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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真心 ...


  •   霎时,一股冷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江野觉得头皮都紧绷起来。

      他们在屋内耽搁太久,等他出去的时候,外面空无一人。
      侍卫说,霍小姐偶遇一位路过的朋友,说了几句话,就上了人家的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问他霍小姐走了多久,侍卫只说刚走不久。
      他在街巷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霍令仪踪影。

      这下可不知道该如何跟景王交代。

      见景王不吭声,江野觉得棘手得很。
      这霍小姐也忒不讲究,来求人办事的,怎么半点耐心都没有。

      江野只能硬着头皮帮她开脱道:“殿下,或许霍小姐家中出了什么急事就先走了。”
      越少珩冷笑:“她出门就不知道挑个吉利的日子吗?”
      江野:“……”

      江野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也许霍小姐觉得一面镜子不足以让殿下满意,又给您挑礼物去了。”
      这个借口显然站不住脚,江野的声音越说越小。

      越少珩轻嗤道:“一个破镜子,本王府里多的是,谁在乎她送什么了,本王要的是她求人的态度。”

      江野幸灾乐祸,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人进来,何必折腾人。
      现在后悔了吧,他上哪儿找人去?

      就在屋内陷入僵局的时候,小轩窗下,忽然冒出一道烟霞色的身影。
      来人如旱地拔葱,雨后春笋,猛地窜出来,一蹦三尺高。

      少女临窗叉腰,素手朝天问他索要的样子尽显娇蛮:“呐,是你说的,礼物没用,那你把它还给我吧。”

      屋内的三人皆被忽然出现的霍令仪吓了一跳。
      她到底什么时候溜进的王府,又是何时躲在轩窗外的?

      越少珩看见她时,眼底闪过惊诧,随即喉咙里滑过一声轻笑,人也懒懒倚进摇椅中,翘着二郎腿,薄唇勾着散漫的弧度:“你怎么进来的?”

      说起这个,霍令仪只觉得两股隐隐作痛,但她不愿跟他诉苦。
      她收回微微发颤的手,背在身后揉捏酸痛的地方,佯装轻松地摇头晃脑,好不得意:“山人,自有,妙计。”

      越少珩默不作声上下打量起她。
      轩窗外的少女穿着新裁的碧霞云锦裙,露出来的肩颈线条如柳叶瓶一般优美。
      夏装轻薄,更显身姿窈窕,曲线玲珑。
      乌黑鬓发间簪了一支别致的点翠珍珠蝴蝶簪,饶是如此精美的钗饰,也不如一张娇艳的芙蓉脸吸引人。

      敷了粉,描了眉,点了唇,确实如江野所说,仔细打扮过。

      偏偏她额头、脸颊和鼻梁上有几道灰尘格外显眼,仔细看她袖口,裙边纱衣有撕裂状,衣襟褶皱上还有浅黄色的槐花花瓣和泥土灰尘的痕迹。

      王府有一棵槐树,在北苑,毗邻曹御史的府邸。
      她与曹婉相识,关系不赖。

      越少珩胸有成竹道:“看来北苑的假山倒是方便了你们这些梁上君子,青山,改日把假山移平了,省得什么人都敢往本王府里跳。”
      霍令仪:“……”
      本来还想营造一种神出鬼没的灵巧劲儿,结果三两下就被他看穿,显得她笨拙。

      方才她在门外偶遇曹家那位口吃的三小姐曹婉,曹婉见她被景王拒之门外,便热心邀她入府坐坐。
      霍令仪等得口干舌燥,想起曹家就在景王府隔壁,两家院子仅一墙之隔,也不算远,于是便应邀进她府里讨口茶水喝。

      路过一处别院,看见墙角有一棵参天大树伸进了隔壁王府的院子里。
      她灵光一闪,借机行事,趁无人注意时,攀墙而入。

      他不让她进府,她就偏要进。
      还要吓他一跳。

      刚躲在书房窗下,就听到越少珩无情地否定她送的礼物。
      既然他不要,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尤其当她看到越少珩舒舒服服躺在屋内,而她却在外面暴晒,霍令仪心里极度不平衡,于是抱怨起来:“你有必要这么无情吗?我翻个墙都不行,你真要我效仿程门立雪,在外面罚站直到你气消吗?外头很晒啊,把我晒黑了怎么办,把我晒中暑了怎么办,我晕倒在你府门外怎么办。”

      越少珩面无表情晲着她,少女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氤氲着薄薄的汗湿,双颊有晒后出现的晕红,墨发有几缕洇湿贴在脖颈上。

      树梢上蝉鸣声应景地响起,庭院热风被徐徐送入支摘窗内。

      堂屋感觉不到暑气,但他知道外面正艳阳高照。
      确实是晒的。

      半晌,他收敛目光,松口道:“进来吧。”

      霍令仪作势要翻窗,裙摆荡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人已经坐上了窗台。

      “有大门给你走。”越少珩咳嗽一声,瞟了眼正门,“偷鸡摸狗的翻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霍令仪尴尬地收回腿,转身大步绕过回廊,大摇大摆从正门踏入:“以为我什么?”

