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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1 神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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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插手人类内部的战争。从前我就不隶属于任何一只军队,是全球所有国家的荣誉公民,这代表着我不能站在任何一方对另一方开火。而现在?我更已经没有任何公信力了。但是,戴安娜,三天消失了三个国家。”
克拉克接近背着手站在孤独堡垒电子屏幕前的戴安娜,他摇着头,将报告猛的摔在桌子上,“三天消失了三个国家。”
那紧绷的弦终于断开了,它以恐怖的后坐力弹射出去。直到第一个国家投下原子弹,那颗由华盛顿投向多哈的原子弹,小规模冲突最终裂变成了混战。瞬间像是热油倒入了开水中,整个世界炸开了锅。
他们彼此抗争着,战斗着。克拉克亲眼看着战火从巴哈马一直往北延伸到白令海峡,中间是成千上万神情呆滞的难民步履蹒跚的走着,他们进退维谷,无家可归的走下去。孩子们的哭声每分每秒钻入克拉克的脑海。他们被停学,过早地放弃童年去敲门寻求一份工作,在荒芜中饥寒交迫,交谈的不再是玩具游戏或者沉重的家庭作业,而是一切与战争相关的话题。
克拉克已经再没计算这种日子持续多久了,他已经马不停蹄的连轴转了多久了?去救下一切他能够救下的人。
但他永远无法阻止这场战争。这场人类创造的毁灭狂欢。
他不能站在任何一个国家的立场上出手,而每个国家也在早已不再信他的劝和,或者接受他提供的帮助。他再也睡不着了,难以安眠。尽管他根本不需要睡眠。他感觉自己内心每天都在失去一些什么东西,并再也补不回来,那细小的裂纹没日没夜的折磨他。
“我今天路过日内瓦,那里焦土遍布。到处都是凹陷和焦黑。我不止一次为自己为什么他们还不停止,他们看不到他们唯一能得到的就只有毁灭吗。但他们还是继续创造灾难和痛苦。我请求他们停下来,但是没人听到我。我试图说服他们地球即将毁灭了,他们怎么能在这种关头大肆杀死自己的同胞。但一切都毫无作用。”
他们的面前是陈设的屏幕,上边是覆盖着红点雷达的世界地图,那已经快要被红色淹没了。那刺眼的猩红提醒着克拉克,每个地方都在灾难中挣扎,被苦难淹没。无数的泪水创伤和离别发生在每分每秒。人们死去,并在死去前尽可能多的拉着其他人一起死去。
他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警报在屏幕上响起。那是设置的特殊警报,他知道他无法救下已经走火入魔的近乎所有人,他也无法去拯救那些陷入僵持局面的人,因为没人真的是无辜的,从楼上跳下去的人如果被超人救到了地面,他会立刻掏出手榴弹炸死远处的其他人;而如果超人救下远处的其他人,他们转身投入军队拿起枪支和另外国家的人互相残杀。他没办法打破地球现存的棋局,成为带来和平的第三方。
戴安娜在屏幕前道:“去吧克拉克,至少你还可以救他们。”
但他至少唯一能做的,就是施救那些真正无辜的孩子。
“——我得走了。”克拉克一甩披风,仓促离开。
他再没多想,闯入了尼日利亚的窝点,用热视线和超级力量制造了一些乱子,趁乱把孩子们救了下来。孩子们看到超人,视线再没有往日的激动的喜爱,在整个救援过程中一直惊厥的哭着,被超人解救出时还缓不过神来。
克拉克不知道该把他们送回何处,于是一直守在他们身边,听着尼日利亚战火连天的声音发呆。直到孩子们试探着走向他,他安抚了每一个,保证自己不是来伤害他们的。他把他们送回了家。
最后,有一个男孩站在那里,他看上去只有六岁大小。他轻声跟克拉克说他已经没有家了,只记得自己的国家是哥伦比亚,他请求超人将他送回普图马约。
他们飞行在高空的时候,男孩突然哭了,像是突然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一样嚎啕大哭。他的身体是因为长久战乱而反射的自我防卫姿势。他在超人的怀里挣扎,哭喊着父母。直到他精疲力竭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沉默的看着超人。
他问:“如果你和人类开战谁会赢。”
克拉克抿抿嘴:“我不会和人类开战。所以如果一定要开战,赢的肯定不是我们双方。”
男孩依依不饶的继续问,“如果一定要选其一呢?”
