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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再见钟情-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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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清香月有阴。
三井寿学会开车之后,偶尔会想起一件往事。那年他从医院出来,刚巧碰见飞车经过那段路的铁男。
因为学会开车之后他才知道,高车速之下能看清行人道上经过的路人有多难,夜里灯光暗淡的小路上尤其难。
更兼当时他刚剪了短发,对着镜子自己都觉得跟长发时候是两个人。而他跟铁男其实有半年多没见着了,只有去打架那天匆匆见过一面。
所以,铁男到底怎么认出他的?他对他到底有多在意才能记那么清楚。他是不是早察觉到了什么才撵他回去。
后来他去找过铁男,从那年的IH回来之后,去他偶尔借宿又被撵出来的海滨出租屋。但屋子早换了房客。按新房客不耐烦的解答推算,之前街上偶遇铁男时,铁男早已搬走。
还真是躲得干净,自己就那么招人烦么?寻人未果而气呼呼的三井寿如是想。
今夜是个甜丝丝的夜晚。不知哪儿来的花香,在月光下凝结成诗。夜很深,柏油马路在一圈又一圈的温馨光线里匆匆往后跑,路标一枚接一枚给回家的人指导。
深夜还在街上游荡的人都有故事,温馨的少、伤怀的多,能讲出来的都不值一提。
三井寿打开了所有车窗,让带着花香的晚风卷走最近积累的疲惫。
偶尔他会疑惑自己是不是选错行当,当累到头昏脑胀却睡不着时。神经衰弱嘛,高中就有这毛病。他看过医生,压力大,最好的药是放假。
在常人看来,三井寿该算成功人士。年轻有为、英俊多金。他也觉得自己是成功人士,无论是上市公司总裁办公室还是各种高级酒会,他都进得底气十足从不露怯。
但累的时候也是真累,跟被审单位折腾比打一场球出一身臭汗不知累出几条街。
每年审计期,他都想不如干脆不干审计了,就找几个公司兼独董,再讲讲课赚点劳务费,又轻松又不担风险。可到了下半年清闲下来,他又嫌日子过得无聊。
自己真是难伺候啊。
铁男评价说:“你才知道?”
能捡到蹲在路边吸烟的铁男,在三井寿意料之外。
十几年前,铁男的机车停在他身后两个车身处,他们一起回头,做了简短个告别。而今天,三井寿停下车,趴在车窗上探出头,对两个车位的身后满不耐烦地喊:“哎!你什么情况?”
铁男惊讶道:“三井?”
“你今天该……”三井寿揉着太阳穴想了想,“一想事就头疼。你今天该夜班吧,调班了?”他心气焦躁,狠白了眼铁男,语气挺冲,“你没事上来替我开车,我怪累的。”
他自行决定他们的行程,推门下车、绕过车头、开门上副驾驶位,趴去方向盘狠拍两下喇叭。在深夜里扰民的第三声想起之前,铁男拦住三井即将砸下去的拳头。
“你怎么会在这?”他们不约而同地问。
这条路不是三井回家常走的路。三井寿窝进副驾把椅背放平,阖上眼睛恨不得就此睡过去,“去吃口夜宵,刚忙完,下个红绿灯右转有一家拉面馆,红牌子,口味跟湘南很像。”
“长吃夜宵容易得糖尿病。”铁男劝到。
三井寿本来就累得心烦,“你可真是个败兴的好手。铁男,从前没觉得你嘴这么烦人。”
“那是我从前不爱说话。”铁男笑了两声,虽然挑剔仍然在红绿灯尽职拐了弯,很快看见三井说的拉面店,红牌子,路边支起很大的灯箱,特地标出“关东口味”和“24小时”做广告。
店铺干净,不大不小,装修成西式快餐风格,跟传统木制装修的拉面店很不一样。“还以为是个苍蝇馆子。”铁男边停车边吐槽,这类快餐店他一般不进,他该是单身面馆的目标客户。
三井寿下来抻腰晃腿疏散筋骨,“这就是苍蝇馆子。那些传说中的美食店,都不好吃,再也不信了。”
“上过当?”
“上大学那几年,把博多的所谓必吃小店、必玩景点逛个遍。也就那样。还不如这种快餐店,口味稳定还干净些。来吧。”三井走前面,推开干净明亮的玻璃门,服务员立刻站起来喊欢迎。
三井寿看看餐牌上几样简单固定的汤底和小菜,又看看深夜里面有倦色的铁男,又揉了揉自己脆弱的胃,不太有底气,“要不咱俩分一碗吧?”
铁男被问得一愣,眼见三井寿眼角微挑、喉结抖动,根本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三井爱面子,说到不太确定的事喜欢迂回一步,不过吃面他有什么担心的?