      越少珩慢条斯理起身,噙着笑走到她面前,大言不惭地调侃道:“以为你急不可耐要与我幽会。”

      霍令仪跺了跺脚,又气又恼:“啊呸呸呸!好不要脸,谁跟你幽会了。”

      虽然翻墙翻窗的行为着实孟浪,但她绝对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谁让他不肯相见,还不许她自己想办法了?

      越少珩抿唇淡淡笑了起来,没再辩驳她,撩袍坐到矮榻左边,示意她落座另一边:“坐吧。”

      随后给青山使了个眼色,温声道:“送些冰过来。”
      青山受意,默默退出房间。

      霍令仪见他态度尚可,便赏脸坐下。
      坐下后不禁打量起屋内格局。

      书房矮榻正对着大门,是一屋的中轴线,由此处往外看去,能一览无余庭院里最好的风光。
      树影婆娑,花团锦簇。

      若是有奴仆在外面经过,看到屋内光景,恐会以为自己看花眼。
      主子与女客端坐上首,正襟危坐交谈的模样,像极了夫妻高堂闲话家常,一左一右,列坐其次。

      不多会,青山领着奴仆送来冰鉴,搁在他们身侧。
      丝丝缕缕沁凉的寒意驱散了霍令仪周身的热气。

      书房格外安静,无人开口打破静默。
      越少珩在等,霍令仪也在等。

      霍令仪频频瞥向伺候在旁的江野与青山二人,有仆从在,她别扭不肯开口。

      向来十分灵光的江野看似安分守己伺候,实则耳朵竖得高高的,打算光明正大旁听。
      青山这回倒是识趣不少,拉着江野悄然告退。

      看着他们离开,霍令仪提着的心才落下去,心中打着腹稿,慢慢将膝盖往越少珩这边倾斜。

      她清了清嗓子,特意放软了声音,她很清楚什么样的自己才讨人喜欢。

      首先是诚心诚意,其次是好声好气。
      百试百灵,家里没有一个人不会原谅她,她便下意识地挪用,套在越少珩身上。

      “我此次前来,是为之前的事情向王爷道歉的,我不知道王爷已经应了郭信回的邀约,又去邀请孟学士,是为三心二意,我已经与孟学士说清楚,我心之所向,故而登门拜访,一来是为了恳求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之前的过错,二来也是诚心诚意想找殿下帮忙,礼物也送到殿下手里了,我知道殿下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看不上,但也花了我一番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她说了很多话,但越少珩却奇异地只捕捉到四个字,心之所向。

      还有,她还和那个谁说清楚了什么?
      有什么好说清楚的?
      说清楚了也好。

      “王爷?”霍令仪迟迟未能等到越少珩的回答,抬头见他眉头紧皱地盯着庭院里的光景,偶尔松开,但很快又蹙起。

      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她都拉下脸来恳求他了,怎么还坚如寒冰,不可化也?

      越少珩回神,漫不经心垂眸抿茶,随口问道:“你送铜镜给我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不喜欢?”霍令仪生出几分欢喜来,要是不喜欢,那他赶紧大发慈悲,把铜镜还给她。

      卷翘的长睫扑朔起来,乍然而起的激动又被她刻意按下不表,在他悠悠抬起眼时,马上变脸,露出遗憾难过的神情来。

      越少珩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拿起铜镜端详,好似想找出些什么特殊来:“倒也没有,只是这镜子有何特殊之处?”

      尔后,抬眸瞥她,茶色眼眸带着浓厚的审视意味。

      没有不喜欢?霍令仪不免有些失望,但她没有表露太多,伸手要抢铜镜给他展示。

      越少珩以为她要抢走,下意识避开。
      送出来的礼,哪儿有收回去的道理。

      霍令仪摊手要铜镜:“给我嘛,我展示给你看看它特殊在哪儿。”
      越少珩不给:“不拿走?”

      霍令仪不忿道:“不拿走,我是那种人吗?”
      越少珩挑眉:“你不是吗?”