“人类会赢。”
“为什么。”
“因为我会让人类赢。”
“你不会因为输掉战争不开心吗?”
“不啊,”克拉克苦涩道,“我不是靠赢得战争开心的。”
于是男孩沉默了。他望着远方。“什么让你开心呢?”
克拉克想了想。
“清晨的咖啡,日常的工作,下班和同事的聚会,周末不用被闹钟吵醒,和朋友的交谈,回家看望父母,养一些植物,一条狗。”他带着男孩从高空降落,清晨的微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一轮初生的太阳正映照在克拉克的披风上,
“还有这个。”
“这个?”
“和你的交谈,在这里,”克拉克指指自己的耳朵,把男孩的小手放到自己心脏上方。男孩站立在平地上,他身后是正在清晨中苏醒来的城市,那里满目疮痍,尽是漆黑的战痕。克拉克温柔的注视着男孩的眼睛,那里正像掉豆子一样掉出泪水。克拉克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听你的想法,保护你的安全,知道你一切都好。这才让我开心。”
克拉克永远记得那双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小声道:“米歇尔。”
“很好,米歇尔。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但他已经没有家了。然而男孩没有反驳,他只是点点头。好像也根本不在乎他在哪里,步履蹒跚的向着身后的焦土一浅一深的走去。克拉克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幼小的身影在尽头逐渐远去。克拉克闭上眼,准备起飞离开,前往下一个营救地点。
那男孩停住了。
他站立在一条破碎的大桥上,在硝烟弥漫的大风中发抖。风吹起了他额头前全部斑驳的头发,露出他瘦骨嶙峋的面颊和全部通红的伤口,他面上交织着泪痕。他抬头看着太阳,像是在光明中无处遁形了一样瑟缩了好几下。他低头看着遄疾的河流。身型摇摇晃晃的。
他抬头看了克拉克一眼,他的视线里满是哀求。
去救他。克拉克想,动起来!但是他没法移动半分。那一瞬,好像他灵魂进入了男孩的身体里,他身体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河流和摔到河道上钻心顽固的疼痛。但那跟内心翻滚的绝望比起来微不足道。他好像变成了男孩而男孩变成了他。
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任何庇护所,下一餐伙食也没有着落,细菌感染和水源短缺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的想要杀死他,别提药物,他现在就是填饱肚子都难。就算他被救下他能活下去吗。
那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再把他推入地狱里。就看看这四周,这是怎样一个人间炼狱。
克拉克被疑虑组成的牢笼困在了原地,没法移动半分。
他就看着那孩子摔到冰冷刺骨的河流里。
克拉克听到自己喊叫了一声,那一声破碎又痛苦的声音冲出他的喉咙。然后他猛的坐起来,头疼欲裂,浑身被汗液湿糯,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着,震的他太阳穴一鼓一鼓。克拉克大口呼吸,把自己埋进粗糙的手掌里。他喉咙干渴的不像话,心悸和疲惫像是缠绕他一千年。
他干咽了一下来平复自己的恶心感。
他的手在控制台上摸索着,找一个支撑,椅子几乎被他的汗浸透了,他这么意识到。估计没睡几个小时。大概还是凌晨。现在是几点?克拉克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果然,四点。
他最多也就睡了两个小时。
克拉克颤巍巍的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仍然窒息着,这无穷无尽缠绕的疲惫到底如何能缓解。他的手伸向控制台旁边,抓起一杯咖啡灌了下去,虽然这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他试着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四个或五个小时后,戴安娜再次造访孤独堡垒,克拉克仍在漆黑的环境里埋头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戴安娜一言不发的接近克拉克。没有对克拉克紧绷的精神状态做出任何评价。
她叹息着将温暖的手掌放在肩膀上,轻声道,“你已经一个月没再试图去救任何人,或者离开孤独堡垒了。”
克拉克无言。戴安娜叹气,“克拉克,我不是来请求你去救他们。我来因为我担心你。你打算跟我说你在做什么吗?”
