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前传》草木钡钡

8、第 8 章

　　转眼过了数日，林青岩在薛家吃了酒回来，灯下算算行期，再不立即上路就真要迟误了。转天一早梳洗了，用过早饭，遂到老太太房中来请安。他进门才见满屋子的人正听琼经讲笑话。琼经、化蝶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林青岩摆摆手，走到老太太跟前跪倒磕了个头。
　　薛太君笑道：“又来辞行了是吧？告诉你，只管放心住着，误不了你的事。”
　　林青岩笑道：“蒙老太太错爱，款留了这些日子。我又何尝想走，只不过上头有严命，实在是迫不得已。”
　　薛太君微微点头，“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强留你了。你妹妹嫁到家里这些年，说话办事一百个让人尊重，上上下下没有不诚心爱戴她的。”史太太早已站在哥哥身侧垂手听着。薛太君接着说道：“你媳妇、闺女住在这儿，你只管放心，一应的饮食、用度就跟你妹子和外甥女一样。就算你妹妹有照顾不到的，还有我这把老骨头替你照应着呢！绝委屈不了她们娘俩。”
　　林青岩忙又磕了个头，“如此贱内犬女就托嘱您了。此恩此德，青岩刻骨铭心，如有出头之日定当……”
　　“你看你，一家人又说两家话了。”薛太君冲琼经使个眼色，“快扶你舅舅起来。”她等琼经扶着林青岩落了坐，才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按理说也不该我多嘴。只是我见化蝶这孩子怪聪明懂事的，也老大不小了。你去了那里只怕一时也安顿不下来，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好师傅，不如就让他留在这里跟琼经做个伴。族里也有学堂，让他先念着，散了学兄弟俩还一起读书用功，你看好不好？”
　　林青岩看看化蝶，见他正一霎不霎的望向自己，想他父母双亡，从小在自己府里长大。自己就一个女儿，实在早已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此去前路茫茫殊无把握，为他打算实在是留在这里的好。只是虽遭贬谪，出京时好歹是一家子人，现在一点头，明朝上路就只剩下自己孑孓一身，鸡店茅屋、人迹板桥，想想就觉得凄凉。林青岩强忍着伤心，咬了咬牙笑道：“老太太想得周到，就依您说的吧！只是要严加管教才好。”
　　薛太君叹了口气，“你进去看看你媳妇吧，你们也有家务事要商量。你的盘缠、行李都帮你打点好了，船也雇下了。告诉你媳妇好好养病，不要费心。”
　　林太太调养了几日，气色又好了许多，正歪在炕上看丹珠和善姐赶着缝一件长衫。林丹珠见父亲进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爹爹，快试试这衣裳长短合不合适？琼艾姐姐说越往南越热，找了好多薄料子出来给爹爹缝衣裳。她和桂钿姐姐也赶着做呢！”
　　林青岩一听这话，不由得满心酸涩，强笑道：“有你给爹爹做也就是了，麻烦人家干什么！你以后住在人家府里，别像在京里时一般淘气任性，要懂得进退，知道吗？”
　　林丹珠细细咀嚼‘进退’二字，想想今后的日子，眼圈就慢慢的红了，默默走到床边挨着母亲坐下。
　　善姐一见这情形，把做了一半的衣服匆匆收起，“我去倒茶。”悄悄的掩门退下。
　　屋中三人默默无话。半晌，还是林青岩说道：“刚才我去跟老太太辞行，她说把化蝶也留下，跟琼经一块上他们族里的学堂。我想想也好，如果他将来读书有成，也是你家的造化，就答应下来了。”
　　“好是好，只是老爷岂不更孤单了。”林太太缓缓说道，“本来还以为有他一块，路上也有个照料。”
　　“路上倒没什么，有那两个老仆也就够了！再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吗？”林青岩黯然道：“我就是不放心你们母女。想我林青岩也算是少年得意的人，想不到后福不继，一把年纪了竟累得妻女要寄人篱下。”
　　“老爷快别这么说，都怪我这场病生得不是时候，拖累了老爷。”林太太说着坠下泪来，丹珠早已呜呜咽咽泣不成声。林太太搂着女儿哭了一会儿，想起还有大事商量，忙拭了泪扬声叫道：“合欢，合欢，扶小姐去别处逛逛。我和老爷有话说。”
　　林青岩眼看着女儿开门出去，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林太太劝道：“老爷也别伤心。谁生下来也不能指望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总得有点儿坎儿祸儿的。只要放宽心渡过去了，将来总有相见的时候。”她等林青岩重重的叹了口气，揉揉眼睛，神色镇定了些，才款款提起正事，“珠儿一天大似一天了，眼下虽然还不着急，老爷这一走……”
　　“哦，”林青岩接口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我这一去又远在千里之外。你在这里要是看见有合适的人家，只管做主就是了。不必等我，也不用写信问，一来一往的耽误了孩子。还有化蝶，等我一旦安顿下来，手边宽裕了，就想法寄笔款子过来。你张罗着给他娶门亲，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娘。”
　　林太太见他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反倒越说越远，只得先点了点头。她略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你觉得琼经这孩子怎么样？”
　　“是个好孩子，妹妹有了他，是可以安享几年晚福了。”
　　林太太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再绕圈子，直言问道：“我看薛太君挺喜欢丹珠的。如果她开口求亲……”
　　林青岩迟疑起来，半天才说道：“我看琼经为人不像个能在科名上发达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家境好些。不过亲上做亲也有好处……”
　　“老爷说得对！”林太太就等他这句话，忙接口说道：“至要紧的是婆婆是亲姑妈，女儿将来不受委屈。”
　　林青岩点点头，“这事现在说为时尚早，等人家真开了口，你做主就是了。不过可要小心，这种话不宜让女儿听到。”
　　“那是当然。”林太太笑道：“老爷当我病糊涂了吗？这事先搁着吧。老爷有什么话嘱咐我吗？”想着分离在即，林太太不由得又掉下泪来。林青岩伸手握住夫人的手，只觉得说什么都缥缈得紧，唯有浩然长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