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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再见钟情-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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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铁男的感谢电话已经是次日晚上。三井寿都忘了,接了电话才开始抱怨铁男回电太晚,不够真诚,阴阳怪气地说铁男日理万机。
他感到自己被忽视了。他是谁啊,三井寿啊!上学时候是众人瞩目的球星,工作是员工仰视的老板,在家是倍受期待的独生子,恋爱里是被宠爱的主导者,他怎么能不第一时间回电话对他的礼物表示感激涕零!
铁男又气又笑,解释道:“今天夜班。刚巡逻回来。”在本来就不亮堂的保安室里带上那副价格不菲的宽边框墨镜,对着半透明玻璃窗,勉强能看清自己嘴角边堆起的纹路。
“夜班几点上?这都八点多了。”三井还在办公室,摆张臭脸,拨开百叶窗灰色合金窗叶,看外面的卡座里还有几个磨洋工的打工人装模作样地加班。
三井不懂这些员工为为什么喜欢加班。事务所在审计周期内会付加班费,那时候太忙,不加班根本干不完。工作淡季不会安排加班,只给主动留下的订些便利店三明治之类当晚餐。
但还是有大约一半的员工会待到9点左右,也有的一定要等到老板下班了才走,哪怕没有公务干坐着。他们都没自己的事要做吗?根据他的经验,老板并不会因为主动加班而更喜欢哪位员工。
“你的公司有人加班吗?”三井好奇地问。
“有啊,还有……”铁男握着话筒,视线离开自己的倒影,开始看主楼依然亮着的灯,“十一个办公室还有人。”
“真用功啊。”三井叹了一句,忽然来了兴致,肩膀夹着电话开始收拾东西,“请你吃夜宵吧,你们队几个人?都有份。等我啊。”
三井寿抓着车钥匙匆匆往外走,口中说着“大家辛苦了,都早点回家吧”,脚步却不曾慢下来,风似的离开事务所。员工们纷纷起身向他道别,他全没听清谁是谁,跟风一起被他甩在身后。
铁男放下电话,记起从前三井很喜欢在道别时候加一句“等我”,除了最后那次。好多年没听见了,那个略微上扬的调子总能唤起他的期待。
他想他是认真的,至少从前是,每次说让他等,他一定等得到。他招呼同事说朋友要来,开心的样子,暗自合计该送三井什么做回礼。
三井是个很贵的朋友。贵到这副眼镜比他全身上下衣服裤子加一起还贵很多很多。
大约一小时,三井寿带着四个巨大的打包袋,包括寿司、关东煮、三明治、坚果零食、咖啡奶茶……连汤带水的,怕洒他搬了三趟。
保安室里热闹起来,他们对同事的朋友很和善,少不了提问与回答环节,诸如年纪、工作、怎么认识的明明看上去没一毛钱关系……烟雾缭绕了,三井不吸烟,很想把窗子打开,但不合群得太刻意,他少见地拘束。
铁男笑说:“哎,你不是说想看看我的车?现在去啊。”跟同事招呼说十分八分就回来,把三井带离了呛得人直恶心的屋子。
三井一出来狠狠喘了几口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抬手闻闻袖口,嫌弃极了,“感觉已经臭掉了。烟到底有什么好抽。”
“是啊。谁让你往枪口上撞。”
三井立刻翻了个白眼过去,他说自己可以,别人说他不行!“吸烟会阳痿。”
铁男突然觉得手里的香烟不香了,“你可真会聊天啊!”
夜风很冷,铁男穿纯棉的浅会衬衫和深灰外套,保安统一的制式工作服,引领三井并肩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三井比铁男怕冷,今天穿了柔和的杏色薄毛衫和咖色反绒夹克,一张口呼出白雾。
他立起领子叹到:“湘南没这么冷的天,我穿加厚外套就够了,从不穿毛的。你更不怕冷,我记得,最冷时你也是工字背心和牛仔夹克上衣。”
“啊,不觉得冷,习惯了吧。离开湘南以后,我去北海道住了两年,那边到了冬天得穿大棉外套。雪经常下得很厚,早上一出门,满地白得晃眼睛。雪踩上去吱嘎响,小孩子们很喜欢。”
公司院子里很黑,远远才有一枚节能灯,在绿化带边上,发着奶白色的没精打采的光。他们的影子模模糊糊混成一团,在脚下安静地爬过又爬回来。
“你总是对猫啊、孩子啊,这些看似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同情心泛滥。哎你真的把整个霓虹都逛遍了?就这样,一边打工一边旅行?”
