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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再见钟情-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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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男的手稳得像在勒一段木头。很多年没干过这种事了,他还以为会生疏。真可惜。
第一次做这种活他还没成年,大哥告诉他没事,未成年反正不能判刑,大不了学校记过,你还怕这个?
其实那个大哥想多了,那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后果的想法。年轻气盛啊,他十五岁,急于摆脱家庭,他想上位,他羡慕大哥的风光,他需要钱给妹妹看病。
他单纯的以为社会的规则是他做了努力事情就会向对他有利的一面发展,但其实只是利益向更有利的方向归集。他努力错了方向,最后他哪一样都没实现,只落得将自己排除在社会体系之外。
后面干的很多活儿他都记不清,只记得第一次他的手就没抖。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已经在脑海中预演了许多遍,预演时他紧张、兴奋、焦虑、手心出汗,甚至想吐。等真动手,他反倒不怕了,很坚决。
也许他天生反社会。他并不能体会受伤害的人的痛苦,只想让人不要再挣扎,别惹来更多麻烦。他自己受伤时候感受的痛苦也很轻,有人告诉过他,受同样的伤会很疼的。
他的疼,被深深掩埋,生出枝干结出果实,滋养他这只没有脚的鸟,不停地飞。
后来他好奇,看过些案例解读,据说很多变态能从暴力中获得欣喜和满足感。对照之后他觉得自己没有,让他宽心了不少。他并不希望自己心理变态。
拉下眼罩,铁男舒服多了。绑太久,他眼睛充血,通红。当然他自己看不见。这个集装箱里有一个很低瓦数的小灯泡,几个水瓶,绑他的椅子,和被他制住的绑匪。
他没下死手,那人失去抵抗之后他就停下了。他反捆住那人手脚和大拇指,撕了那人衣服用来堵嘴,熟练得好像他才是绑架惯犯。
他想他得先给三井报个信,翻出电话正要拨号,集装箱的门响起来。他抓起椅子快速跑到门口等着人进来。
夜色让人轻松,也是掩盖罪恶的好幕布。人类点了无数的灯,仍然有太多阴暗角落藏污纳垢。
三井寿又在街上转了两圈,慢慢靠近着货站。身后似乎没有眼熟的车了,他们应该放弃跟踪了吧,他已经按耐不住。真不爽,被挟持。
电话铃声突然穿透车噪三井寿赶紧翻开电话接起来。本以为是劫匪有了新要求,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他脑海中放了个巨大的烟花。
“铁男你到底在哪?”
铁男盘坐在集装箱里,看着两个被他捆得跟肉虫子似的劫匪,安慰道:“我没事了。具体位置还不知道。我在集装箱里还没顾上出去看看。你没报警吧?”
“没有。我现在报!”三井的车缓缓停在路边,紧张也跟着缓缓放下。人没事就好,铁男没事太好了。他都要吓死了。
“别报警。没事的,这里有点误会。你回家等我,见面跟你细说。”铁男看着脚下两个人,又想起一件事,“啊,你没付钱吧?”
误会个屁!不再紧张铁男的安危,三井寿开始生气,绑架是重罪,是随便一句误会能抹去的吗?他多害怕啊。“付了500万,不重要。你先说在哪儿,我去接你!”
铁男从三井逐渐气恼的语气里看见了三井鲜活的脸,无声地笑起来,“那我把钱给你带回去。千万别报警,听话,等我回家。别给我打电话,我这边还没料理完,接电话耽误事。”
听话!等他!他十六那年铁男就总让他等,从来不知道等人多焦心吗!三井寿赌气直奔货场开去,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去看看!
铁男已经捆上的两个人,后来那个是惠美前夫,就是他跟他有仇啊,不意外但是真无聊。铁男没理他,先去问不认识的劫匪,还有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逼供的招式他也会点儿,原来还有两个人,一起去起钱,彼此监视。他就说劫匪之间不该有什么了不起的义气。他设伏把那俩也捆了,现在轮到他来警告这群蠢贼别再来招惹他。
他拍了拍前夫那坨肉,凶神恶煞地告诉那三个劫匪,“我不为难你们,是给他面子。但他的面子管不到下一次。我不会再手软的,不想死离我远点。”
至于他们之间会不会狗咬狗,他不关心。
他点了支烟深深吸了几口过瘾。好想回家啊。想看见三井的脸,用那种母狼盯着染了生人气息的小狼崽子的眼神审视他,那种警惕的背后是对他的独占和担心。他不会会错意吧?
