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有一个女儿》枕山漱玉

69、了然

　　“这是蓝金。”

　　哈特伸出一只前爪，搭上了陈之椒摊开的手掌，触碰到两颗冰冷的晶石，“藏金山脉深处遍地都是这东西。我在蓝金的簇拥中出生，也因为它有了第二次生命。”

　　她的胸膛之中，一颗晶石代替了心脏跳动。

　　沉寂的蓝金在哈特的触碰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不仔细查看很难发觉。半透明的晶石隐隐发亮，像是有奇异的能量流转。

　　陈之椒眼睁睁看着无论她怎么火烧刀劈都没有动静的晶石，竟在哈特简单的触碰下仿佛活了过来，微不可见地挑起了半边眉毛。

　　离奇。

　　晶石上流转着淡紫色的光芒，哈特的胸口也微微发烫。

　　“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哈特收回了前爪，蓝金的光芒再度暗淡下去，又成为了碎裂的、平平无奇的两块石头。

　　“不过没关系。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提起前事，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陈之椒支着下巴，只当哈特口中的一切都是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哈特选取了无数个时间节点，逐一开始讲述，试图填补陈之椒记忆中空白的部分，直至追溯到司融离开首都星之前。

　　震惊一时的Omega伪装Beta入学军校事件没有在首都星发酵太久。很快，新的新闻取代了它，而事件的主人公也自此销声匿迹。

　　“停。”

　　哈特不是个独断的叙述者，为了避免浪费太多时间，她容许陈之椒时时打断，并不以此为忤。

　　陈之椒举手打断了数次，这回道：“你说的这一部分，我有印象。”

　　“好吧。那我们跳过这一段，给某位暂时不在场的先生留点面子。”哈特酝酿数秒，又起了头，“不久之后，你收到女王密信，前往藏金山脉……”

　　陈之椒皱起了眉毛。

　　显然又有情况发生，哈特看出端倪，话音再度停了下来。

　　她觑着陈之椒脸上的神色，道：“这些你还有印象么？我倒也没有跳过太多。依照你刚才的补充，你的记忆应当一直延续到返程途中才是，和星盗的那场交火——”

　　不巧的是，哈特当时也在场，并对此印象深刻。

　　颠簸的飞船使得她差点吐出来。血肉模糊的景象倒是其次，哈特在藏金山脉见多了这样的景象，倒也不觉得可怖。星盗驾驶的飞船炸开时，在她眼里媲美一场精彩程度值得称道的宇宙烟花。

　　交火事件发生在陈之椒顺利取得蓝金，返程首都星向女王述职之时。陈之椒本应当拥有与之相关的记忆，然而她脸上的茫然说明情况并非如此。

　　哈特也不免诧异了。

　　“这我倒是记得。”陈之椒揉了揉额角，“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似乎还在和人火拼。我以为是飞船破损得太厉害，才让我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儿。”

　　“不过，你所说的和藏金山脉有关的一切，我都毫无印象。只大概记得这地方旅游业很发达，广告投了不少。我的副官曾经提过一嘴，她下回休假时有出游计划，就定在那儿。”

　　“不错的玩笑。”哈特笑了声，“众所周知，藏金山脉里，淘金者和宇宙猎人的尸体比它著名的自然景观要多得多。但愿副官小姐的假期还算顺利。”

　　陈之椒对藏金山脉的认知远远落后于主流媒体。

　　她不是个性格粗陋的人，执行任何一项任务之前都会最好充分的准备。即使前往藏金山脉的这场任务一开始只是她假期中的小插曲，预想中甚至不会耗费太多时间，陈之椒也绝不会看轻。

　　换而言之，陈之椒现在把关于藏金山脉的一切都忘却了。

　　她依旧对在偏僻的艾尔星系的日常留有印象，会记得哪怕一条从脚边路过的、性情疯癫的猫，还有几场她从未出席的无趣舞会。连走马观花的风土人情和独特的小镇节日都能在记忆中留下蛛丝马迹。

　　可当一切和藏金山脉产生关联，那么那些人和事，便从她的记忆中被清除。

　　包括哈特。

　　藏金山脉像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你记得宇宙烟花、记得艾尔星系甚至记得和司融吵嘴，但你唯独把有关藏金山脉和蓝金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哈特瞠目结舌，“我对科学仅有的浅薄认知告诉我，失忆症不该巧合得如此恰到好处。”

　　现下已经没有人能把这些当成一场普通的失忆或者车祸后遗症了。

　　“或许如此。”陈之椒叹了口气，意识到问题开始变得棘手。

　　她垂眸看向那两块平平无奇的晶石，曾经一度探求而毫无收获的过往徐徐站现在眼前。陈之椒下意识地琢磨、分辨，从哈特嘴里说出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每一处都对的上，哈特也没有理由骗她。

