“噢,你就知道抱怨我,”寻善友斜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听儿媳妇如此一说,便把那个带刺的赖头一挺,然后恬不知耻地嚷嚷道,“当时我在墙头外边就听见衍荣她一个劲地在里边喊呼,你说当时那个情况下我能不进去吗?”
众人不言语,都在看他怎么表演。
“她要是让她那两个混蛋儿子给打死了,或者说她自己受不了这口气,一头栽墙上栽死了怎么办?”寻善友竟然颇为心疼地说道,看来这个老脸是彻底不打算再要了,“当时的情况,我要是不进去看看,那我还是个人喘气的吗?”
“你本来就不是个人喘气的!”寻强两口子在心里都这样骂道,可惜却都没敢说出口,因为死老头子多少还是有点价值的。
“我觉得吧,”桂卿听了半天之后才慢慢地说道,这个时候他必须得考虑好怎么说话才行,“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别再说这说那的了,那些都没用,咱就好好地商量商量下一步究竟怎么办吧。”
“桂卿,那你说怎么办?”艾文娟的两片薄嘴唇一张一合的,随即扭头问道,似乎存心要将小孩他姑夫一军的样子。
“大哥,大嫂,我先说说我的意见啊,不对的地方,恁先听着。”桂卿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思维,想尽量地把话说周全点,毕竟他的身份有点特殊,深也不是浅也不是的。
“要是单从法律上讲呢,”在进行完必要的铺垫之后他开始讲道,他当然也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道理,所以说出口的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并没有太多的保留,“咱爸现在是单身,那个大娘也是单身,他们两个无论怎么样,其实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时她两个儿到咱爸家里来踹门打人,是绝对违法的行为,这个事只要咱去告他们,人家肯定得逮这两个熊家伙。”
寻善友听着听着心里感觉热乎乎的,脸色也好看了点。
“但是呢,”桂卿转而又道,语气倒是显得非常客观公正,但是此话却把屋里人的心又揪了起来,“后来咱爸自己又跑到人家里去,让她两个儿又给打了一顿,这个事就不好说了,因为毕竟是咱跑人家去的,是咱自己说不清,人家不反咬咱爸一口就很不错了,所以这个亏咱只能暂时先认了,也没别的什么好招。”
“所以啊,这个事总起来说呢,”他在一反一正地讲完道理之后又进一步说道,“我觉得咱还是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用咋呼不用吵,该干嘛还干嘛,也不要觉得这个事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其实完全没那个必要。”
“咱越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他越说越自信,越说气势越强,越说越觉得别人最好是都听他的,“越是不把这个事当回事,就越好对付村里那些说闲话扯老婆舌头的人。”
“回头她的两个儿要是再找事,咱就这样告诉他们,老年人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当儿女的无权干涉,一句话就能把他们给堵死了——”
“对,我觉得桂卿说得对,”寻善友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坐起来,瞪着两个牛蛋子眼直直地喊道,他可算是见到亲人了,“我当时就在她家外头听衍荣喊呼着,我就是死,也得嫁给恁善友叔——”
“俺爸,我还就不明白了,事情已然都闹到现如今这个地步了,你老人家怎么还迷得不撑呢?”寻强这小子使劲白瞪了自己的老爹一眼,他强压住心头不停跳跃的把把怒火,几乎是咆哮着对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老家伙嚷嚷道,“她黑天半夜里跑咱家里来找你,结果让她两个小爹给当场逮住了,她要不那样说,那她还是个人吗?”
“那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在咱庄上过?”
桂卿心中暗暗佩服起寻强来,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实话给你说吧,她那就是给自己遮羞的,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她就是在那里做假局给别人的,你明白吗?”寻强又愤愤地揭示道,他这个看似无心的人已经深刻地领会到妹夫的意思了,“演戏,她就是演戏给别人看的,这么说你懂了吗?”
