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食者@爱心便当》候已

6、爱心便当Ⅵ

　　那份菜单很古怪，有许多我一直想不透的地方。
　　而最古怪的，就是那个“肉”。
　　究竟是什么肉？能让老人吃过后，几十年来都难以忘怀那份几欲升天的感觉？
　　我又多次拜访了玉惜学姐的爷爷，请他尽量详细地告诉我他吃到的那份菜的味道。但老爷爷的形容很古怪，他说得越详细，我越觉得难以摸透。
　　还是应该从最简单常见的方法开始考虑。
　　我买了各种市场上能买到的肉类，按照菜单的方法去烹饪，然而味道很明显与老爷爷的形容相差十万八千里。于是我再开始混合肉类，更换烹饪的方式，用各种可能实行的组合去配搭。也拜托了莫方舅舅，他人面极广（尤其是女性的人面），轻易就找到一间酒楼能帮我进到一些普通市场上无法进货的肉类和菜色。
　　然而，无论如何配搭组合，还是和老爷爷的期望相去甚远。
　　可真正让我觉得诡异的，不是那个摸不着头脑的“肉”，而是老爷爷口中说的那个男人。
　　——味道不对，失败了……
　　究竟哪里失败了？哪里的味道不对？是这份菜单本来就有问题，还是做法方面有问题？
　　步骤？
　　材料？
　　老爷爷明明说是至上的美味，他却说是失败了……
　　想得我头都大了，仍然想不通。
　　晚上打电话回老家，拜托外婆将曾祖父以前写的煮食记录快递到广州给我。外婆答应得很爽快，事实上她正在烦恼那堆积如山的手记要怎么处理。她居然在电话那边欢叫“太好了”，还说我帮她节约了不少地方。
　　快递第二天就到了，一打开里面满是灰尘。我的天！外婆好歹也从曾外祖父那里学到了“圣手”的技巧，怎么对曾外祖父的遗物如此不敬啊！
　　结果光是整理那堆旧书，就又花了我一整天的时间。
　　曾外祖父的记录中，果然没找到那道什么“梦幻之菜”。事实上，我也不认为那么好运可以轻易解开我的疑惑，但凭着曾外祖父游走天下探访对每一种食文化的研究记录，也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那些对各种珍奇异兽不同肉质的解析，就足以让我研究了许久。
　　曾外祖父是否也有遇到过这样怪异的菜单呢？
　　如果是他，又会怎样应对……
　　莫方舅舅看我在厨房里泡上一整晚不停地研究，有些心疼，总叫我多休息。可我一沉浸在烹饪中，就什么都顾虑不到了。晚上舅舅又带回不同的女人，他们在房里谈情，我正好可以在厨房里彻夜研究菜色。
　　“唉~~~~”
　　午餐时间，若夕又在长叹气。我只好安慰她：“若夕，你再叹气，会变成小老太婆的。”
　　没想到若夕却怒瞪我：“小老太婆？蔺云，如果我变成了小老太婆，一定都是你害的！”
　　“啊？为什么？”
　　若夕跳起来，暴龙怒吼：“好不容易你的手指好了，可以做菜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你每天都做这么莫名其妙的菜色来做便当啊！”说完，她居然哭了起来。
　　而此时放在我们面前，被若夕形容为“莫名其妙”的菜色，当然就是我每天尝试做那道“梦幻之菜”的试验失败品。
　　“没办法啊。”我耸耸肩：“扔掉太浪费了，反正也能吃，就拿来做午餐便当了。”
　　“我不要这样~~~”若夕哭着蹲地上画圈圈：“已经四天了，每天的午餐你都只带这些古怪的食物来，这简直就是破坏我对午餐的梦啊……你可知道，我每天是多么期待你的午餐便当啊……”
　　我正想再安慰她几句，突然班主任推门走了进来，表情异常地紧张：“陆育龙！陆育龙你在哪里……跟老师过来一下，有事要问你！”
　　正在享受美味午餐的陆育龙愣了愣，收起便当，便跟老师出了教室。他们一离开，班上顿时吵闹起来，人人都在猜疑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关于叶眉的。”若夕低声道。
　　“为什么？”我不明白。
　　“傻瓜！你真的对做菜以外的事都毫不关心啊！”若夕敲了敲我的脑袋：“叶眉已经五天没来上学了，你完全都没发现吗？！听说她离家出走了！凭叶眉和陆育龙的关系，当然会怀疑他把叶眉藏了起来。我刚才还看到叶眉的父母都来学校了，这下陆育龙算倒大霉了！”
　　是吗？我还真没发现。
　　不自觉瞄向教室门口，却意外地发现了那个瘦小的秦文秀。和以往一样，她总是偷偷地躲在门边看着陆育龙，可是这次她没见到陆育龙的身影，只有她做的便当孤零零放在陆育龙桌上。她有些紧张，当其他同学告诉她陆育龙去了教师办公室，才又宽下心。
　　我突然有些同情她。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很喜欢陆育龙。但只有在陆育龙面前，她把这些心情全部掩饰起来，绝不露出一分。
　　然而喜欢上陆育龙这种男生，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他三心两意，对每个女生都抱着玩玩的态度，对于陆育龙而言，秦文秀只是一个：很会做菜的女生。
　　不漂亮，不迷人，不开朗，不擅说话，就连喜欢人也只是躲在远处偷偷看着就满足。
　　除了厨艺，她没有任何能表达自己爱意的方式。
　　但我却不自觉对这个女生有好感。虽然她不懂得像一般女生那样表达感情，但她学会了把爱融入菜色中的方式。
　　那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烹饪技巧。
　　没多久，陆育龙就回到了教室。有些男同学讪笑着问他是不是将叶眉拐带了回家，被人家父母找到上学校：“还记得上学期跟你很好的那个女生吗？还有两个月前那个学妹，每次失踪的女生好像之前都跟你感情很不错哦！”
