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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ct.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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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会说冷笑话]
[01]
我总是看着他的背影。
他喜欢在午休时呆在教室里看笑话书,我则喜欢在他身后轻描他偶尔因忍笑而颤动的肩线。我的素描簿上画满他一点也不浪漫的后脑勺。
为什么人死了尸体是凉的呢?他趴在桌上自言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丝慵懒和不甘。
因为心静自然凉。那颗被搁置在我左胸口袋里的、皱巴巴的枇杷立即回答。
他回过头来对上我同样惊讶的双眸。
然后他咧开了嘴,拿我的筷子夹海带丝一般夹起笑话书上那条尚未完成的文字——吃掉。
我目瞪口呆。我居然喜欢上了一个会吃冷笑话的妖怪。枇杷扭动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心口微微有些疼,有些涩。
[02]
我成了他的专属厨子,负责他的午餐与零食。我买了一本字帖用于练习,然后把枇杷口述的那些冷笑话烹饪成一道道大餐。看着他愉悦的把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吞下,枇杷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想说不定我将来在成为贤妻的同时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硬笔书法大师。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那枚会说冷笑话的枇杷。
[03]
我遇见那枚枇杷还是在今年的初夏。
那是个无风的下午,阳光柔软的如缎子一般。我偷偷摸上小区花园里的枇杷树,准备当一把小偷。
[04]
对我来说,夏天的乐趣有三:吃莲蓬,吃冰淇淋,吃枇杷。
三分之三都与吃的相关。没错,我承认我就是一个爱吃的女孩子。没有谁能阻止我吃东西,除非食物本身出了问题,比如——当我捏起一枚枇杷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在说冷笑话。
我愣住了,正要把这个黄澄澄的小家伙和其他枇杷一起揣进衣兜儿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下树去。骨头发出咔嚓的折断声。
被我捏的胃肠都要吐出来的枇杷马上说:碎碎平安。
……我真想一巴掌拍死它。
[05]
我擅长吃。枇杷擅长说冷笑话。
根本完全不搭调嘛。
但就是这样一枚圆滚滚傻乎乎除了冷笑话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儿的家伙却在我的口袋里安了家,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分昼夜的说着冷笑话。
我吃饭的时候可以听到它的冷笑话:有一个鸡蛋跑到了山东,结果变成了卤(鲁)蛋。
我上厕所的时候可以听到它的冷笑话:有一个人姓史,结果被水冲走了。
我睡觉的时候可以听到它的冷笑话:为什么人要走去床上睡觉呢?因为床不会走过来嘛。
一开始对这个家伙的好奇与好印象全部被消磨光了,在我心里的那个开关被拨向了另一边。在经过戳、捏、掐等十大酷刑后,小枇杷终于乖乖听话。
小王子没有驯服狐狸。但我不是小王子。
[06]
我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听。
他眼中的闪亮是我只有在看见美食时才会有的神色。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他急切的伸手向我讨要枇杷。
已经有些脱水的枇杷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好像是比玛瑙与祖母绿更加珍贵的宝石。讲个美味的冷笑话吧。他笑眯了眼。
枇杷诚惶诚恐。短暂的沉默后,冷笑话洪水一般从它口中涌出。
[07]
他们一个说的开心一个吃的带劲儿。
我站在一边好像一个旁观者。
之前一直被咯着的心口不再疼痛,不再酸涩,反倒有一丝丝抽取的无力与空虚。
我生病了么?我想我的面色一定很古怪吧。
[08]
他拿着我的枇杷,站在距离我很遥远的地方和其他女孩子亲昵谈笑。她们的裙裾盛开如花,小腿光洁白皙,没有人需要和我一样用长长的裤脚遮住腿上的石膏。
他只是需要且喜欢冷笑话,所以在得到平枇杷之后不再喜欢且需要我。
我像往常一样拿出素描簿,我以为他的肩线在颤抖,结果却发现颤抖的是我自己。我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痉挛么?帕金森么?中风么?
或许,其实我并不如我口头所说的那样,喜欢只看着他的背影。
我惶惶不安的哭了。
[09]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干净的床褥,消毒药水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遮掩住床头柜上那些水果们散发出的诱人气息。来探病的同学说我是午休的时候恍恍惚惚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本来快要长好的骨头再次摔出了裂痕。
碎碎平安。我沮丧着脸。
这个时候枇杷突然从水果篮里冒出干瘪瘪的脑袋,向我收版权费。
[10]
我没想到原来一枚枇杷也有自己的骄傲。
我没想到原来一枚枇杷也有自己的智慧。
我没想到原来一枚枇杷也会讲出能把他吓哭的恐怖故事。
枇杷昂起下巴,说你丫没想到的事儿多了去。它站在我的肩上,一推架在凹凸且粗糙皮肤上的眼镜对我说,地球需要冷笑话,吾友,加油吧!
能先告诉我你那眼镜哪儿来的么?我满脸黑线,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浅浅弧度。
[11]
十二月的时候我的骨折完全治愈。拆石膏的那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声势浩大,整个城市像是一粒种子,被深深地掩埋,却在雪之下暗自生机蓬勃。
因为母亲工作的原因,我们需要搬去另一个城市。
我站在与枇杷初次见面的小区花园中,看着手里的它。
枇杷已经脱水的很严重了,像是一个拇指小老太婆在我手心苟延残喘。它挣扎地立起来:我……我还有一句话……
我凑过耳朵。
你等到春天再把我种下去,秋天就能收获许许多多的我……
居然临死前还在说冷笑话……我丝毫没有犹豫——把它甩了出去。
[12]
将行李装箱的时候,母亲将很多她认为不需要带走的物品扔了出来。
那本誊满冷笑话的字帖孤零零的跌落在地上,还带着一个鞋印。
我突然就后悔了。
我抿抿嘴唇捏紧拳头,我要去把枇杷的尸体捡回来。
[13]
地上的雪已经渐渐融化。入夜的小区公园漆黑一片。用枇杷的形容就是,我像个机器猫,伸手不见五指。
手电光原来如此微弱。
正在我郁闷时,一束柔和的橘黄色光芒自我头顶射下。
一束、两束、三束……那些光芒仿佛是初夏时节暖暖的日光,温婉如玉。那是一只只反季节出现在枝头的枇杷,为我指引最后的道路。
[14]
在那条路的尽头是一棵我从未见过的巨型枇杷树。
我仰望树上挂着的那无数枚发出淡黄色光芒的枇杷。
它们窃窃私语,全部都在说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