他不会的。
铁男跳下集装箱才发现,这地方快出城了,在马路边上,旁边有个加油站,难怪总是很吵。这几个贼胆子还挺大的,选了这么个车来车往、随时能跑、集装箱大车开出去不会引人注意的位置,玩了一手灯下黑。
三井寿在货站里转得头晕,太多集装箱了这也!这怎么找啊。一排又一排叠放的集装箱,在黑夜的灯里都是一个颜色,他穿过几排已经迷路了。他心里正再次泛起焦躁,电话来了,是铁男,问他在哪。
“你已经到家了?”三井又在集装箱之间转了半圈,这些钢板把视线堵得死死的,压抑得要命。
“到了。还以为回家就能看见你。”铁男道。
那个声音显露出期望落空的遗憾感,让三井心疼。他才不要心疼,这事他绝不认错。他完全没错!“你等着吧!早就想让你也尝尝等人的滋味了!”
在他复杂的气恼里,还有一丝不容忽视的甜。
回家这一路,三井寿觉得自己飞起来了。夜风灌满衣襟,鼓起他的翅膀。是乘风而起,是倦鸟归巢,是我寄相思与风知,无言卷过闲庭。
家里的灯开着。晚归的人才懂,穿透无尽黑夜的那一抹光亮有多安人的心。
铁男坐在窗前对着镜子自己给伤处上药。镜子不大,倚在一包钱上。是他的赎金。
三井寿越过镜子打量了铁男一圈。额头已经贴上绷带,隐隐渗出殷红,不知道是血还是药水。脸颊有擦伤,紫了一片血倒不多。胸口腹部都有红肿的挨了揍的痕迹。
“药给我。”三井说,与铁男对视,彼此都很安静。
这跟他的设想有些出入,在回来的路上,他本想先骂铁男一顿。但他骂不出来了,其实也不怎么心疼,亲眼看见铁男活生生坐在家里,虽然满身的伤,他只觉得安稳。
铁男背上也有些淤伤,三井寿倒了些药水在手心,揉上去。化瘀的药水冰冰凉凉的,有股特殊的香味,在肌肤上揉开,越揉手心越热,越揉香味越浓。
肌肉仍然结实,充满弹性,表达着主人的年轻与活力。后背不像脸,一般不会遭受风吹日晒,皮肤还算细腻,也不像脸那么黑。
从肩胛骨开始,手掌完全贴合肌肉,他得用力才能把药劲揉出来,另一手捏住铁男肩膀,固定他。
“疼吗?”
“不疼。”
铁男其实很少打赤膊,这家伙行为方式跟他粗糙的模样完全不像。别人不知道,三井寿知道。铁男的放纵总是压抑的。自己装不良那两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凶,而铁男是收敛着不轻易让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凶。
手往下走到后背中央区域,药香已经很浓烈了,那些暗褐色的药水铺开一大片,好像一副随意涂抹的水彩画。
铁男帮他打过无数次架,但他从没见过铁男真跟人拼命。也许是铁男赢得太轻松了,也许是真觉得打不过就算了。跟自己不一样,自己的打架经验只集中在高中那两年,而自己每次都真跟人拼命。
再往下姿势不舒服了,三井拍拍铁男,“上床趴着去,我使不上劲。”
铁男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风格不同,但是那两年里,他们打的每一场架都有一个共同的本质——劳资早活够了。区别在于,三井寿从没想过铁男会不会受伤,但铁男永远想挡在他前面不让他受伤。
铁男肩膀刚向上走,突然被三井压下去。然后是三井寿迅速接近的脸,四片唇贴在一起。
脸颊湿了一片。铁男想推开三井看看,但是被胳膊和手禁锢住。药香萦绕着他。像毒,麻痹了神经,让他沉醉下去;像藤,缠绕着他疯长,捆扎住让他无法摆脱;像泡汤把自己完全浸入泉里,撕不开的温柔火热地包裹着他,气泡在上升,世界在盘旋,他无法呼吸,憋到心脏要跳出胸膛。
他这辈子唯一不讨厌的哭泣来自三井寿。在三井的十七岁,在那间普普通通的高中校园篮球馆里。
明明是哭,可三井抖动的肩膀上没有一丝属于柔弱。三井的眼泪是那么坚强、那么勇敢,比之前瞪眼睛拧眉毛一言不合就对人挥拳更有力量。
那是成长,是坦荡,是一力承担决不退缩。是雏鹰终于拥有了一双能在暴风雨里翱翔的翅膀。
也是不再需要他来帮忙了,是那段荒诞故事的落幕。是他这只鸟离巢之后又一次断了双脚,又一次向海天之间那片灰蓝飞去。
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里三井会为自己哭一次。
他降落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