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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长剑安静的插在碎成齑粉的地面上,忽的倒了下去,当啷一声,连周身盘旋的火焰,也跟着一齐渐渐熄灭。
      它原本没有自己的意识,自诞生那天,亲手锻造它的人双唇开合间,未必是断定了一生命途的箴言,嗜血狂暴四字却是一语成谶。
      那是它的本性,即便或许已被人遗忘。

      但没有谁会去要求一把剑分清善恶对错,即便这剑生出了剑灵,也应是懵懵懂懂不晓人事,视持剑人为天为地,有了剑灵的剑,或许会被视为杀人或是救世更加得力的一把剑,却也依然是剑。而持剑者对待这剑必定会比自己其他兵器更为喜爱,不许人碰,不离己身,日日亲手擦拭,哪怕溅上一滴血也要即刻便擦了干净。
      这喜爱便像对待自己从小养大的宠物,毕生最得意的作品。

      它想起方才如坠冰火地狱的时刻,那时忍不住便要咆哮冲出,无论是阻止他们,或是胡乱砍砸些什么东西,都好过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
      这真蠢,它想,还好被那个一直潜伏在他身体内的恶心幽灵给制止了,不然会落得更加尴尬可笑的地步。若是当真化成人形冲了出去,又能怎样,他甚至没有想起来将它扔在结界外面。那样子随手一掷,丝毫不在意即将发生的事被它尽收眼底。
      羲和觉得自己很可笑,它一直相信自己与玄霄心意相通,它的想法即便不为他所全部知道,多少也是有所感应的,但事实往往令人如坠冰窟似同火烧,得到此刻,它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头彻尾一塌糊涂。或许玄霄的确是重视它的,他视它为自己的唯一。
      但,唯一的什么?

      它不想做唯一的剑。
      它想告诉他它有着什么绝不能说出口的渴望,并不止是陪同他出入六界、比拼战斗。
      渴望影响他的生活他的选择。
      渴望他的眼睛中再无其他人的存在,渴望他的感官只能被自己挑动。
      ——“渴望总有一天我对你的意义就像你对我的意义一样。”

      原来这就是贪心。
      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幽灵在耳后低语:「做吾教你做的事,汝便能达成所愿。」
      无论那愿望有多难以启齿有多僭越犯上有多难如登天。
      剑灵感受到背后袭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侵蚀了火焰的温暖,纯粹的黑暗逐渐吞噬早已微弱的坚持,它忽然有些讽刺的想,早知今日会答应,又何必等了那么久不肯放手去做,之前的一切坚持都成了笑话,简直可笑至极。
      「蚩尤,汝真是令人厌恶。」
      对方一声轻笑,并没有多么的喜悦,似是早已料定会有今日。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人生有八苦,之七当为求不得,谓世间一切事物,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
      一切痛苦,一切事端,一切纷扰,皆源于此。