三井寿白了一眼铁男,对服务员说:“白汤拉面一碗,另给我拿一只空碗。梅子腌黄瓜、柴鱼片拌花菜,不放辣。”然后又白了铁男一眼,“愣着干嘛,不是你说吃夜宵容易得糖尿病?那吃半份吧,饿到早上要胃疼。”
这话给铁男说笑了,“偶尔没事。你这么大火气……”三井看上去很累,眼窝乌青,人很暴躁,铁男担心,犹豫过还是问了:“只是累?”
“审计期就这样。别说我了,你怎么在这儿?”
捡到铁男的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几间关门下班的五金店和伫立在街边的路灯。三井寿也不说清他是怎么看见铁男的,某种直觉吸引了他。当时铁男这家伙蹲在卷闸门前,灯光边缘,像准备撬门进去只差嘴里那半支烟没吸完。
面很快送上来,三井寿挑了大半碗面条、小半碗汤给铁男,配菜什么的没客气,都留在自己碗里。他真饿了,晚上6点一块三明治顶到现在。
铁男本来不太饿,喝了口鸡汤,香气勾得他胃口大开,又喝了一大口。两个成年男人分吃一碗面挺奇怪的,一碗面本来也没多少。铁男想给三井再挑回去些,又觉得自己太不爽快。
三井寿吃掉了烫得脆生生的青菜和炖得烂烂的肉丝才顾上接着聊。热汤让他毛孔打开。他出汗了,连满心火气一起从额头上冒出来,松快了几分。
见三井脸色红润,铁男放下心,“面不错,”他赞到,算提问的开场——说起来,他也发现了,自己对言语交流上还不如三井坦诚——“没人陪你加班吗?怎么自己吃夜宵。”
“有。懒得应酬,头疼。跟同事一起,不说话尴尬,说话又费神。”他说着揉了揉后脖颈,晃脑袋做了个米字操。
铁男忽有个想法,“你颈椎不好?一会儿我给你按按,能舒服些。”
“伏案的职业病,我算很轻了。你还会按摩?从前没听你提过。”
“在京都跟一个老师傅学的,从前还不会。”
“看来雕刻你人生的不是我。”三井随口念叨,招呼铁男一起回家。而铁男接不上这句话,跟在后面闭上嘴巴。
至于三井的颈椎,铁男刚一上手就忍不住想骂,“你这脖子硬得跟石头一样,还能不头疼?头晕耳鸣也有吧?”
“你又知道。”三井寿闭着眼睛趴在床上,刚冲了热水澡,筋骨在铁男的按摩之下渐渐松软,他懒散下来,“哎你手艺真不错。对了,你怎么这么晚在街上。我第三次问你了啊。”
只留了小夜灯,一点柔和的暖光,染得三井整条后背缎子似的光泽顺滑。铁男半跪在床边,指节从颈后肌走到斜方肌,肌肉因疲劳而偏硬,皮肤因年轻而紧实。他的粗壮指关节按在哪儿,那里的肌肉就凹下去、疏散开。
“哦,离职了。晚上无聊,上街逛逛。”
“轻点,你手劲太大。”三井喃喃道,他开始困。“你公司真瞎。不如开个按摩店?手艺这么好,别浪费。”
“再说吧。”铁男道。开店要本钱,选址、租房、装修、招人,要一大笔开支,他开不起。就算开起来,店铺运营、招揽顾客、维护生意……一步一坎。
但这种理由他没说,怕说了三井要大包大揽。
三井寿也没再劝,他已经松弛到轻飘飘的,呼吸沉稳深长了,人睡熟了。
鼾声渐起,铁男关上夜灯轻落步走出卧室。在三井家客厅里,借一弯月色找到他的烟,掐一只在指缝,送到鼻尖上。烤烟烟丝浅淡的醇香正堪配此夜毛茸茸的月光,飘在人深夜里易被撩拨的情绪上。
熄灭纸灯笼,为看朦胧月。说不出口的心思,要么熬烬在灯笼里,要么泛滥在月色里。
前些天铁男被公司辞退。因为那个赌鬼盗窃东窗事发,硬咬铁男说他是同谋。敬茶最终排除铁男的同伙嫌疑。但公司还是辞掉他。
公司确实眼瞎,自己这么好的员工上哪儿找去。铁男提着他在公司更衣室里剩下的一兜零碎,站在街上想了3分钟,决定再找个活再跟惠美说吧,解释起来太麻烦。然后把那兜零碎塞进了垃圾桶,转身往招聘会去。
这个决定让他在没找到工作之前而应当上夜班的晚上流连在街头打发无处可去的夜。被三井捡到的时候他正在骂自己蠢透了。
月光又走过一块砖,铁男的烟到底没吸,放轻手脚去冲了个澡,趁着夜深人静正该睡个好觉,回三井卧室分享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去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