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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再见钟情-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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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拨电话时有些怕。关于分别,他对铁男有深刻记忆。十数年前夜里的匆匆而过,铁男跑得那叫一个顺溜,简直像人间蒸发。
如果铁男诚心要避开,他是找不到他的——铁男走过的地方太多了,太会躲了,敬茶都能躲开,何况自己。
自从有了手机通讯录,三井寿再也没记住任何人的电话号码。他匆忙找回黑色手机。电池没电了,他接上充电器,焦急地等待屏幕亮起来。
无能为力的等,尽管只有几分钟,也让他焦躁不已。他的期待与不确定,让手和心一起颤抖。浓密的睫毛和水晶般的栗色眼珠也是,但他看不见便忽略了。
颤抖跟着他盯电话的时间同步增长,黑色电话让他看见铁男的黑头发,像他们初遇所见。湘南海岸的金色沙滩上,一个身形粗壮、面目凶狠的成年男人在喂猫,他觉得很不协调,无论冬日的悠闲还是随手撒下的爱心,都跟那个男人不搭调。
屏幕终于亮了,2%,三井寿赶紧长按开机键,但屏幕又灭下去。哦,电量太低了。
时机未到强求不得,道理他懂,他只是他心急,生怕就差这几分钟就把铁男给跑了。
当年他为什么要去招惹铁男呢?后来的两年,一起消磨的日子,他从不去回忆他们的开始,因为不够英雄,他是存心他的。
彼时正遭受挫折教育的少年三井寿,在那一刻想过,拿喂流浪猫当消遣的人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而寂寞的心。他可以乘虚而入,这个强壮的成年男人可以利用。就算猜错了,再挨一顿揍,正好忘了上一顿,他也不亏。
他太想抓住点儿什么了,浮板、绳索、梯子,什么都好,能帮他脱离原来的世界,能挡住回忆的撕扯,能让他视线有所安放,能安静下来。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他多聪明啊,一眼就看透了铁男。铁男做得比他以为的更完美,完美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三井寿仍能从那颗温柔而寂寞的心上汲取养分。
电量显示8%,这次可以了吧。三井寿再开电话,几个闪烁之后,终于显示欢迎界面。
他赶紧翻开通讯录,用另一只电话拨号,那串数字随着指尖出现在方块屏幕上,每一个触感都酥麻。
心脏跳了三十几下,听筒里回传了铁男好听的男中音,说:“喂。”
三井寿肩膀胳膊连声音一起落下来,电话能打通就好,只要能找到他,他就没办法拒绝自己。这点自信三井寿是有的。
“你把我的猫偷哪儿去了?”
“三井。我没想过你会再打来。”
铁男的声音很稳,几乎没有起伏,三井寿觉得不应该,自己这么紧张,对面怎么也该表现出兴奋。
“我也没想过会再打给你。但是我打了。”
“唔,你要猫的话,我可以送去宠物店寄养,回头你去取吧。”
这是不想直接接触的意思?三井寿生气了。但此刻不是他发脾气的时候,来日方长,现在把铁男弄回来最重要。
他压着怒火,故意笑得轻松:“这么客气?没必要的。都是三十多岁的爷们,坦荡点儿。你在哪儿?我亲自去接。”
三井太理直气壮,铁男觉得再拒绝显得自己心里有鬼。都奔四的人了,应该成熟些才对。他报了地址,开始给猫咪打包玩具和猫粮。
连猫都不留给他,三井真小气啊。他抱起自己亲手喂的小阿铁,点住猫咪的小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是不是?不过三井是个好主人,会对你们很温柔。不要怕。”
小小的阿铁姑娘比铁男的大爪子大不了多少。它是一窝里最弱的,婴儿期总抢不到奶吃,铁男拿针管喂的奶粉。
现在吃猫粮了,出于亲手养育的情感吧,他总忍不住给它单独加餐,多喂些新鲜肉食。他很难清晰地阐述这种“忍不住”,在定义情感上,他不擅长,幸好他能捕捉到渴望。
它是只虎斑猫,也许猫爸爸是虎斑吧。铁男轻轻揉着毛茸茸的小猫咪,很舍不得,心说男人都花心,公猫也一样,管生不管养。
这种抱怨简直像怨妇,他狠狠地鄙视了自己半分钟,然后对着猫咪发绿光的圆眼睛说:“不如……我把你留下来,不告诉三井。”
三井寿在他的复古光冈和商务轿子之间犹豫过,最终选了商务车。也许是毫无意义的仪式感吧,他想,但他这一程不是回到过去,而是负责任地选择未来。
铁男给的地址在旧城区,与一切的旧城区相同的狭窄街路、低矮房屋、无论怎么收拾仍显破败的景色和老旧的人,仿佛被遗弃在时光间隙。
没有自己的时候,铁男是不是总住这种地方啊?胸口很疼,铁男不该这样,他该活在灿烂的阳光里,活得潇洒自在,他该向着朝霞乘风而起,他明明充满力量。
楼前楼后有几个疯跑的孩子,算是给这个夏天添了些活泼,此外就是懒得动弹的老人围坐在树荫下拉家常。三井寿西装革履得独树一帜,顶着大太阳在几栋楼之找标号,实在没好意思开口打听。
热度打透他只适合冷气机环境的着装时,他找到了,铁男租的公寓老旧得他不忍直视。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骑士,要去恶龙城堡里搭救他的小公主——呃,抢铁男的恶龙可能眼神不太好。