　　这明明是件好事。

　　可陈之椒竟一点也不觉得惊喜。她像是飘浮在半空中，没落到实地之前始终提心吊胆以至于真相近在眼前时，竟愈发担忧起来。

　　陈之椒道：“还是从最开始说吧。这回我不会再打断你了。”

　　从陈之椒平静的神色中，哈特什么也没看出来。

　　哈特只好继续讲述，那些只剩下她记得，而她片刻不敢忘的过去。

　　购买非法药品、伪造身份、违规入学……桩桩件件合在一起，司融的所作所为让司家陷入舆论风波。

　　这件事情解决起来似乎很轻易。

　　无需经过司融同意，他往后的命运便被随意决定。他被司家流放至偏僻异星，说是避风头，但谁也知道不出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首都星。

　　司融本人，像是司家不忍卒看的一个污点。

　　而他此行的终点——随手敲定的目的地像是由转盘转出来似的。在此之前谁也没听说过艾尔星系中还有这么一处偏僻的星球。

　　“也许这个星球对他来说还是太小了，也太无趣，承载不了他过于旺盛的精力。他不甘寂寞，先是做起了生意，赚了钱又想着出去看看。”

　　“巧的是，藏金山脉就位于几百光年外的另一颗星球上，是个不错的探险地点。谁也不知道司融为什么这么爱溜达，或许是愤怒无处发泄，或许他是什么极限运动的狂热爱好者。”

　　“总之，他深入藏金山脉腹地，找到了蓝金。”

　　哈特所知的这段经过也是由各种转述拼凑而成。

　　她没办法从无数带着情绪的讲述中剥离出完全的客观，何况她在提起司融时也忍不住带上情绪。哈特只好将这些“背景故事”匆匆带过，将重点聚焦到藏金山脉和蓝金之上。

　　蓝金究竟是什么？

　　人类心里都有同样的一个问题。

　　但哈特从来没有好奇过。

　　她看上去对蓝金一无所知，没办法像研究室那些为了蓝金熬得眼下青黑的研究人员们一样，通过夜以继日的分析头头是道地讲出蓝金的分布、作用，它在能源领域的光明前景、它作为装饰品使用会有多么暴殄天物——但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

　　哈特说不清楚这一切。

　　但只要跟着她，陈之椒就能顺利地找到连探测仪器都不能指明方向的蓝金。

　　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蓝金代替了她那颗已然破碎的心脏，重新在她的胸腔之中跳动起来。

　　“想要蓝金的人很多。那些人把藏金山脉搞的一团糟，有很多人被藏金山脉吃掉了。”哈特并没有什么情绪。

　　无论是人类开采蓝金、死于自然和同类之手，在她眼里和看到老鹰吞下猎物没有分别。

　　连同蓝金都不在乎。

　　“我一直在躲避淘金者们埋下的炸弹，还是不幸被波及。作为一只兔子，我跳的不够快。”哈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你救了我，我带你去找蓝金。”

　　随着哈特的叙述，蒙在陈之椒精神上的长久阴翳缓缓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大量的记忆涌了出来。

　　陈之椒慢了半拍，对抗着那股无形的能量。恍惚之中，像是有一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大脑里，恶劣地搅动着。

　　那是一种恶心且黏腻的感觉。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小小的缺口被撕扯成巨大的裂缝，锁住她记忆的链条霎时间断开。

　　陈之椒看到了更多。她看见自己顺利带着蓝金样本返回首都星，觐见女王，将样本交由研究所，属于她的任务至此迎来终结，而她一直期待着的假期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愉快。

　　她一直在思念一个没有办法和她一起回来的人。

　　被搁置在桌面上的两块蓝金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紫色的光芒。

　　紫光的底色中逐渐混入了一抹幽蓝。

　　晶石的光芒在二者之中震荡、转换，如同拉锯战一般偏移。几息之后，在陈之椒和哈特的注视之下，蓝金如同力竭，收敛了光辉。

　　它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无形之中，已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当初。

　　哈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呢喃道：“蓝金……”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受到冲击的不只是陈之椒。

　　沐浴在身上的光芒唤醒了藏在记忆深处的开关。哈特曾经以为，陈之椒和司融都缺失了记忆，而她知晓一切，却没办法诉说。

　　哈特不愿意让尚且年幼的陈琰知道太多，一再将往事压在心底。蓝金的光芒之下，所有阴影无所遁形。

　　连同她，也缺失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哈特同陈之椒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了然。在这一瞬间，她已然知道对方也想起了过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