　　“关我什么事！只是刚好离家出走吧……都怪到我头上了！”向来爱笑闹的陆育龙这次却沉着脸，一把推开那些看热闹的人，气冲冲地吃着便当。
　　然而没保持多久，他又故态复萌，笑嘻嘻地说我的手很漂亮。
　　“一般擅长烹饪的人很少会有这么漂亮的手，你的手像弹钢琴的，不像做菜的！”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没得到教训——这一句是若夕的形容。
　　我对这些杂事儿倒没有太大兴趣，事实上，塞满我脑子依然是那个什么菜单。
　　里面欠缺了重要的要素。
　　而凭我现在的水平，可以找出来吗？
　　能让玉惜学姐的爷爷相隔五十年，再次品味到那种升天似的美味……
　　一周后，我依照约定去了玉惜学姐家。这次玉惜学姐的父亲也在家，他们一家人非常客气，好像款待上宾一样，热情地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大家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只是尽力而为，其实未必能满足到老爷爷的要求。”
　　“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虽然我这么说了，可是他们依然客气地不得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我借了玉惜学姐家的厨房，材料则是自己带来的，装在黑色胶袋里。他们问我需要怎样帮忙。
　　我深吸口气，答道：“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倒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有一点，和那个做菜人一样的要求：请不要看我做菜的方法！虽然菜单是在你们这里拿到的，但也不能看我的材料，剩下的东西我也会全部带走。只有这一点，请无论如何一定要遵守。”
　　他们倒没想太多，马上答应了。于是我按照自己的方法，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希望我的设想是对的，用这种东西去代替，那种美味入髓的“肉”……
　　随着香味开始蔓延，没多久，玉惜学姐的母亲来敲门：“真的不用帮忙吗？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一个人可以，请放心在外面等着吧。”
　　我拒绝了她。然而没多久，玉惜学姐也来敲门：“蔺云学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叹口气：“没有，你放心，很顺利。”
　　“哦……”她似乎有些失望。
　　整个烹饪过程很顺利，我试过味道，也已十分接近老爷爷所形容的味道了，然而是否真的能让他满意，使他从此断绝了对那道菜的思念，还是未知数。
　　当我终于做好，端着锅子走出厨房时，玉惜学姐一家人都在厨房门口等我，坐立难安的样子。
　　“这就是那道‘梦幻之菜’吗？没想到是这么香的诱人味道……”
　　他们的神色有些怪异，紧盯着锅里瞧，目不转睛，似乎想用眼睛吃下锅中的食物。我拿起锅盖盖上：“我们还是请爷爷来试试，看是否符合他的要求吧。”
　　玉惜学姐他们三人这才回过神，忙招呼我进房，坐到老爷爷床前。
　　老爷爷年纪大了，对气味的嗅觉没有那么敏感了，但他还是闻到了菜色的香味。老人家颤抖着坐起来，接过我递给他的碗，筷子夹起肉，送到嘴前，反而又停了口，似乎有些害怕地盯着那块肉。
　　“啊……我追求了半个世纪的味道，终于……终于又回到我嘴前了吗……”
　　他如此说着，然后将食物送进了嘴。
　　我们等着，等他告诉我们是否就是这个味道。然而，老人什么都没说，只一直看着碗里发呆，看了好久，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将碗里的菜全部吃完了，然后将碗又递给我：“请再给我一碗。”
　　“好棒！好棒！好棒！”玉惜学姐抱着我大叫：“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爷爷居然如此有食欲了！蔺云学妹，你真是天才！”
　　我淡淡笑了一下，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
　　无论过程如何，老人觉得满足就是最好的结果。
　　“你……你这里面究竟是放了什么？为什么可以有这么香的肉味……”玉惜学姐盯着锅子欢叫道，她的眼里，突然涌起一种贪婪的味道：“我……我可以尝尝吗？就一点儿就好，我实在……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我忙拍开她伸过来的手：“玉惜学姐，如果你不想像你爷爷一样，一辈子只对一道菜念念不忘，对其他东西都食之无味，那还是不要碰这道菜比较好。”
　　玉惜学姐缩缩手，吞了吞口水，最终还是收起了手。
　　那一份豪华大餐，最后是老爷爷一个人全吃完的。他非常心满意足，说此生终于是无遗憾了。然而看着他那样子，我心里反而害怕起来，于是，明知道是不可以的，我还是对老爷爷说：“这份菜有个非常难弄的材料，所以无法时常做出来，但如果老爷爷您保持身体健康，以后每三年，我就做一次给您吃，好吗？”
　　“三年……”老人家灰蒙的双眼霎时又溢出了光彩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