“克拉克。”她提高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克拉克仍面对着控制台,戴安娜的声音在他耳边化作无意义的白噪音,他面对着屏幕像在集中注意力,也像在发呆。他寂静的坐在孤独堡垒分析装置前。
黛安娜站在克拉克身后,和克拉克隔了一把椅子。她站着,并没有坐下的意思,她柔声道,“克拉克,我刚从一家医院过来。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我擅自插手。但我非常担心你,我就自己去调查了。是一个叫米歇尔的孩子吗。”
克拉克抿紧嘴唇。
戴安娜道:“他在医院里,身体一度好转。”
“他还活着?”克拉克把头转过来。
但戴安娜摇了摇头,“……死神最终带走了他。”
于是克拉克低下了头。戴安娜直视着克拉克,她把一个小小的本子和一只非常短的碳素铅笔放到了控制台上,“他没有任何家人,医院肯定会把他全部的遗物扔掉。但我觉得这不应该就这么扔掉,于是我带走了它,”
她的手从本子上收了回去,那个本子现在被推到了克拉克面前,“在医院那段时间,他花了好多时间画一些简单的图片。大部分都跟你有关,有你从天而降拯救了他;或者你身后带个翅膀把他的爸妈带了回来;或者只是你们在一些花花绿绿的背景中站在一起,”
克拉克看着黛安娜。她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柔。她总是能做到,当她觉得她该给别人温暖的时候。他看着小本子,读懂了黛安娜没说出口的话:他不恨你,也不怪你。
克拉克并没有伸手去拿,他沉默着。
黛安娜直视着克拉克,柔声说,“克拉克,这没关系。你没害死他,好吗。别信那些新闻报道,人们只是都在战争中疯了。你之后还是冲上去救了他。”
克拉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克拉克,我知道你在计划着什么东西,什么能改变现状的东西,但我只是不知道。而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打算跟我说,而你从前哪怕只是初始版本的小机器都会高兴的分享给我。”
“克拉克,你在打算的到底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感觉出来的。”他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他足够了解她,知道这对敏锐的她不是一个问题。
“一段时间了。”她的表情带上了回忆的色彩,“实际行为总能传达更多的东西。你再次封锁了孤独堡垒,拒绝了我无数到访请求。我了解你,你总是会去做更多,哪怕超出你的承受。以及今天,你突然开放了孤独堡垒。我觉得你准备好了什么,一些我不知道的。”
“克拉克,”黛安娜问,“你还好吗?”