寻善友的头脸憋得青紫青紫的,就像个硕大的独头蒜一样。
“所以说,你怎么能把那种一分钱都不值的屁话当真呢?”儿子继续大声地教训老子道,一如当年老子教训儿子的情景,让桂卿清楚地看到了什么叫轮回,“你自己也不好好地想想,她要不是图你的钱,不想好事,她吃饱撑的非得找你啊?”
寻善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几乎和死人的脸差不多。
“俺爸,我说句到家的话你别接受不了,”寻强继续高声地刺激老头道,看来肚子里的火也是憋了很久了,“包括她那两个小狼羔子在内,我看都是他们事先设好的套,就等着你往里边钻了,哼!”
“你这孩子那是说的什么熊话?”寻善友毫不领情地反驳道,好像刚才丢人现眼并且挨揍的人不是他,而是南边走大路的陌生人,“恁爹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是那种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哄得了的人吗?”
寻强和艾文娟都偷偷地撇了撇嘴。
“这不是桂卿在这里,”寻善友又死不要脸地说道,“不是我吹牛说大话,至少说咱这片三个庄五个庄的,能绕我能哄我的人还没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呢……”
“俺爸你听我说呀,我作为闺女婿来讲,本来有很多话是不该说的,不过呢,我要是不管不问也不对,你说是吧?”桂卿想了又想,觉得应该尽到闺女婿该尽的义务,于是便微笑着劝道,言语上尽量不刺激老丈人的情绪。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寻善友倔强地回道。
他怕闺女婿也和儿子一个德性。
“我的意见是,”桂卿语气极为平和地说道,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如果你和那个大娘非要在一起的话,也不是不行,这个年月这样的事也不算多稀奇,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但大前提得是,你们要去领结婚证,走个法律程序,不然的话就不好处理了,你明白吗?”
“领证,对,我明天就和恁衍荣大娘去民政局领证,”寻善友再次跳将起来声若洪钟地说道,那个气势就像当年慈禧太后一口气对列强同时宣战一样牛气冲天,不可轻易改变,“其实我早就想这样了。”
他一激动就说漏嘴了,把跟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吕传秀彻底给抛脑袋后头去了,惹得寻强恨不能上去直接扇他几个大耳光。
寻强这个当儿子的尽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现在却有足够正当的理由觉得自己很高大,很高尚,至少说还是颇能占据道德至高点的,因而说起话来也不自觉地强势了一点。
以前是子不教、父之过,现在是父不教、子之过。
此刻的桂卿却颇为悲凉地觉得,要是寻柳能够在场亲耳听见她爹说的这番话的话,一定会直接哭晕过去的,如果是她的双胞胎姐姐寻烟在场的话,应该也会直接哭晕过去,这应该是她们姐妹俩最本能的反应了,而肯定不会像她们的哥哥和嫂子有如此这样的表现的。
“俺爸,没事你又发什么癔症啊?”还是寻强的眼光更毒一些,看问题也更透彻一些,只见他冷冷地嘲笑道,恐怕在心里早已断了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之情,“你觉得她会和你去领证那个结婚吗?”
这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
“你现在就不要再鬼迷心窍了,”寻强又更加直接地教训老头道,“你也睁开眼看看,这个家都叫你给作践成什么样子了!”
“好你个小贼羔子起来的,你竟然敢这样和恁亲爹说话?”寻善友勃然大怒道,到如今依然嘴硬得和鸭子似的,既然儿子无情,那就休要怪老子更无情了,“看我不劈了你个小※※※!”
“噢,怎么的,你觉得我和恁大娘是闹着玩的吗?”他像头异域来的老狮子一样喊呼道,“你也忒看不起恁老爹了吧?”
“说实话,你在我跟前还早着呢!”他接着又褒贬道,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的影子了,“别管什么事,你还得靠边站!”
“你个熊东西才从屎窝里爬出来几天呀?”他更加鄙夷地教训道,这几乎就是公开地责骂了,“你竟然还敢这样教训我?”
