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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试探 ...

  •   等谢枕川从集市回到方泽院时,手中除了一块十五文钱的松烟墨,还多了一张签文。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沾着香火气息的纸张上用平平无奇的楷书写了一行字:“明珠令容有淑质,归逢佳偶贵满堂。”

      就是民间常见的金玉良缘签词。

      进了书房,他便把签文交给了北铭,自己则取了那块松烟墨准备作画。

      北铭已经提前备好了查看密文的一应物件,志在必得地开始研究起来。

      南玄也不愿闲着,连忙道:“世子,奴才来替你研墨吧。”

      谢枕川铺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竹纸,吩咐道:“这松烟墨墨质松散,研墨的时候用力均匀些。”

      南玄一边费劲地磨墨,一边道:“世子,这松烟墨质轻无光,您装装样子用来写写字就成了,怎么还用来画画了呢?”

      谢枕川执笔熟视眼前画纸,在心中谋篇布局完毕,这才道:“难得那买墨的书斋收画,我这样的贫困学子,有几分微末画技在身,自然该卖一两幅画来补贴家用。”

      以谢枕川的画技,用微末来形容,实在是有些妄自菲薄了。

      南玄笑呵呵地拍马屁,“那岂不是便宜这些人了,您的画作在京都的拍卖会上,可是卖出过三千两的高价呢。”

      谢枕川先用一支狼毫蘸了些墨,悬笔在纸上勾勒出山石大势,又皴出深浅不一的纹理线条,漫不经心道:“是啊,他们还能花五千两买王阁老的墨宝,张尚书的古董,李侍郎的茶叶。”

      南玄不敢说话了,他可是清楚地记得,这几位大人的案子都是自家世子亲自办的,如今坟头草都不知几尺高了。

      谢枕川振笔直遂画完了山石,暂且将笔搁下,他望着正在紧张激烈地与那张签文作斗争的北铭,轻笑问道:“如何?”

      北铭的额头上不自觉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已经试过了好几种办法,但无论是用火烤、用光照、用显影粉描,或是逐字推敲,都没有在这张薄薄的纸上发现任何异常。

      痛失脸面和三个月俸禄的北铭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启禀大人,暂未发现异常。可那位表小姐分明是蓄意接近世子——”

      谢枕川重新蘸了水,又在笔尖蘸了浓墨,信手在山石上添了一棵老树,悠悠道:“上届科考有个举子,叫做朱修金,是淮安府尹朱言之子,南京守备冯睿才的子侄,从此处入手查吧,至于梨瓷……”

      若是未有今日程立雪之事,他多半会觉得梨瓷此人心机深沉,还故作天真引他入局;不过现在看来,她就算身在局中,也就是一道废物小点心,最多用来分散他的注意力罢了。

      “罢了,以她的能力,最多也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若是太过在意反而中计。”

      “是。”

      南玄又多嘴问了一句:“若是梨姑娘再来方泽院,世子是见还是不见?”

      谢枕川行笔在小枝上落下大小不一、有疏有密的树叶,直到将墨水画枯,才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话音未落,书房外已传来仆从通禀,“谢公子,梨姑娘前来拜访。”

      谢枕川看着眼前画到一半的画作,语气有些不耐,“这次又是什么事?”

      仆从还未答话,像梨汁儿一样玉润清甜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地在门外响起,“谢徵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

      ……

      谢枕川只好示意二人将签文藏好,带着火盆从偏门离开,自己则放下笔,亲自去开门。

      “不必客气——”

      客套的话在谢枕川看见梨瓷手中那一匹藕荷色织锦缎之后戛然而止。

      梨瓷浑然未觉他的不悦,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拒绝了绣春的帮忙,自己费劲地提着一盒糕点、抱着一匹布往书房里挤,“谢徵哥哥,你让让我呀。”

      谢枕川冷着脸接过她手里又长又重的一匹布,实在不知她又要折腾什么新花样。

      梨瓷兀自道:“诗经有云,‘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谢徵哥哥今日送了桃子给我,自然应当回礼的。”

      她放下手中食盒,将谢枕川手中的布匹扯出一尺来,将那织锦缎上面绣的菱花团窼对兽纹展示给他看,“这是我特意挑的,你看,纹样上的这对立狮是不是威风凛凛?”

      是,特别是绣在藕荷色的织锦缎上,连狮鬃都透着粉嫩。

      谢枕川偏着头,连眼睛都懒得抬。

      梨瓷看出他的勉强,又掰着指头数道:“谢徵哥哥若是不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丁香色绣唐草纹的织金妆花绢、朱瑾色绣凤鹤樗蒲纹的彩霞缎、杨妃色珍珠纱……”

      她越说越舍不得,方才在库房里看到这几匹闲置的布,她又即兴想用那丁香色织金妆花绢来制一条凤尾裙,朱瑾色的彩霞缎用来制襦裙,杨妃色珍珠纱做窄袖长褙子,只有这匹藕荷色绣菱花团窼对兽纹的织锦缎她不感兴趣,就被送到了这里。

      拿这样的颜色材质的布匹送给男子,一看便知是临时起意拿来凑数的。

      谢枕川听得头疼,已经懒得客套了。

      他随手将价值千金的锦绣搁下,“就这个,别折腾了。”

      梨瓷松口气,赶紧点点头,又道:“我还让厨娘根据上次谢徵哥哥给的方子做了一道玉润糕,要不要尝尝看?”

