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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白海芋·棕榈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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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旁矗着南洋骑楼建筑,作为本地老牌商业街,售有各种闽台小吃,多是老字号美食,随处可见南音、茶社。海芋初中时喜欢逛这里,但很少来这一带吃海鲜。作为本地人,通常会避免吃不新鲜的海鲜,那些食物多是商家应付游客的。
但今晚的佛跳墙倒还不错,她在本地待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这家餐厅,可见阿冰性格虽挑剔,在选餐馆上却有利处,并不会失手。
满桌海参、鸽蛋、鲍鱼、干贝、鱼翅、鱼唇……几十种珍贵食材,光是看着就叫人眼花缭乱,海芋这一顿吃下来,感觉营养过剩。
她沉默观察周围,咬了一大口鲜美丝滑的鲍鱼,唔,好肥一只。
餐桌对面,阿冰始终在跟一个男人讲话。蔚川则坐在斜前方,晚餐已接近尾声,他在拿手机回消息。
海芋全程没怎么说话,埋头吃东西,推算大概剧情。那人应该就是阿冰的暗恋对象,看阿冰像是刚毕业就急着把人约出来找机会告白……是有点过于着急了。
晚餐结束后,她和阿冰离开餐厅,去了路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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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停车场内,车门关上了,车窗缓缓降下来。
“刚才……”车内的人出声,“那位小同学,是叫海芋吧?”
蔚川绕去另一辆车前:“怎么?”
“既然她跟阿冰同一间学校,那刚才我在洗手间外听到的对话,应该没错了。”
“什么对话?”
“好像是那同学的母亲在公共过道上打电话。嗯……怎么说,听语气应该是她妈妈,话里面提到了自家女儿名字和学校。我当时正跟秘书回消息,听了一段。”
蔚川坐上车:“说了什么?”
斜对面车内,男人语气颇有些疑惑和同情:“简单概括就是,她母亲好像准备带上家产跟情人远走高飞,但女儿刚从祖辈遗产里分到一栋楼,她需要先把这栋楼骗到手。”
蔚川侧过脸,手肘搭在车窗上,扫一眼不远处路边的女孩身影:“你听清楚了?”
“如果女儿是叫海芋,又在东鹭读书,那就没错。那位女士在电话里跟人商量日期,好像吵了两句,很着急,说今晚就会跟女儿谈清楚。”
说话间,街边的棕榈树被一阵狂风摇得簌簌响。不知哪里卷起了尘土,空气里多了一层灰蒙蒙的雾。
“有意思吧,蔚川,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车主抬头看了看阴云翻滚的天,“起风了?听新闻说后半夜有台风登陆。”
蔚川也抬眸。
原本透着点霓虹亮光的城市天幕已变暗,云朵被染得漆黑,风卷着云团飞速移动,仿佛潮汐从天际漫了上来,一层接一层,唰唰带起棕榈叶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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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宾利在路边停下的时候,海芋正跟阿冰道别,转身坐上了车。
车门一关,顿时屏蔽外界风声和喧嚷声,只剩两人,处于一个相对静谧的空间里。
海芋的手机屏幕亮了。
熊芬给她发消息,问她几点回家。
她回复已经在路上。
字还没打完,蔚川问她:“确定从市民码头回家?”
“嗯,是的。”
蔚川停顿一下,放慢语速道:“从那条路线上岛的码头,好像离你家比较远。”
“我是不想麻烦你啦,从这里去邮轮中心码头有点远,但是去轮渡中心只需要几分钟路程。”
“我顺路。”
海芋还没应声,就看他在下一个路口转了方向,直接往北开去。她放下手机:“你最近都不回鼓浪屿吗?”
“只在厦门待半个月,还要办点事,不在岛上住。”
车继续前行。
海芋回复完熊芬消息,顺便翻了翻今天同学群里上传的好几百张照片,全是各种各样的写真,五花八门。
照片快翻完时,路程也过半了。
指尖滑动速度变快,只刷缩略图,可翻着翻着,不知怎么,其中一位女同学穿特殊制服、手持皮鞭的全身照赫然放大在眼前,毫无预警。
这画风冲击力非常强,海芋一晃神,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发出了一点带笑的鼻息声。
她的手机差点滑落下去。
等她慌乱捧住手机,扭头,只见开车的人目不斜视,专注看路况。
但他侧脸上微绷的上扬线条证明,他瞥见了。海芋立即道:“不是,我不是在看那种广告……”
“哦……”
“我是在看同学的毕业照,她的照片就是这样子的……”
说着,车靠边停了下来。
海芋以为到了,看街景察觉不对,回头,看见陌生的住宅楼。
蔚川停了车,对她示意道:“正好经过我家,我上去拿几份文件,方便吗?你可以留在车里等我。”
海芋点了点头,没问他这么晚拿文件做什么。
蔚川暂时没下车。
他低头看看手表,稍加思索:“不过,那几份文件我上次没看完,还需要简单浏览签一下字,可能会耽误二三十分钟。我看你还是跟我上去等?先坐着喝杯水。”
“啊?”
“不方便?”