      重重九天之上,依然是云雾缭绕,飘渺不定,一如往常的安静,却从这静默无声中透出一股莫名的诡异。放眼望去,往昔巍峨的南天门,此时变得惨不忍睹,坍塌的石柱支离破碎,石屑石块堆得满地都是。
      但这并不是诡异之处,而是致使南天门毁坏的两个罪魁祸首,明明方才还激战正酣,忽然间便没了踪迹,巨灵神率领众天兵全力攻击,却被轻易击退,虽是羞恼不已,也是马上便重聚力量以战,举目望去,却已不见那两个魔头形影。
      若说是临阵逃脱,不免可笑,要逃也不应该是他们逃。
      众天兵之中,唯有修为最高的巨灵神能感受到一丝气息波动,使他确认那祸首仍待在此地,不过是被结界遮住了气息。
      空间法术一向是那魔尊所长,这结界也并非一般结界,身处结界内部者的身形声音以及灵力波动被尽皆掩盖,连时间流动与外部都未必一致,或许结界内过了数个时辰,结界外方才一瞬即逝也未可知。
      却不知正值对战之际,重楼忽然做个结界出来作甚,莫不是要商讨对策?想也不通,魔一向不屑于取巧谋划,更何况是重楼与玄霄这般心高气傲之辈,巨灵神只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结界一向是随结界之人心意而定,若是结界者心神不稳,结界也会随之发生震荡。
      不知重楼有什么异动,只见朗朗青天下,空气忽的一震,登时裂开一道缝隙,只是刹那便已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众天兵并没注意,有的根本没看到,有的即便是看到也未看清,只有巨灵神因着微弱气息引导,一直凝目望向结界所在之处,那一瞬虽短,却令他隐约窥到内中的模糊景象。
      也不知那巨灵神是看到了什么,只见那一刻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即便是想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惊讶之情,也十分不雅,有违身为神仙所应有的庄严宝相,是以令众天兵印象深刻。
      日后有好事者问他,当时可曾看到什么,他必先是发怒,呈须发皆张状痛斥传谣者,继而痛斥好事者,最后痛斥那两个魔荒唐无度玷污神界毫无廉耻之心,然而在好事者被骂的狗血淋头悻悻而去后,他脸上总是默默的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无论如何,南天门都算得是神界要地,却不知为何此处有如此大的动静,仍不见其他各处驻守的神兵闻讯赶来,犯下如此重罪的魔头也没了踪影,一众神兵干瞪着几成废墟的南天门,当真进退不得。
      一道金光忽至,挟风雷之势直欲撕裂苍穹,所击之处瞧上去分明无一物,却有一道紫色劲气突现,逆上疾行,恰与金光撞在一起,登时爆出万声雷鸣,炸得光芒四射,南天门终于不支应声坍塌,只余两根门柱兀自独立。
      自那紫气出现处赫然裂开一道透明的裂痕,四处旋即也跟着裂开,如冰消雪融般瞬息便成了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那结界甫一开裂,便有两道身影迅疾如风,从中急跃而出,落在两道残存的石柱上,正是重楼与玄霄。
      身形甫一落定,便听得重楼朗声大笑:“就连偷袭都选错了时机,不愧是神界。”
      当中的讥讽之意毫无掩饰,落在众神将耳中自然是刺耳得很,已然有神将按捺不住,欲再度上前与之一战,却见天际金光微闪,空气犹如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渐渐平定,天帝的身形宛如水中浮现的幻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声音毫无障碍的传来,“魔尊重楼,罪人玄霄。”
      “汝这回倒沉得住气,到得此时方才现身。”
      “神界与魔界一向互不相扰,魔尊,汝可认同?”
      “哼。”
      “当日汝在东海之上劫走神界重犯玄霄,神界为了维持大局稳定,不愿挑起神魔两界之战而未予追究,汝可认同?”
      “汝等神仙一向诡计多端,谁知晓你们不去魔界缉拿‘要犯’当真是因为顾全大局,还是怕了魔界,抑或是又要借此机会布什么局?”重楼不屑一笑,“魔都知道,所谓神和人其实一样,根本信不得。”
      天帝闻言,面色依然平静如水,丝毫不见情绪起伏,“神与魔之间嫌隙非一朝一夕所成,彼此的印象难以更改,朕也不妄想魔尊能改变对诸神的看法。只是今日之事,并非神界挑起,魔尊当如何解释。”
      重楼哂然,“不就是借神界的地方打了个架……略有损坏罢了,若汝想要赔偿,本座大可帮汝修复。”
      天帝缓声道:“多说无益,蔑视神界与玷污南天门乃是大罪,魔尊莫再插手此事,否则他日神魔两界再起兵戈,这代价魔尊可承担得起?”
      忽的一声龙吟传来,在这静默之中显得尤为刺耳,玄霄单手一招,不远处的羲和剑拔地而起,轻巧飞入他掌中。

      白云瞬息掠过,天光明明灭灭,他的五官湮没在暗影之中,眼角有些微几不可见的红晕,衬得那双血色眸愈发如火炽烈。他长发被汗水浸湿,丝丝缕缕的纠缠在一起紧贴着脖颈,比起往常略为敞开的衣领间有利刃般的锁骨对称展开,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出。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搭在小片裸露出的胸膛上悄悄向下,尾端延伸没入,蜿蜒如蛇,令这凌厉男子无端的生出些冷艳之意。
      凡人总喜以花喻人,但若对像是他,只怕再天才的诗人也找不出合适的花来,只因是花皆有娇意,但这男子的艳却是含着几分凶煞,丽也是刀锋的利,令人望而却步,退避三舍,再大的胆子,也只能屏息远观。
      他冷笑一声,原本挂在眉梢上的一滴汗水倏然落下,划过脸颊下巴,消失不见。