“俺爸,你们要是真能领证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了,”眼看着老丈人和丈哥已经在言语上打斗起来,桂卿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他就怕他们爷俩真的动起手来,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我们也都盼着能这样。”
“而且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最好的结局,可以说既合理又合法,里里外外都好看,别管对谁都好,大家都能有个台阶下,是吧?”
“我说大哥,你也消消气,先别说那么难听的话,毕竟现在咱爸的心里也不好受,你说是吧?”他又把脸直接转向寻强试图劝解道,这两头倔牛当中只要有一头肯让步就行,“我觉得既然咱爸和那个大娘都有这个意思,而且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了,干脆就借着这个题让他们去登记算了。”
“我觉得除了这个办法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个事,反正我是想不出来什么别的高招了。”
“还是桂卿说得对,说来说去我就是这个意思!”寻善友立即插话道,如同在你死我活的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终于碰到了真正的友军,而不是那种领着正规的军饷还在暗地里捣蛋的所谓友军。
“那可不行,”这边还没等老公公说完话呢,那边艾文娟突然就跳出大声地喊道,着实吓了大家一跳,不过好在她的前胸是干瘪的,不然的话肯定也会跟着跳起来的,“恁谁同意谁同意,反正我是坚决不同意,恁今天就是把老天说下来,俺爸也不能和那个妇女登记结婚!”
屋里的三个男人都迅速地把大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了艾文娟,不知道她此刻冷不丁地说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
尤其是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寻强,他更是弄不清媳妇的真实意图,尽管他和她已经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
即便是在平时,要让他正确地理解媳妇在想什么也比让他去参加高考还要难上一万倍。
对于这个老婆他打心眼里自然也是十分讨厌的,只不过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非要离掉她,再怎么说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呢。
他这个人痞虽然痞了点,平日里也不怎么正干,但是要离婚再娶的念头却从来都没有过,这倒是他好的地方。
吊儿郎当,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吃口得口,能玩一个是一个,只能你死,必须我活,这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人生哲学,管什么明天后天,管什么张三李四,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从古至今,开理发店的能有什么好人?”这是他内心里对艾文娟的基本评价,只是他从来也不会这样说。
虽然媳妇连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特别是婚后她更是如此,可是他表面上还和她过得很不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拿对方当个幌子而已。
这就像旧社会有的高官,非得找个丑女当小妾来证明自己不好色一样。
偏偏这个幌子一样的人物平时还很认真,总是努力地想把自己承担的角色扮演好,愣是没看穿他私心里的那点小伎俩,或者是虽然看穿了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因此只能装聋作哑了。
他一直都毫无来由地觉得,她也不过是披着一张女人的皮外加顶着个女人的名罢了,其他的东西真是太无所谓了,包括她说的话和她做的事都是一点都不值钱的,连一分钱都不值。
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多少兴趣,自然也搞不清楚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大约是酒后的产物吧,他只能这样以为才能勉强解释得通,尽管他从来都懒得思考。
此刻的艾文娟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她把两只小小的眼睛正正地对着丈夫寻强,然后一板一眼地大着嗓门亮明自己的观点,因为她觉得她说的话绝对是光明正大的,能拿得出门的:
“寻强你仔细地听着,咱爸要是和咱那个烂大娘,也就是褚衍荣那个□□女登记结婚,或者以后还有事没事地搅和在一起,我就和你离婚,并且两个孩子我也不问了。”
“还有,”她继续一脸严肃地宣示道,这当然也是一种正儿八经的威胁,寻强和他爹自然能听懂,“从今以后,恁家里所有的烂事我也懒得再管了,反正恁爷们自己看着办吧!”
“以后恁想干嘛干嘛,”她补充道,“一切都随便!”