“呃,不是,你不用专门再送我啦,我就在路边打车吧。”
蔚川往路边扫一眼:“这一片区不容易打车,是新楼盘。你出去到主干道上要走一公里路。”
“……”
一下车,海芋感觉明显有降温,夜风吹拂过百褶短裙下的双腿,附带一丝丝凉意。
她抬头望天,要下雨了?
她又看手机屏幕,时间不算晚。
电梯轿厢内冷气开得足,空间又比一般电梯宽敞,更显得寂静气氛冷冰冰。
海芋站在蔚川斜后方,眯起了眼打量。修长挺拔的身形,白衬衣挂上去就像被衣架撑住了。侧脸完全没表情,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流畅地延伸至下颚。
她莫名忆起了半年前那个久远的梦。
正想着,大概盯着人出了神,目光迷糊落向反光的壁面,对上他的视线。
她立刻扭头。
叮,到了。
出了电梯,一进他家,海芋第一感觉就是这里跟坟墓一样冷清。
入户大门双开,一眼可见宽阔的大厅,干净、整齐,外厅除了该有的家居,无任何多余东西,抛开绿植来说,连颜色都简单到只有两三种。
家居布艺以暗沉的蓝黑色为主,那是一种很接近夜空的颜色。
海芋跟进去,紧随他的步伐。
大平层客厅里,刚才按亮的灯都是暖色调,一盏盏贴墙投射向白砖地面,尤其植物灯的光,总算让环境质感变柔和了些。
蔚川从冰柜中拿出几瓶饮料过来,微俯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柜台上有些杂志周刊,可以随便翻。冰箱里还有别的饮料。”
他直起身时,随手松了松衣领:“我先去书房了。”
海芋“哦”一声,坐在沙发上。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她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他步伐放松,大有种“下班回家休息”的气势,根本不像只待半小时的样子。
海芋坐在那里翻杂志,不知不觉,竟然一小时就过去了。
手机屏幕亮起,她回过神,等来的是手机上接连弹出的好几条消息。上面有阿芒的消息、阿爷的消息、姨妈的消息,以及天气软件弹出的台风路线预警。
联系人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在谈台风相关的事,海芋看完,直接点开浏览器了解情况。
哦,气象专家原本预测台风明天上午登陆郊区,但台风临时变了路径,大约天亮前两小时抵达。
提前了。
一般来说,今晚就会出现狂风骤雨。
海芋转头,果然,下雨了。倾斜成四十五度的大颗雨珠噼里啪啦撞在落地窗上,就在转眼之间。
她恍惚记起,前天就注意过台风的事,但今天忙毕业典礼和各种琐事忘了。家里应该已经囤好菜了?
她又看看手机,正要起身,廊道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玄关处,一束黄色灯光照射在灰色地毯上,映出一个大大的圆来。
男人走入光线中央,地毯上顷刻晕出他的影子。
他靠着门框,视线掠过海芋的脸,落向了更远的城市夜景。
雨声越来越大,室内也变嘈杂,海芋稍微提高音量提醒:“台风要来了——”
“哦,好像是。”蔚川慢步走到通往阳台的落地门边,瞧一眼城市街道,语气没什么起伏。
很明显,天空已经起了势,飙风泼雨,下面街上隐约传出行人的尖叫声,一惊又一乍。
住在海边的海芋早已习惯了感受海陆风。在面朝海岸的房子里,后门与前窗同时敞开着,白天,风总是从海边吹向室内,一到晚上,又变成从后门吹去窗外。
可这会,大厅两侧都开窗,却没有任何风的动静,正是台风前的迹象之一。
“虽然临时变了路线,但抵达本市郊区最快也还需要三四个小时。”
听他这语气,好像是“不用担心”,可海芋已经在担心回小岛的船。
蔚川顺手关了落地门和旁边的窗,走回来,在沙发上坐下,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刚才两分钟时间,瓢泼大雨已将整座城市淋湿,狂风呼啸,有天摇地动的架势。街道上不剩几辆车了。
海芋匆匆收拾东西:“我要走了,我都没注意到一小时前发布的气象新闻……”
蔚川起身,先绕过她,走到咖啡机前,按了开关。
他回头,轻描淡写问一句:“这种天气你还外出?”
语气颇为不解。
他又打开饮水机,补充道:“刚才官方在网络上发布消息,请广大市民保持素质,台风前六小时配合不要出门。”
海芋动作一顿:“……?”
——不是你耽误我时间的吗?
今晚如果按正常情况回家,她早已经到鼓浪屿了。
男人拉开冰柜门,取出一杯冰牛奶,慢慢倒入咖啡杯中,头也不抬:“我不能送你了,海芋同学。”
凶猛雨水吵得人耳鸣,即便门窗紧闭,室内也涌入噪音。
蔚川扫一眼窗外市景,语气冷淡漠然:“现在外出比较危险。”
海芋:……
是,她知道确实有点险。
但怎么说,你不送就不送吧,这很正常,但这么理直气壮,对女孩子一点也不客气喔?
她背上包包,正要道别——
男人转身,姿态放松地倚靠在柜台边,望着她:
“今晚先留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