他一直笑到铁男的出租屋门口才强憋住,板下脸来以免铁男太得意了。敲了两下门,心里默念“小红帽开门哟,狼外婆来了……哎?不对,弄反了。那应该是:小猪开门哟,大灰狼来啦!不开门我就吹倒你的稻草屋!哈哈哈……”
可惜开门的不是小猪,是个三十好几的男人——胡茬刮得很干净,明显刚刚收拾过,浅灰色纯棉半袖衬衫和深灰五分裤,还挺整洁的。坦白讲,三井寿有一点失望,他原本期待看见因为失恋而更落魄、更不修边幅的铁男。
“进来吧。”
“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们异口同声。
铁男把门完全拽开,露出他还算干净的简约房间,屋子里有一点潮湿味道,每年这个季节总是不干爽,不像三井寿永远恒温的家那么舒服。
真是傻透了啊,这家伙,他该牢牢抓住自己,哪怕为了蹭空调。三井寿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椅子靠背上,屋子一览无余的家徒四壁。简易单人床勉强够铁男睡,三井寿感觉到满意。
“真惨。你是故意的吗?想要我内疚。”他挑剔着,心想该怎么合情合理地把话题拐到邀请铁男跟他一起走。
铁男浅淡地笑笑,“没有的事。我习惯了。呐,猫给你。”他装了三个笼子,小金、三花各占一个,猫崽子们共用一个,还有一个旅行包,装着没吃完的猫粮和各种逗猫棒。
这么多东西,他是不是该帮忙搬去车里,如果三井不拒绝的话。看三井这副挑刺的表情,难道还在生气?他想三井该完全放下他们,放弃过去能更好地迎接未来,这个道理三井肯定明白。
三井寿走到窗前摸摸万年青的叶子,长得挺好,青翠厚实,营养很足。“你发现了吗?铁男,”他眺望着窗外的一线山景道:“你很有天分,在养活物上。不如养点儿开花的?”
他想,等铁男问种什么花,他就说要养一片爬蔓蔷薇,他已经选好了地,离海很近,可以在楼顶盖天台,适合赏夕阳。然后问他要不要帮个忙?
铁男勇敢地直面三井的后脑勺,毕竟盯正面的胆气不够。他这辈子怕的东西不多,其中肯定有三井一席之地。齐整的栗色发茬在发光,配合浅淡的灰蓝衬衫,一条笔直的线延脊椎滑到尾,翘起健康的弧度。
他无声地笑起来,“如果你和太太都很忙,可以请佣人,你又不差那点儿钱。大学老师,多棒啊。我一直很钦佩会念书的人。别为难莉香小姐和你的花草猫咪。”
三井寿冲着窗外风景做了个鬼脸,铁男真不上道,笨得要命!“你真大方,专爱为别人求情吗?可我干嘛要为了你的喜好而决定我的生活?除非与你有关。”
“哎?”铁男很意外,这个话……他低头留意到三井抛下的丝光灰西装,有些拿不准,“你婚礼订好了吗?什么时候?”
三井寿转回身背靠窗口,对着铁男的头顶卷毛傲慢地笑,“你要给我当伴郎吗?当伴郎要会做游戏、会挡酒,你要不要为我破个戒?”
“三井你不要任性!”铁男少见地有些发火,加重了语气。三井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路用问句的挑衅语气表示三井现在并不坦荡。
“什么叫任性?”三井寿针锋相对,挑起一边眉梢瞪着铁男纠结的眉心,“我的决定我来承担,我做的事我负责任。我们之间究竟谁在任性!”
铁男抓起西装抛给三井寿,鼓起勇气瞪了回去,“你从生下来就比世上大多数人优越,你就该活得更好。三井你三十岁了!你不能放任自己试错!”
三井寿挥手打开那件上衣,衣服没脾气,落在地上,他有脾气,两步上前抓住铁男衣领,较劲把他推得撞到墙上,小臂压住铁男喉咙,“别像个爹似的教育我!劳资缺爹吗?怎么叫试错?我明明在做认真的选择。”
铁男自然不能对三井还手,指头扣住墙,恨不得扣进钢筋水泥里。他低着眼睛,心里堵得慌,“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你从来不普通。你随便挑一个都比我不知好多少。”
“那当然。但你绝挑不到比我更好的,你懂不懂?你要感恩!”
“是,我感恩,所以猫还你。”
铁男脑子里都是粥吧!三井寿气急,甚至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恼怒涨得他双目赤红,薅着铁男头发拽起那颗捋不清情况的脑袋,擒住乱讲话的嘴巴。
从沉默到柔软,从侵袭到纠缠,三井的怒气终于如山溪流淌而下,火则如岚渐渐升腾,浓密地吞掉了山峦。
天底下就三井一个人是铁男不能动手的,他有所顾忌,活该被拿捏。他开始后悔没逃跑了,原来做成熟的人这么难,背叛自己是这么疼。他还以为能跟随年龄成长,让他从容地把心藏起来。
三井寿总算亲够了,额角顶住铁男额角,小声商量:“跟我回去。我没有婚礼了,要再没你我可亏大了。明儿跟我回湘南,万一我老爸要揍我,你替我挨打吧,我怕疼。”
“道路千万条,你偏要选最难的,三井你何必为难自己?”铁男想叹气,被三井堵上了嘴不许他叹出来,于是铁男想哭。
“我就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命。”三井寿笑起来,捧起铁男年岁正好的脸,直视那双值得依赖的眼睛,不许他再躲开,“每个人都普通,但每个人都唯一。铁男,你要勇敢,你命中注定属于我。”
——番外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