“文娟,你千万别这样说!”寻强赶紧劝道。
这回竟然轮到这个雾症货劝他媳妇了,真是有点滑稽。
他仿佛看见媳妇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蛇,冰冷的蛇,长长的蛇,还吐着细细的红信子,身上还带着浓浓的土腥味,那些灰绿色的鳞片全都一动一动一闪一闪的,看着好不骇人。
此刻,他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心也随着冷了许多,仿佛早就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噢,恁还想让我怎么说?”艾文娟继续嗷嗷地质问道,连声音都跟着打颤了,爆炸式的头发看起来也炸得更厉害了,看来她是打算撒泼到底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自从进了恁寻家的门,别的光都没沾着,窝囊气倒是跟着受了不少。”
“就拿褚衍荣这个烂事来说吧,”她随手举例子道,估计这个话也是憋了许久了,今天非得说出来才能略微解解气,“那次我到镇上去赶集,碰见外庄上的一个熟人,你知道人家都是怎么问我的吗?”
桂卿支着耳朵听着,就知道后边没什么好话。
“她当时蔑瞪着个小眼问我,不听说跟恁家干活的的小工子,不光管吃还管住,是吧?”她委屈而又气愤地说道,一看就是虽然羞于提起此事但是迫于形势需要又不能不提的意思,“啊,俺爸,还有寻强,还有桂卿,恁都支起耳朵来好好地听听,好好地听听,人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人家这不是照着我的脸使劲打吗?”
“这是人家明知道我的脸皮薄,”她继续鄙夷着说道,气得脸都发青了,“不好意思辩解,还在那里故意地羞我,侮辱我啊。”
三个男人中的两个顿时都无语了,他们能说什么呢?
只有桂卿眼动脸不动地斜刺里看了一下腚大腰粗、肩膀很细的嫂子艾文娟,然后在心中冷冷地想道:“她偶尔听了这么一句不三不四的闲话都受不了了,我听到的比她听到还难听,还鲜亮呢,我都没好意思说出来,也没觉得有多难受。”
原来有一次他在和别人喝闲酒的时候,碰巧酒桌上有一个尖嘴猴腮、日马遛猴、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那个家伙因为不知道他是寻善友的女婿,即寻强的妹夫,便无所顾忌地褒贬起他老丈人和他丈哥起来:
“嗤,老棠邑乡柳甸村的那个寻善友,还有他那个混蛋儿子,我可是知道一整根的,他们爷俩都不是个熊玩意。”
“咱今天也没外人,我就告诉你们吧,”那个家伙继续口无遮拦地讲道,看来兴致还很高,酒还没喝多少呢,人就先醉倒了,“唉,真是难造化啊,老头子玩剩下的老妇女,他儿子拾掇拾掇接着玩,姐,人家也不嫌腥,也不嫌臭,真是太奇葩了。”
“我的个乖乖唻,”他说着说着竟然直接骂了起来,真不知道他长着个脑袋是干嘛用的,也不知道他是个多正派的人,“那爷俩真是忒不要熊脸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熊脸的……”
当时桂卿也沉下心来想了,人家既然敢当着他的面这样糟蹋他老丈人和他丈哥,未必就是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人家就是要故意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所以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出口的。
他对那个人卑鄙无耻和下流龌龊的行为可以不齿,可以看不起,也可以厌恶,但是却压根阻止不了人家那样说和那样做,反正小人自有小人的人生态度。
同时,他自思也没有那个胆子和兴趣当场上去暴打对方一顿,或者慢悠悠地说清楚他就是那个谁谁谁的闺女婿,好当场治对方难堪,也顺便让对方知道从此以后便有了一个仇家。
从另一方面来讲人家自然也是量倒了他,所以才敢那样的,不然谁会这么愚蠢啊,竟然故意地守着长人说短话?
仔细想来,“你不要把我的宽容当成软弱”这句话本身就是天大的屁话,谁要是可以当场快意情仇,杀仇人个天昏地暗而又不用负任何的责任,承当任何的后果,那谁脑子有病非要去做一个宽容的人呢?
怂人自有逻辑,窝囊废总是会给自己找借口。
他也不难想到这一点,倘若他是古代拥有生杀夺于大权的皇帝,怎么会不在盛怒之下一口气灭了那厮的九族呢?