“真的。以我看来,湘南确实是个好地方。很适合生活。”
“那你不回去。”
再往前就到了,三井有点失望,一点点而已,为路不够漫长,话才开了头,还没聊够。借着暗淡的光,他在停车场侧面诸多代步两轮车里寻摸了两圈,没有一辆重型机车。
他带着好奇望向铁男,总觉得铁男歪歪的笑里有赌他猜不中、等看他出糗的味道。他先傲慢地呛回去:“你真是改邪归正得彻底,机车都换轻型代步了?铁男你跟好人这俩字根本一点都不搭!”
“严格来说,不是轻型。”铁男笑眯眯拍了拍角落里停着的浅绿色小绵羊的座椅,“我哪里不是好人了?”他收回手改成拍自己胸口,“和蔼可亲,温柔善良。”
三井夸张地笑了出来:“知道为什么送你墨镜吗?就因为你那双眼睛长得太凶恶!”
“嘘,轻点声,大半夜的再招来狼。”铁男赶紧说。
三井勉强憋住笑,研究起这辆电动小绵羊,跨上去握住车把,感觉太矮了,“真小啊,你的个头不窝腿吗?当初那台800cc的重机呢?开起来马达声震天响的。”
铁男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伴随着飘轻轻的干爽的烟味。“卖了。到最后,车已经从外壳到发动机全换了一遍,我说不清它还算不算原来那辆。”他轻轻地笑了,“说真的,我想过再遇见你能看见你骑机车,中型就好,亮红色,要有两根银色的排气筒,一定很酷。啊,当然光冈也很好。”
三井一直盯着眼前黑漆漆的院墙,觉得他最多只能受得了一个人一支烟。等听到“光冈很好”,他回头与铁男相视而笑,跟对方的岁月达成和解。他高兴听铁男说想过会再遇见他,乐乐呵呵回家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大学篮球联赛,三井的母校,博多商科主场,三井带着兴奋劲约阿神一起去看球。
神宗一郎是低三井一届的学弟。三井大一那年秋天,球队研究新一届的特招名额,三井提起了阿神。他们曾在赛场上遇见过,作为三分手,他对阿神印象很深,一部精准的投篮机器,三井寿深知能从三分线外一米处投篮的人有多可怕。
等到春天,阿神来球队报到,站在暖洋洋的光里,高高瘦瘦的大眼睛男生,笑得融化进春天。
他们从此成了队友,三井游走在中距区与三分线上,神则专攻三分线外,加上当时的队长是个突分好手,博多商科连拿两年优胜。
其间三井和神还一起上专业课、一起谈恋爱、一起考证、一起工作、一起出来开了他们的事务所。
当然三井和阿神是各自谈恋爱。阿神出身神官家庭,他是家中长子,家里多次劝他回去继承家业。阿神也曾说过,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对当神官真心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阿神的女朋友出身名门望族,斯斯文文的标准淑女,衣帽间有一整柜的传统正装。两边家里叨念让他们结婚已经很久,最近开始走订婚流程了。因为两家的规矩都很多,这阵子阿神只要有时间就去女友家里研究订婚事宜。
对于三井的邀约,阿神遗憾地摇头,“不行。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家里父母过来了,要跟那边父母会谈。你帮我录下来吧,我回头再看。”
阿神的办公室,跟三井一模一样的装修,百叶窗、办公桌、书柜。书柜里阿神摆了两张合照,一张高中时期海南附高的全国大赛亚军;一张大二时博多商科拿冠军的合影,阿神跟三井都站在中间。
三井正在这张照片面前,手里的马克杯飘出曼特宁浓郁的香气。“你这算不算见色忘义?抽一个小时看场比赛而已。你不觉得他们应该里尊重你的爱好吗?”
“可我也要尊重双方父母和未婚妻,丢下两大家子人自己去玩,岂不是火上浇油。”阿神捧着茶杯,一盏清茶淡淡地涩口。楼下芸芸众生熙熙攘攘,自有去处,自担辛苦。
三井听这话头不对,疑道:“怎么叫火上浇油?又跟你生气了?”
“啊……”阿神顿了顿,无奈摇头,“我爸说,我要不想回家,就把第一个儿子送回去,他要亲手栽培。”
“那就送呗,你俩省心了。”三井轻飘飘地安慰。他也知道这话没用,但说别的一样没用,各人有各人的命运,他还能劝神跟家里对着杠么。
神自己也明白,不想再提,谈了几句去法兰克福出差的公事,结束已经难以持续的私人话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