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于冬》寻獾

4、第 4 章

　　“那是裴邵均吗？他来粼城了！？”
　　“还真是，现在八月了，他不是每年八月都来么。”

　　出席这样的场合，裴邵均仍一身肃杀的黑色西装，锋利的眉眼在光怪陆离间更显出一股清贵孤高。

　　裴邵均原来每年八月都会来粼城。

　　出神的片刻间，秦胭也忘了要收回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二楼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裴邵均在与旁人说话的间隙，也低头看了下来，并准确越过人群，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秦胭立刻清醒过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哇，姐妹，你是裴邵均的朋友吗？”
　　“刚我们还说是生面孔呢，原来你认识裴邵均啊。”

　　不过是路过时的一瞥，两人在空中的对视极为短暂，也无比疏离客气。
　　而身旁两个女孩已经一改方才的态度，热情地将她围了起来。

　　“天，刚没仔细看，你真的好漂亮，是圈内人吗，演员还是模特？皮肤也太好了吧。”
　　“我们能不能加个微信啊，如果有机会以后也可以合作呀。”

　　原来真的有人只是一个眼神，就有这么强大的能量。

　　和两个女孩加完微信后，秦胭靠在椅背里，想起小时候暑假回乡下，在河滩边玩，当时太阳好大，她觉得河滩边的鹅卵石闪闪发光，好漂亮。
　　后来她兴致勃勃地回到家，和外婆分享自己找到的宝藏，但从口袋掏出石头，才发现闪闪发光，并不是因为鹅卵石有多特殊，而是它借了太阳的光。

　　周围的灯光很快暗了下来，Wanna创始人照例上台发言，感谢来宾。
　　秦胭却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挺直了身板，又抬头往二楼贵宾区走廊看了一眼。

　　现在她感觉自己就是那块平平无奇的鹅卵石。

　　也不小心借到了一点光。

　　很快，走秀开始。
　　Wanna因为体量庞大，每年走秀比起模特与时装，用于布置舞台的资源不在少数，所以单独当做一场声光秀去看也是一种美的享受。

　　秦胭大学其实读的是正儿八经的表演系，但因为并不是上戏中戏这种名校出身，在本来演员就饱和的市场环境下，公司给她分配的资源当然愈发有限，目前主要的收入来源反而是做平面模特。
　　T台上的人有些年纪和秦胭差不多，但出道早，属于是模特界的大前辈，秦胭一路认真地看下来，回神的时候，整场走秀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她觉得自己这一趟虽然是因为林淮南的恶意买单，但确实没白来。
　　临近结束，在场艺人却无一人提前离席，足见Wanna在时尚界的分量。

　　这时，她手机震了一下。
　　秦胭低头看，发现是林淮南来的消息。

　　NAM：抬头
　　NAM：我叫人过去接你了，你跟他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问干嘛，不远处已经走来了一位胸口挂着Wanna工作牌的年轻男人。
　　秦胭跟着他离席后，从侧门附近的隐藏楼梯走上去，才发现这里原来通往二楼的贵宾室走廊。

　　林淮南今天穿了件橙色的衬衣，也得亏他眉眼精致张扬，衣服本身的明艳被那张脸压得死死的，反衬他眸光如火。
　　见秦胭跟着人上来，大少爷斜靠在门边，一副好像倚着自家卧室般的闲散模样，朝她扬了扬下巴：“你今天这裙子还不错，梅澄给你搞的？挺漂亮，刚我站二楼往下看，那些女明星都压不住你。”

　　林淮南这张嘴，要真想夸人，是能三天三夜不重样的。
　　但秦胭现在没什么心思领略他的口蜜腹剑，只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他：“叫我上来，有事吗？”

　　“这都几天了，还没气够？”她不过来，林淮南也不过去，就那么勾着嘴角，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竹苑那次还不够给我难堪的，当着我的面要我小叔送你回去，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不是南哥想推荐我吗，我肯定得自己主动点。”秦胭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今天的秀很好看，现场和视频果然不一样，以后有这种好事还麻烦南哥多想着我点。”

　　南哥是林淮南大学的时候被同学捧着叫出来的，秦胭以前觉得这称呼过于社会，不太喜欢，所以从来没叫过。

　　“差不多得了，秦胭。”

　　实话说，林淮南本来今天觉得把她叫到这来就够了，是没打算给这个台阶的，只是刚路过的时候往台下看了眼，看别人都在那交头接耳，就秦胭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觉得看不舒服，才主动叫人把她接上来。
　　现在听她一口一个南哥，声线软着，语气却带着刺，听得他更难受，再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绞尽脑汁哄过人，脸上那点笑也开始降温：

　　“没多大点事，报复一次就得了，两次三次就过了。”

　　刚形容林淮南那句话，秦胭想起自己是落了半句。
　　林淮南这张嘴，要真想骂人，也能做到软刀子进出，杀人于无形。

　　“说句不好听的，你要真和我小叔结婚了，以后就算是离了，裴邵均前妻的身份，没准也比你现在要混得开。”

　　整条走廊长到仿佛望不到头，脚下的地毯柔软得如同塌陷的流沙。
　　她承认，艺人在某些资本的眼里，就是随便可以拿去换取利益的物品，而能让林淮南纡尊降贵去讨好的人，秦胭不用特地去详细了解，也知道他比起林淮南，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都已经结束了，你还把我叫来这里干什么，你明明知道以我的咖位根本来不了——”