或者轻一点也行,为了不伤及太多的无辜,来个满门抄斩总应该可以吧?
再不济的话,将那厮拖出去乱棍打死,或者把对方的舌头生生地割下来喂狗总行吧?
后来的后来,他无数次地想起那个酒后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孙子,总是丢不开耿耿于怀和衔恨在心的无奈意味。
“啊,我没嫁过来之前,”艾文娟说的话更加难听了,看来这些事她也是压抑许久了,今天才逮着机会一股脑地都倒出来,“外边的人都说,恁老寻家多粗多长,多厉害,在十里八乡多有名多有名,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名声,还以为恁家有多大的家业呢,哼!”
老寻和小寻听后都愣住了,但是也只能干瞪眼继续听着。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艾文娟继续言道,桂卿听着这些话倒是觉得非常客观,也不怨这个女人当众这么说,“原来这些嚼舌根的人说的都是瞎话篓子,都是骗人的话。”
“其实恁老寻家充其量也就是,有那么一个暂时还没彻底倒掉的花架子罢了,内里边早就千窟窿万眼烂得不成样子了。”
“什么他该你的还有你该他的,什么多少万多少万的,听着好像家里有多少金山银山似的,其实都有嘛呀?”
“有时候过得还不如人家要饭的呢。”她中间又夹了这么一句,算是卖东西的时候白送给顾客的。
“唉,也怪我当初不懂事,”她接着自嘲道,这话其实比直接骂人还难听呢,“一时鬼迷心窍晕了头,竟然怎么也没看透恁全家上下老老少少都合起伙来忽悠我的阵势,结果就上了鬼子的当。”
“要不然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跟着恁受这些不咸不淡的窝囊气,听人家说那些不成吃不成咽的脏话,让人家直着头往我身上泼那些脏水?”
“最后害得我明明是有满肚子理的,也不敢当面怎么着人家,只能在那里干生气,干瞪眼,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张着一个烂嘴头子在那里糟蹋恁一家人。”
“噢,也不能完全说人家是糟蹋恁,”她随即又冷笑道,想想也觉得挺无味的,但是不说又憋得慌,“是恁本身行的那个事就不能见人,就不能入人眼,结果恁还不自觉,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谁那样说的?!”寻善友急赤白脸地说道,一时间红脸变黑了,黑脸变白了,白脸又变黄了,弄得一个脸也不是脸了。
“你憨呀,你上去直接照脸扇她呀,你撕烂她的臭嘴呀,像这种吃饱撑的嚼舌根造谣生事的坏种,你还给她留什么面子的?”他不知廉耻地高声骂道,恨不能立马找到那个说胡话的人一刀砍死她,“像她这种人就是天生的死不要脸,什么话都敢往外胡吣,你要是不当场一口气揉倒她,她以后扯老婆舌头的时候早着呢。”
“人就是这样,”他接下来竟然总结起人生了,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也不怕砂子磨了后槽牙,“我算是看透了,就是软的欺,硬的怕,你平时要是不武得乎的,愣得乎的,根本就没法在这个世界上混!”
“老话都说了,”他像个传教布道的迂沫货一样大声嘟囔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越老实,别人就越欺负你!”
“俺爸,叫你自己拍着胸脯想想,你现在这样说还有意思吗?”艾文娟更加放肆地讽刺道,一看就是深谙眼下公婆和儿媳妇之间那些极其微妙的道道,同时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这位仅仅是在账面上躺着的所谓的老公公了,“咱自己要是走得正,站得直,没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还怕人家嚼那个烂舌头,说那个小风凉话吗?”
“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儿媳妇接着教育老公公道,就像训三孙子一样,“老话还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要是正正经经、老老实实地过咱的日子,她就是把天底下的人都糟蹋遍了,那咱也不心惊,不当回事呀,对不对?”