      天帝心中略惊,却想此人果真是入魔已深,往昔仍可依稀得见的修道人所固有的清圣之气早已消失,如今任是一动一静皆散发着魔魅气息,惑人于无形却又霸道入骨。
      “天帝老儿,昔日扬言杀上天庭的是我,如今要在这南天门一战的也是我,你无须将旁人也拉进来。更何况……”他双唇紧抿,修长手指缓缓抚摸掌中剑柄,倏尔紧扣,“卷云台上之耻,东海囚禁之恨,这些往事在吾成魔之后皆可抛下,但当日汝令羲和几乎剑断灵灭,此事永志难忘。”
      一瞬间长剑微颤,却再无动作。
      “吾从那日便发誓,无论如何,亦要报得此仇。”
      天帝略一摇首,一声叹息自唇间逸出,“玄霄,汝是凡人入魔,执念更加深重,当日东海之上若汝低头,或可放汝生路,但今时今日,若不除汝,只怕会成大祸。”
      “事已至此,是没有退路了,”重楼敛起满不在乎的神气,他清楚感应到天帝话中必置玄霄于死地的决意,虽不激烈,却比满溢的杀气更加心惊,此次天帝只怕是果真动了必杀之心。
      重楼虽一向傲视六界,但对着这神界主宰,依旧是万不敢有丝毫懈怠。若是换了旁人,必会利用天帝对于神魔两界再起冲突的顾虑,并劝阻玄霄,以躲今日之劫,或许仍有希望,可惜此刻站在玄霄身边的是不是旁人,而是他重楼。

      重楼忽的勾起嘴角,“若要杀他,除非我死。
      山雨欲来风满楼,寂静中无声的压力弥漫开来,众天兵纷纷握紧手中兵器,虽是无用,却也安心。宛如身处暴风圈中心的二人纹丝不动。
      “启禀天帝。”
      这声音竟听来竟甚是熟悉,玄霄望向来人,杀意陡然间暴涨数倍,又即刻勉力回复平静。
      九天玄女静立于天帝身后,她并未张口,只一刹,天帝却似已得知有何要事,微一沉吟,便向二人道:“朕深知魔尊之意绝难动摇,但若真与魔界再起干戈,代价太过惨重。为免生灵涂炭,今日之事暂且不提,但神界之威不容亵渎,倘若再有下次,再无饶过之理,望魔尊慎行。”
      言毕,即手指轻弹,显影旋即杳然无踪。
      玄霄侧首看向重楼,后者眼中分明写着莫名其妙和绝非好事,但同时也写着厌恶此地和赶快走人,他便略点了点头,遂即走人。
      天帝决定不再追究,巨灵神觉得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赶快将这两个魔星打发走,虽然很没面子,但面子总没有性命重要,就算是神仙,也不想白白送死。

      朗朗晴空,清风阵阵,浑身的汗湿被高天的风一吹,竟有些寒意沁人。玄霄想起来时的心境,淡漠如他也不由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
      沉默良久,他仍决定问出心中所存已久的问题:“方才若是天帝当真决定神魔两界开战,你,可会有半分后悔当初于东海之上将我带至魔界……我知道你并不愿再起干戈。”
      “本座不是没有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那当真如地狱一般,”重楼眸色深沉,久远时光刹那浮现,仍如昨日般清晰,“相比之下,我自然是不愿重现那情景,也不想改变现状,但不想不等于害怕,魔当然不怕打仗,来了便是来了,死了便是死了,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卧床或是饭桌上。”
      “但开战起因是为我一人,我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魔。”
      重楼大笑:“我决定好的事,不会改变,更不会后悔。何况,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玄霄看着他,想到自己当时决定无论天帝怎样做,自己都会一力担下,绝不会波及重楼乃至魔界分毫。现在思量起来,却觉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终究是输了那魔一筹。

      这世上,究竟谁有资格判断一切事物的对错。正义与邪恶,不过是舌头上玩得最熟练的把戏,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指鹿为马,都是早已看厌了的嘴脸。
      有的人因为律法规则的严惩而不敢肆意妄为,有的人无视世间道德规范纵横跋扈,暂且不论身体与行动,只说那心,又有谁敢说自己从未想过,那心却早已犯下无数的罪。
      世事纷繁复杂,命运多舛纠缠,每一步的踏出都会产生无数不同的交际,谁和谁的命途从此改变,谁或谁一生从此天翻地覆,若是纠结于每一步的选择,每一种选择会产生的或许可能性,那这一生便太过痛苦,或是怯懦。
      只有坚定向前,斩断一切纷扰,只剩一条线,笔直的横亘眼前,纵然被远处迷雾遮盖而断续,却不必担心,因为自己总会知道它通往哪里,终点何在。自此一切选择,都围绕着它而进行,再无矛盾与徘徊。

      无论怎么做,都会有愧于人,那何妨,但求无愧于己心,便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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