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有一个女儿》枕山漱玉

57、苦瓜

　　陈之椒还在欣赏女儿新鲜出炉的X光片，越看越觉得这几根骨头长得可爱。陈琰的胳膊像肉乎乎的藕节，在X光片上看起来简直像画风可爱的儿童绘本插画。

　　她还没意识到不对劲，随口应道：“怎么啦？”

　　司融道：“你之前是不是不知道陈琰是你的女儿？”

　　……哎呀，这个问题。陈之椒动作一顿，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这个问题呢是这么回事，你知道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我想说的是，不管是不是那么回事……

　　陈之椒眼神躲闪。

　　“不要假装没有听见，也不要假装在数椅子上有几个孔！陈之椒，看着我。”

　　陈之椒受到了制裁。司融掰过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不允许她乱看，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子。

　　他靠的这样近，浑然不觉自己的美貌有多强的冲击力，白皙的肌肤上几乎看不见毛孔，皮肤泛着玉一样温润的质地，故作威慑的眼眸里装的更像是格外纯情的勾引。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陈之椒微微怔愣的面庞。

　　陈之椒心里想的是：这是自己的男朋友，可以亲。

　　但是……

　　俩人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乖巧坐在他们中间的孩子。

　　大概所有都有刻在基因里的畏惧本能，只要听到家长严肃地叫自己的大名，就代表眼下的情况很严重。不过现在被叫大名的是妈妈，陈琰的危机警报响了，但响一会儿停一会儿。

　　陈之椒笑了声，掩盖心虚。她向前探了探，额头抵着司融的额头，嗔怪道：“干什么呀，孩子还在呢。”

　　司融：“果然是不知道吧。”

　　他气呼呼的，几乎是无可奈何地说：“陈之椒你好笨！”

　　可他居然也直到今天才反应过来。

　　那他们这段时间到底在鸡同鸭讲些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呢。”陈之椒倒打一耙，“为什么不直接一点告诉我，非要搞那么委婉的暗示。不对，你暗示我了吗？完全没有感受到——”

　　“司融，你是不是根本就忘了说？”

　　她的话突然变得好密，剥夺了司融所有有可能插上嘴的空隙。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陈之椒口齿清晰的一连串自问自答，帽子就端端正正地扣在了他脑袋上。

　　“什么？”司融像炸毛的猫似的，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我哪里忘了说了？之前不就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

　　他想起了陈琰无疾而终的生日惊喜。

　　……也算是坦白吧，只不过地点不太对劲。

　　说到这儿，他音量也大了，顾及着这是在公共场合，周围还有在等着领片子的其他病人，又放低声音：“再说了，你好好看看你女儿，看看她的鼻子眼睛嘴巴——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陈琰几乎是匪夷所思地从陈之椒怀里抬起了头。她望着司融完全和“稳重可靠”不搭边的样子，内心对爸爸的滤镜隐约破碎。

　　感觉现在的他像是年轻了十岁。

　　不过他们在说什么？

　　她和妈妈长得很像吗？

　　“不可以吵架哦。”陈琰软软地说。

　　“就知道向着你妈妈。”司融撇了撇嘴，心里酸酸的。

　　陈之椒揉了揉大的，安抚顺毛，又贴了贴小的：“哎呀，我们家盐盐还真是明事理。小宝来，亲亲。”

　　陈琰脸红。

　　妈妈叫她小宝耶。

　　……

　　既然身体无碍，司融和陈之椒就带着女儿回家了。

　　回他们的家。

　　陈琰的伤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并不算严重，跑跳的时候会有些痛感，慢慢走路基本不受影响。

　　陈琰身高够不到，陈之椒上前按了指纹，门锁一开，她就兴冲冲地跑进了厨房。

　　司融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忍不住喊道：“你慢点，担心别再撞着了！”

　　五岁真是活泼得令家长心惊肉跳的年纪。两人对视一眼，都深有感触。

　　陈琰在橱柜里挑挑选选许久，取出自己最喜欢的白瓷盘。然后郑重地将打包回来的椒盐麻辣鸡倒进盘子里。

　　她的兴奋和期待谁都看得出来，一个人端着盘子踮起脚送到餐桌上，司融伸手想帮一把，都被她一屁股顶开。

　　“妈妈，快试试你最爱吃的椒盐麻辣鸡！”

　　装在一次性塑料袋里的椒盐麻辣鸡，和摆在价值五位数的盘子里的椒盐麻辣鸡好像确实有区别。

　　“我以前喜欢吃这个东西吗？”陈之椒其实记不清了。

　　盛情难却，筷子都送到了手边。

　　陈之椒尝了尝。

　　陈琰屏住呼吸：“好吃吗？”

　　“好吃。”陈之椒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问，“你要不要来一块？”

　　身体反应得比脑袋还要快，陈琰已经点了头，才转过去看司融，问：“可以吗，爸爸？”