“她这样糟蹋人,就不怕被一刀捅死吗?”寻强突然插言道。
他后来也是这副德性,说出来的话依然没什么水平,就好像他有多能似的,听得他媳妇都不禁当场笑出声了。
“有本事你捅去呀!”艾文娟直接嘲弄道。
“哎呀,农村的老妇女,能有什么多高的素质呀?”桂卿又好气又好笑地劝寻强道,希望他不要再说没用的气话了,“还不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你就是活活地被她气死,那又能怎么着啊?”
“难道说,你还能真去捅死她吗?”
“贱人自有贱命,”他接着劝道,现在最冷静的人就是他了,这当然也是形势所迫,因为总不能一家人都头脑发热,“她要是能想这么多,能考虑这么周全,就不会当面说那样的话和办那样的事了,这个道理还不是很明显的吗?”
“唉,说起来这个事都怨我啊,”寻善友突然间竟然极其罕见地知道低头认错了,一双死鱼眼当中隐约还有些模糊的泪水,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是多么明显而已,“都怨我当初没事找事地去撩拨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也不是不知道,我有点对不起恁妈呀。”
“说句难听话,还不是那两个妻侄钱惹的祸吗?”他接着居然痛定思痛地分析起怨他的原因来了,而且分析得还非常到位,弄得别人一时半会都不好再接话了,“要不然的话能有什么事呀?”
“咱还不是该怎么过咱的素净日子就过咱的素净日子?”
“他个不吃人粮食的混账东西,”艾文娟的鼻子眼里长长地出了两行冷气,没好意思再言语什么,不过她在心里头狠狠地骂道,“到现在还忘不了他自己腰里有几个臭钱,真是恶心死我了。”
“他要是真有两个臭钱倒还罢了,”她又愤愤不平地想道,对这位老公公的怨恨和厌恶几乎发展到了极点,“可惜的是那都是骗人的鬼把戏,都是他自己吹起来的牛。”
“他还整天大言不惭地说这个该他多少多少万,那个该他多少多少万,究竟实谁见他要来一分钱了?”
“他个老不要脸的,到死都还硬撑着那个花架子,真是瘸腿就筋改不了了啊。”
“俺爸,我不是早就说了嘛,她说到底还不是图你的钱吗?”寻强见自己一方终于得胜了,便借机教育道,“以前你咬住牙就是不承认这一点,现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也看清形势了吧?”
寻善友不吱声了,那就等于默认了。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寻强又问。
“小强唻,我的乖儿啊,”寻善友说着说着竟然当众哭了起来,搞得桂卿恨不能立即插双翅膀飞出去,哪怕像个丑陋无比的蝙蝠那样呼呼啦啦地飞出去也行,“你是不知道呀,恁爹我眼下还年轻啊,现在又没有恁妈妈了,我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呀,整天孤孤吊吊的——”
“行了,行了,俺爸你就别在这里掉那个眼泪了,要是叫人家看见了,你说像什么话啊?”寻强十分厌恶地说道,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连忙用脚踢了他爹一下,气得脸都通红通红的,“人家肯定会说,你一辈子都争强好胜,都要脸,怎么这会子就服起软来了呢?”
“唉,少年夫妻老来伴呀,”寻善友不仅不知道收敛自己的举动,反倒是放开膀子使劲咧咧开了,哭得就和个牤牛蛋子一样,差点没把寻强和艾文娟给气死,他老人家却没想到的是,一个女人是伴,两个女人就什么都不是了,尽管他以为现在他只有一个女人,“老了老了没人陪我了,我还过个什么劲呀?”
“恁年轻人光知道撅着腚过自己的小日子,恁什么时候替我这个当老的想一想了?”他一旦叫起屈来就刹不住车了,索性把肚子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反正丢人也不在这一会子,“一会也没有,恁光知道要恁的脸面,从来也不管我的死活,也不管我过的到底什么日子。”
“噢,我整天拼命劳力地各处找活干,舍脸挖腮地到处去混钱,都是为的谁呀?”他像个老牤牛一样“哞哞”地叫道,好像是在义正辞严地教训不孝顺的儿子和儿媳妇,“还不是为了儿,为了女,为了自己的孙子孙女吗?”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了,难道我不知道要脸吗?”他继续哭天抹泪地说道,其表演才能看起来也是想当好的,说他是一位德艺双馨的老戏骨也不过分,“难道我不想好看吗?”