      霍令仪哑然,她虽然有这种想法,但也只是想想!

      “殿下,信我一回。”霍令仪伸出手讨要,桃花眼一眨不眨,目光恳切,看上去真诚极了。

      越少珩盯着眼前一双纤柔素手,缓缓地,郑重地把镜子交到她手里。

      霍令仪快步走下脚踏,在屋里转了圈,最后还是来到门口光景最好的地方。
      拿着镜子对着太阳吸收日月精华,直到镜子倒影落在屋内阴影处,映出漂亮的镜面图案。

      她粲然一笑,献宝一般:“看,这叫做透光鉴,镜面会反射铜镜背面的图案,是不是很有趣?”

      越少珩感到荒谬:“就这?”

      他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不屑,讥讽,鄙夷,轻蔑。
      无疑在鞭打霍令仪的自信,她就知道,送什么给越少珩他都不会满意的。

      霍令仪回到榻上一屁股坐下,仿佛被嫌弃的不是铜镜,而是她这个人。

      心情被沉重打击到,连语气都低落不少,咕哝道:“什么叫就这?这种工艺很罕见的!我知道你肯定什么都见过,这种小玩意殿下肯定是不稀罕的,我拿走了,反正不碍着殿下的眼。”

      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铜镜就被他抢回。

      越少珩脸色发青,甚是不满:“送出去的礼物就是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之理。”
      霍令仪悻悻收手:“那殿下就是答应帮我了,不可反悔!”

      越少珩冷着脸,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我何时说了答应你。”
      霍令仪恼怒嗔怨:“不答应,你还收我的礼!”

      越少珩冷笑:“这是赔礼。方才你让我信你,我信了,你呢,如何待我的?”
      “我怎么你了?”霍令仪也不知道怎么踩他尾巴了,但语气渐弱。

      “你想私吞我的铜镜。”
      “……”

      “既然要与我谈合作,却半点信任都给不到我,我如何信你?本王从不跟无信之人谈合作。”

      霍令仪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那你要我怎么证明?”

      越少珩单手支颐,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似是在认真思索到底该如何让她证明。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寸寸延展,将她从头打量。
      正因光明正大,霍令仪还不好指摘什么,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但也不代表她愿意被人这么一直盯着。

      她记得有一回跟喜鹊去茶楼听说书,遇上了一个登徒子,从她落座起,就一直盯着她看。
      那种目光要如何言说,就像一条蛇盯上了他的猎物,会一直纠缠它。
      果不其然,待她离开的时候,那个登徒子上前与她搭话,登徒子没皮没脸,跟狗皮膏药似的,令人生厌。

      登徒子是对她的美色有所图谋,但越少珩不是。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定是在打什么阴险的鬼主意。
      她也得谨慎些,不可轻易掉进对方的陷阱。

      滴漏传来水落滴答声,屋外蝉虫鸟鸣此起彼伏,衬得此处越发安静。

      霍令仪在曹家没喝上水,此时口干舌燥。
      案几上放着白玉莲瓣杯,雨前龙井颜色澄澈,芳香四溢,看不到冒烟,应是温度刚好。

      她记得进来时,是青山新添的茶,这是给她备的吧。

      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喉,比往日在家喝过的雨前龙井回甘要香甜许多。
      小小一杯,呷了两口,转眼便空了。

      屋中奴仆被遣散,此时无人伺候左右,她毫不客气地自行添了杯新茶。
      她可不会觉得越少珩会动手招待她。

      吹了吹杯中的浮沫,霍令仪注意到越少珩一直盯着自己的杯子看。
      她困惑地眨眨眼,这碗茶有什么问题吗?

      以为他也要添茶水,便主动给他也倒了一盏,问道:“殿下,还没想好吗?其实不必考验,我绝对真心。”

      越少珩耳根莫名发热,她又来了……
      看着自己方才用过的杯子,此时杯沿上沾染了鲜艳的口脂。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视线游移至窗外,檐下不知何时来了两只燕子筑巢。

      他常听青山说些民间的事,燕子进家寓意紫气东来,愿意在谁家筑巢,说明这家庭幸福美满,还说燕子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也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能在王府里筑巢,那是它们三生修来的福气!

      不对,他在乱想些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频繁敲击着黄梨木桌,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闭目,沉心静气,摒弃掉莫名其妙的杂念后,渐渐平复下来,再睁眼,已恢复如初。

      想到不日之后的蹴鞠比赛,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既投之以桃,那他便报之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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