　　语气可怜兮兮的。

　　好像他是什么特别独断专横的爸爸。

　　“吃吧，你妈妈都同意了。”应允之后，他又给自己的话打补丁，“不过不能吃太多。你肠胃弱，吃多了可能会肚子不舒服。”

　　陈之椒闻言确实愣了愣。

　　她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总的来说，她对孩子这种生物还很陌生。家里虽然有和陈琰同龄的蔡卓然，但对方吃穿都有阿姨精心照料，教育方面也是姐姐姐夫精心把关。

　　她没有必要去考虑蔡卓然的肠胃是不是脆弱，因为那些对他不好的食物压根就不会在餐桌上出现，她也不需要担心气温骤降侄子会不会感冒，阿姨会记得给他添衣服。

　　她仅仅是陪他玩。以及在他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安排迫不得已缺席某些场合的时候，作为他的临时家长出席。

　　在蔡卓然眼里，她是个很完美的小姨，性格很酷，工作也很酷。她去幼儿园的次数不多，但见过她的孩子都羡慕蔡卓然有一个超级厉害、超级与众不同的小姨。

　　本来在陈琰这里也是这样的。

　　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姨姨实在太容易，进口零食、漂亮玩具，适当的有求必应，没有孩子会不喜欢她。她是盐盐和虎头眼里的满分姨姨，但是作为妈妈，她很糟糕。

　　“我知道哒。”陈琰笑眯眯地说。

　　陈琰其实不爱吃辣。长到这么大，跟着司融去外面吃饭的次数也不少，台面上的菜花样繁多，悄悄伸出筷子，一不小心就被辣椒暗算。

　　她对辣椒的耐受能力不高。

　　对椒盐麻辣鸡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妈妈喜欢。陈琰答应的好好的，也真的只吃了一块。

　　味道很一般，她皱皱小脸，也学着妈妈的语气说不错。

　　晚上睡觉是大问题。

　　陈琰隔一会儿就要看看电子钟。往常到了她睡觉的时候，陈之椒差不多就要走了，平层里留了她的房间，床品和洗漱用品都是司融专门备的，但她留下的次数并不多。

　　“椒椒阿姨也有她自己的家，不能一直陪着你。”司融以前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呢？

　　陈琰没有说出口的是，现在这里能不能算是妈妈的家。

　　“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司融在她眼前挥了挥，纳闷地说，“你不是很喜欢这套绘本么？积木也只拼了一会儿。”

　　“我等会儿会收拾好的。”陈琰敷衍两声。

　　自己的玩具自己收，司融和老师都是这么教的。陈琰回过神来，才发现玩具房里一片狼藉，拼了一半的积木看不出形状，零件散了一地，绘本玩具车和能够换衣服的娃娃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她的小王国好像遭了贼。

　　陈琰：“……”

　　她搓了搓脸，也不折腾没翻几页的绘本了。

　　司融叹了口气，开始帮着她收拾满地狼藉。陈琰也默不作声地把积木往盒子里放。

　　“爸爸……”

　　司融看出了她的纠结，“想说什么就说。”

　　陈琰朝门外探了探头。陈之椒刚刚接了个电话，去了外面，没有关牢的门后隐隐传来不清晰的人声。

　　陈琰问：“今天妈妈会住在这里吗？”

　　司融觉得女儿完全就是她妈妈的小迷妹。还没认回妈妈的时候嘴上不说，偶尔会抱着兔子自言自语，现下能够正大光明地叫妈妈了，迫不及待地妈妈长妈妈短。

　　司融放下了收拾好的玩具框，“为什么觉得妈妈会住在这里？”

　　陈琰急了：“因为她是妈妈呀！”

　　她也放下了一地收都收不完的积木，也不管好几个不同的主题积木都混在了一起，蹭蹭蹭拨开了一地障碍，手脚并用地爬到司融面前：“我，你，妈妈，还有姐姐——我们几个本来就应该住在一起的呀！”

　　“可你妈妈已经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司融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解释这一切。

　　“你是你妈妈的女儿，你妈妈也是她爸爸妈妈的女儿。你想和妈妈住在一起，这当然没有错……”

　　还没等司融说完那个“但是”，陈琰就好像有点有点想通了，“你是说，妈妈也想和她妈妈住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在成为你妈妈之前，她本来也有自己的家。”

　　司融把陈琰从地上提了起来，往她屁股底下塞了一个软乎乎的垫子。她伤还没好，容易压到伤处。

　　“如果她记得一切，那我们三……四个本该是住在一起的，因为那时候你妈妈已经同意和我组成一个小小的家。”司融不疾不徐地继续收拾，“可是现在她忘记了，我们‘组成一个小家’的约定暂时失效，我们不能拿她不记得事情去绑架她，强行让她留下来。”

　　陈琰皱着脸，听得云里雾里，像只晕头转向的小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