“可是谁过的什么日子谁自己知道啊,我平时有个病有个秧了,恁谁问过我的事?”
“恁谁想着给我买点药,或者给我烧口饭吃了?”
哎呀,他竟然开始借机指责起小辈的了。
“还不是恁衍荣大娘,”他可怜巴巴地说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绕到这边来了,“躲三躲四地来看我,来照顾我的嘛。”
“是,不错,我知道,恁都烦她,都不喜见她,可是除了她之外,谁真正拿我当个人了?”他瓮声瓮气地质问道,说的话貌似也有几分不可辩驳的道理,当小辈的也只好先听着,“谁又从心底里看起我了?”
“对,我也承认,”他终于说到了钱老爷这个躲不开的老问题,听着也挺直爽的,“她可能是看中了我的钱,可是就算是为了钱,又上哪去找这么合适的人来照顾我呢?”
“我觉得天下的事也不都是谁拿着钱就可以随随便便买到的吧?”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精彩了。
“再说了,恁老爹我有钱没钱的,恁还不知道吗?”他又看似语重心长地说道,弄得别人一下子又猜不透他要说什么了,“我要是真有钱的话,我还能瞒着恁吗?”
“我瞒得了一个人,能瞒得了两人吗?”
“就是桂卿,那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啊,我从来也没拿他当外人看待,我有事怎么会瞒着恁呢?”他嘴里说的是桂卿,眼睛看的却是灰溜溜的地面,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思,“恁爹我的这一片苦心,这一片顾虑儿顾虑女的苦心,恁是不会明白的,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算是看透了,我也白活一辈子了啊……”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嗷地哭着的把什么事都说得狗※抹蒜的老公公,艾文娟一时倒是无语了,尽管她的眼里好像也噙着几滴潮湿的泪珠儿。
不过等她仔细地听完老公公的话良久之后,还是咬着牙慢慢地说道:“俺爸,除了你和俺大娘的事之外,别的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就是这一条,说什么也不行。”
“你要是想眼看着寻强和我离婚的话,”她稍微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句威胁的话说了出来,“那你就照着你意思来,说到底我还是这句话,你就死了这个心,断了这个念吧!”
“小寻强,你听着,”看似平静异常地说完这个小狠话之后,她扭头就往大门外走去了,一副义无反顾的坚决样子,并且边走边大声地嚷嚷道,“我在大门外就等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你要是不走,那我就走,你别怪我事先前没把话给你说清楚!”
最后,当桂卿从岳父家出来的时候,他隐约地听见南边那户人家的电视机里好像正放着蔡明和郭达演的小品《浪漫的事》。
他记得从很久以前的《机器人趣话》开始,他一直都很讨厌蔡明和郭达那招牌式的做作表演。
尤其是那个既喜欢扮嫩又爱装老的就是不愿意本色演出的蔡明同志,他总觉得她在小品中演的角色都特别的庸俗夸张、低级无聊,让人感觉十分恶心,看着就难以接受。
而就现在这一刻,又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又想象着那熟悉的表演模式,他突然间就有了一种悲从中来和潸然泪下的感觉。
他觉得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大家其实都是在演小丑,一边为了生活努力地演着,一边又被旁人无情地嘲笑着。
从来都是有多少欢笑就有多少泪水,有多少鄙视就有多少悲哀,有多少凝视就有多少背影,什么都是不多也不少,一切都正正好。
这庸俗而又肤浅的生活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就如同眼前这浓厚而又浑浊的迷雾,他怎么都走不出去,或者才刚走了一小段,前边还有一大段在深情地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