　　只是这些话从林淮南的嘴里讲出来，终于让秦胭彻头彻尾地看清了他高高在上的傲慢，与轻视。

　　“结束？秦胭，你想得美。”

　　林淮南却好像听到了比刚才两人的针锋相对还要让他难以接受的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秦胭，好像恨不得将她掰开揉碎，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似的。

　　“凭什么这些都是你说了算，今天话我放这，咱俩之间我不说结束，你别想完。”

　　他是真来气了，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起伏着，话音未落，却听身旁秦胭的目光错向他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

　　“裴先生……”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质问声音太大，惊动了裴邵均。
　　但他看起来倒不像是被惊扰而出来的样子，外套脱了挂在小臂上，挺括衬衣包裹上肢，走入走廊的顶灯下，褶皱轮廓，明暗交错。

　　锋利而又危险。

　　林淮南听到秦胭叫人，这也才转身看向裴邵均，身上那股气焰迅速收敛下去，站起身来恭顺地叫了声：“小叔。”
　　“嗯。”
　　裴邵均走到秦胭身旁，话却是跟林淮南说：“今晚你爸让你去梁伯伯那，你在这干嘛？”

　　林淮南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哪儿也不看。
　　裴邵均看了眼一旁的秦胭，才慢条斯理地说：“人我帮你送回去，你先到梁伯伯那边去。”
　　说完，低声对秦胭道：“跟我走。”

　　裴邵均开了口，林淮南纵使是还有一肚子气也留不住人了。
　　秦胭跟着裴邵均从秀场后门出来，那辆黑色库里南便从旁迎上。裴邵均随手帮她打开车门，问：“今天是林淮南让你过来的？”
　　“是。”秦胭的情绪在刚才短短路程中已平复下来，只剩下眼周还残留着一点微红，红唇微抿，显得格外倔强，“我知名度挺低的，Wanna不可能主动邀请我来。”

　　裴邵均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点点头，却见秦胭仍站在原地，没有要上车的意思，“还有事吗？”

　　女孩子一袭素裹黑裙，盘发已经有点乱，垂下几绺，在夏风中如柳丝般摇荡，眉眼却似如镜的湖面，无风无雨，波光粼粼。

　　“裴先生，您现在有结婚的对象了吗？”

　　“秦小姐，”
　　裴邵均却不同于上次的不置可否，在一片灯火中，那双眼眸愈发显出一种克制的深冷色调：“你应该清楚林淮南得叫我一声小叔。”

　　“那和我没有关系，裴先生，我和林淮南没有关系。”

　　秦胭却比他还要更直白。

　　“既然他把我介绍给你，那肯定是站在您的角度，参考过我的条件，所以我觉得您也可以考虑一下。”

　　他确认了她暂时没有上车的意思，便随手将外套放进车里，关上车门，背靠车身，和她面对面谈：“秦小姐，你上次好像不是这个态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秦胭在今天晚上之后，才真正充分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小，有多无力，如果以后林淮南真的想针对她，他还可以有一万种方法。

　　如果说上次她不计后果地拿裴邵均为自己扳回了一成，只是因为瞬间的情绪失控，她压根没有考虑过林淮南说的那件事。
　　那么当下，她是真的在渴望，迫切地渴望能够抓住面前的机会——她居然真的开始把和裴邵均结婚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机会。

　　“我估计您也没时间听我说客气话，那我就直说了——”

　　裴邵均点头，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只是眉眼间没了那份客气疏离的笑意，那双眼眸中便显出几分猜疑不透的暗色来，对上她的目光时，极具锐利的洞察，在对视的每一秒钟里，快速地掏空她本就不足的底气。

　　“我觉得林淮南不会放过我的。”

　　刚秦胭对林淮南的质问，有一部分原因是情绪所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是真的找不出什么好话来反驳林淮南口中过于辛辣的现实。
　　他们本就一天一地，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集团皇太子，一个只是刚刚大学毕业，就连下周有没有活儿干都还不知道的底层女演员。

　　说她狐假虎威也好，说她虚张声势也罢。
　　秦胭本来也没有想过要靠裴邵均一步登天，她只是知道林淮南的性格，知道他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不想今天晚上的事在未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也不想在下一次发生的时候，自己仍是一块任人刀俎的鱼肉。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以后有什么戏需要，我都可以……”
　　“手机带了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秦胭心头一动，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我如果现在同意，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他接过手机，慢条斯理地在上面按下一串号码。

　　按完后，裴邵均将手机递回给她，“我未来三天都在粼城，你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考虑清楚，如果不打算改变你的决定，就打这个电话。”

　　他甚至没有按拨号。
　　秦胭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这意味着只她单方面有他的号码，在作出决定之前，裴邵均放弃主动联系的权利，将所有的主动权，都让渡给了她。

　　“那正好，您也可以考虑一下，我刚才……您也看到了，我踢了他一脚。”裴邵均贯彻到所有细致末梢的绅士品格让秦胭有些受宠若惊，她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声音逐渐地小了下去，“可能会是一个隐性的麻烦。”

　　她觉得，裴邵均或许也应该掌握一些知情权。
　　毕竟听梅澄说，裴林两家也属于世交，如果真的闹出什么矛盾的话——

　　“这些事对我来说，还算不上麻烦。”

　　裴邵均却是已经率先转过身去，重新帮她拉开车门，并从容地打消她的疑虑。

　　“你好好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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