      看她送礼的路数,便知道这小骗子只会说漂亮话,才舍不得拿出自己喜欢的好东西,这玉润糕多半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谢枕川扯了扯唇角,假笑推辞道:“你不是喜欢么,自己留着吃便是。”

      梨瓷本来也是想吃的,但厨娘把那玉润糕端出来的时候,她看颜色和样子都和上次自己吃过的大相径庭,尝都没尝就直接带过来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弯弯眼睛,语气格外乖巧,“我想和谢徵哥哥一起吃。”

      公主府的厨子做出来的玉润糕,绵软细腻,色如碧玉,因此而得名,而眼前的这块却坚硬黏腻,灰不溜秋。

      不过一眼,谢枕川已经看出这个糕点不好吃了,他勉强尝了一口,沉吟片刻,中肯道:“不像是玉润糕,像是花生芝麻酥糖。”

      酥糖,那就是好吃的意思!

      见谢枕川已经试过了,梨瓷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小脸立刻就皱成了带褶的包子,“呸呸呸,怎么还甜得发苦呀。”

      见她上当,谢枕川颇有些辛苦地忍笑,他将手中糕点放下,倒来两杯清茶漱口。

      等茶香压过了这糕点甜腻的味道,他才开口道:“这芝麻炒制时未用酥油,便易过火而发苦,且不及酥油香甜,至于这颜色嘛,应当是未放末茶,故而发灰。”

      梨瓷喝了茶水,仍然想不明白,“酥油和末茶的确是我忘了,可是我明明说了要多些石蜜,怎么还会发苦呢?”

      “食物的味道并不是要下猛料,而是食材相辅激发而成,恰到好处的甜味才是最难得的。”

      梨瓷有些犯难,问:“怎么才能恰到好处呢?”

      谢枕川看她一眼,语气难得有些怜悯,“可能是天赋吧。”

      “那就算了,等以后谢徵哥哥这里做了好吃的,我再来吃,”没有天赋的梨瓷一点儿也不伤心,甚至有几分心安理得,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她又期期艾艾地补充,“毕竟我自己的确没什么天赋,既不会做糕点也不会写文章。”

      谢枕川不知她为何会把话题扯到文章上去,但是心里已经开始警觉了,并未接话。

      “谢徵哥哥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呀?”

      她的声音清润甜软,像是在翠绿清香的末茶汤里恰如其分地添了一勺石蜜。

      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只是并未用到正道上。

      谢枕川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温和笑问:“阿瓷言重了,不知所为何事?”

      梨瓷又睁大眼睛,圆圆的瞳仁里闪烁着亮盈盈的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外祖在府里为我们请了女先生授课,女先生让我们做一篇策论,我不太会,又听说谢徵哥哥的学问好,所以想请你指点一二。”

      听起来是个很正常的请求。

      谢枕川没想到广成伯对府中女眷的教育问题这么看重,京中贵女们大多也就学学琴棋书画与女四书,要做策论文章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难得起了一点兴趣,“可有题目?”

      梨瓷点点头,将自己方才写好的题目拿给他看。

      无纹洒金笺纸,文犀照水墨,被一手稚嫩而生涩的字迹写来,已有牛嚼牡丹之感了,更让人目不忍视的是上面的内容,简直有辱斯文。

      见谢枕川皱眉,梨瓷怕他反悔,赶忙道:“题目已经定了,明日便要交给夫子,可我实在不知如何论述,谢徵哥哥你可有办法?”

      饶是谢枕川宦海沉浮,在大殿上以一人之力应对政敌异党的百般刁难也面不改色,皇帝问策时也对答如流,见到《论入赘之裨益》这样的题目,竟然第一次生出无可奈何之感。

      看出谢枕川“志不在此”,梨瓷只好努力启发他,“我想了很久,觉得入赘至少有一条好处,可以改善此人境遇,尤其是那些因家境贫寒或结仇等原因娶不起媳妇儿的,也不至于鳏寡孤独。”

      可惜他并没有对号入座的自觉。

      朝堂上风雨如晦,再荒唐的胡言乱语谢枕川也不是没见过,他斟酌片刻,很快道:“虽可,但旨意不高,要论裨益,自然要由浅入深。就男方而言,可以解围脱困;就女方而言,可以添丁承祧,避免出嫁离家之苦;就双方而言,可以联姻和合,延续双方血脉;对社稷而言,可以移风易俗,气象一新……最后再提几点建议,这篇文章就成了。”

      梨瓷听得满心满眼都是崇敬,“照这么说,入赘简直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什么歪理邪说。

      谢枕川只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自从认识了梨瓷之后,他常常大开眼界。

      他不露痕迹地后退了一步,随口敷衍道:“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那谢徵哥哥对入赘是怎么看的?”

      “各取所需,各得其宜罢了,我没什么看法。”

      梨瓷步步紧逼,“如果是你,你愿意入赘吗?”

      谢枕川还未答话,后院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梨瓷被吓了一跳,“什么声音啊?”

      听着像是火盆翻倒在地的声音,谢枕川面不改色地遮掩道:“许是仆从洒扫,打翻了水桶吧。”

      “哦,”梨瓷并未深思,继续追问道:“谢徵哥哥,你还没说呢,你愿意入赘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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