克拉克扯了扯嘴角,他想说没什么,或者自己还算好,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这很安全,当他说他一切都好,他就真的会相信自己一切都好。
但他看到了那个本子,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他拿起那个本子。
本子小小的一个,上下开合,有着磨砂质地的封皮,看上去像是日记本、行程本或者只是杂乱记录东西的普通本子。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医院图章。那应该是白色的硬纸封皮吧,克拉克认不出来,因为已经黑黑漆漆的污垢掩盖了。它有着使用痕迹,皮面有点灰,可能是黑笔留下的炭黑。
封面上有着米歇尔歪歪扭扭的签名,可能是手抖的用不上力气。米歇尔奋力的画着,用着稚嫩且颤抖的手,因为所有线条都乱成一团。纸张皱巴巴的,以一种让克拉克刺痛的熟悉方式,米歇尔的泪水浸湿了每一页纸张。
克拉克几乎能看到米歇尔在医院的病房里,在四周充斥的战火和在灾难下攥着小小的本子,那唯一的安慰;它在医院床头上,在病床上,在米歇尔的手边,随着男孩渡过一次次的病危,在再次转好之后被男孩拿在手上。
最后它在克拉克的手上。
因为米歇尔已经死了。
就像是每个他本可以但无力拯救的人。
“不。”他承认,声音里有疲惫的沟壑,他吞掉了最后一个音节,像是在颤抖。克拉克舔了舔嘴唇,“我能在空中接住他。如果我想,他脚离开地面的第一时间我就能把他揽回来。但他那么看着我——”
“我以为我会……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跳了下去。他摔进了河里我才冲了过去。”克拉克双手抱住脑袋,深深的埋在桌子前,“他看着我,用他已经没法再支撑下去的眼神,而我竟然那么一瞬间感同身受。”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感觉到黛安娜的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坚定并强硬的指引着他,“克拉克,呼吸。”
黛安娜摇晃着克拉克的肩膀,逼着克拉克直视她的眼睛,“很好,克拉克,和我待在一起。”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跟随着黛安娜的警告,尽量让自己呼吸。等他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事情,他发现自己蜷缩到了控制台的一边,四肢僵硬的收缩着。胃里疼痛的像是吞了十几把刀子。他试着抓住些什么。于是他抓住了黛安娜的胳膊。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她支撑了克拉克几乎全部的重量,把他撑起来,平稳的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几乎是一挨到沙发,他就又把自己蜷缩了起来,闭着眼,尽量忽视自己浑身正在发抖的事实。他感到黛安娜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替他平息了一点寒冷。“抱歉。”他抓住仅剩的理智嘟囔着,“这一切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把那个装置——”
“克拉克,”戴安娜打断道,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她没有撤回放在克拉克额头上的手,他们的手都汗淋淋的。戴安娜表情不忍,欲言又止,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偌大的决心,“那不是你的错。”
“什么?”
戴安娜看着克拉克蓝色的眼睛,他最好的朋友灵魂已经如此破碎,她再也无法忍受他将不属于自己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她吞咽了一下,颤抖道:“你加了限制器,不是吗?”
戴安娜轻声哽咽,手将克拉克被冷汗打湿的发丝拨开,那下边是一双从多久前就盛满了自责和破碎光芒的眼睛。“你加了限制器。就算你没想到它竟然会提取底层资源,但你加了限制器。你从来都是考虑周全的人,你不会犯下如此巨大的错误。你的限制器能检测目的和环境状况然后提出警告。所以我去调查了,”
戴安娜深吸一口气,“事实就是你的装置确实警告了,说明了如果执意操作会有什么后果。但或许只是每个人都觉得……我只是想要一碗水、一升石油,这能造成什么呢……”
是他们自己创造了一切灾难,克拉克。戴安娜道。不是你。
“地球下陷不是因为你,资源枯竭不是因为你,战争不怪你,人们死去不怪你。地球寿命将尽也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一切的一切只是人类自己创造的。”
你是如此善良,自始至终想要帮他们,他们却一次又一次让你失望。
随着戴安娜的话语,克拉克疲惫的眼睛睁大。一时之间,空旷的堡垒中再也没有人说话。
“克拉克,”戴安娜轻轻发问,恳求,“就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孤独堡垒装置提示设置已完成。
在地球的晨曦中,在光芒再次照射到这片罪恶贪婪的土地之前,前超人后正义领主卡尔·艾尔在他的朋友前,第一次提出了未来萦绕在人类头顶两百年的噩梦——但人类从未知晓它的真正意义。这是一切将起,地球面临着战乱和毁灭的艰难险阻,而人类贪婪无度,大举将死亡赐给这颗美丽的生灵。
他们终究还是让神子失望了。
“救所有人。”
他干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