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有一个女儿》枕山漱玉

55、混乱

　　起初，陈之椒甚至没有走进医院的实感。

　　无论是路过身边的病人，还是脚步匆匆的护士，至少在这里，一切都还是井然有序的。直到走进急诊。

　　一切变得不妙起来。

　　急诊的广播重复呼叫着某几位点到名的医生。这里和别的科室不同，见血是常态，身上破了个小口子血赤呼啦但还在乖乖排队的也大有人在——急诊通常先救的是最紧急的那一批，被抬进来的人和自己走进来的病人有着明显区别。

　　陈之椒没有看到两个熟悉的孩子。

　　“车祸送来的？”

　　“在第二手术室。”有人为她指明了方向，“在那边。”

　　陈之椒不清楚她有没有道谢，她得承认，在急诊室的喧哗中她有些受到感染，尤其是有个脸色煞白患者嘴里喊着“救救我”——他看起来中气十足，状态还不错。

　　她没在急诊看到两个保镖的身影，司融和陈之杏都在赶来的路上，时刻关注的聊天群再也没有新消息出现。

　　第二手术室门口亮着红灯。

　　走廊上，有人来回地踱步，等待着亮着红灯的大门打开。虽然聚集着不少人，但除了脚步声和呼吸，这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手机上又有了新消息。

　　它轻微震动起来，差点从陈之椒手中脱手。但愿消息不要太糟……陈之椒如是想着。

　　【包平安的：小少爷无碍。】

　　陈之杏死死盯着消息，半晌做了个深呼吸。她感觉自己打字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都给我小杏点：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对方挤牙膏似的，发来两条消息。

　　【包平安的：没有伤。】

　　【包平安的：在哭。】

　　……有一种手伸不进屏幕里的无奈。

　　陈之椒看着这行简短的文字，神情莫测。蔡卓然没事，手术室的门也没有打开过，那么里面躺着的人只可能是陈琰。

　　陈之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紧了。她仍旧抱着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再度询问。

　　【椒：陈琰情况如何？@包平安的】

　　对方没有再回复。

　　头顶上亮着灯，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是白天，自然光却昏暗。

　　白炽灯打在屏幕上，略微刺眼。

　　司融就是在这时候抵达的。

　　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陈之椒在转头之前先行感受了鸢尾气息的靠近。

　　她迎了上去，扶住司融的手臂。

　　“护士说，孩子在这——情况怎么样了？”他声线隐隐不稳，眼眶湿红。

　　陈之椒刚要开口，手术室的门开了。

　　穿着无菌服的医走了出来，问道：“病人家属来了吗？”

　　两人当即迎了上去。

　　面前年轻的一对男女均是气质不俗，脸上紧张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下一秒就要走上战场。

　　如果知道医生内心的想法，陈之椒大概会说，以司融现在的样子，他估计上不了站场。比起扶着他的手臂，她更像是支撑着他的身体。

　　“……”医生又仔细看了一眼，问，“你们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父母。”

　　“父母？”医生如是重复。他消化了一下这个荒谬的事实，“病人可能要输血……”

　　陈之椒下意识撸起袖管，好在这方面她应当帮得上忙。她道：“输我的，我是O型血。”

　　陈琰毕竟是司融的孩子。而司融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是个不折不扣的Omega。

　　闲着没事的时候，陈之椒偶尔也会思考，这个世界存不存在AO和人类男女的生殖隔离——但没有任何科学理论给出有力的证明。如果陈琰血型特殊，也许她更适合。

　　“不，你不能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之椒望着他，眼神迷惑而清澈。

　　“为什么？”

　　“……我们医院有自己的血库。近亲之间输血有一定概率会发生移植物抗宿主病，你想要输我们也不会允许的。”医生说，“这是《手术知情同意书》、《输血及血制品治疗同意书》……确认无误的话在这里签字。”

　　他看着他们的眼神平静中透着些许倦怠。或许是类似的古怪场景见的实在太多，所以面对没有常识的病人亲属也反应平平。

　　司融没有反驳。像是默认。

　　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反应了。陈之椒一瞬间头皮发麻。

　　所以，陈琰是她的孩子？

　　一切说不通的地方好像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难怪陈之杏只看了一眼陈琰的照片，就反反复复在她面前试探。甚至最大的线索一直都摆在她面前——陈琰姓陈。

　　天杀的，她以为是这个姓氏太大众。

　　“爸爸妈妈，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陈琰疑惑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背后。

　　陈之椒猛然回过头。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不然她怎么会刚得知陈琰是自己的女儿，就听到她叫妈妈了？

　　她看到了和自己身高齐平的陈琰。

　　……啊，女儿一夜之间都长得和她一般高了。

　　好像哪里不对。

　　对上陈之椒震惊的表情，陈琰自觉说漏嘴，眼神飘忽地挪开。一会儿看看地板，一会儿再看看天花板。

　　陈之椒差点哭出来。她冲过去，从保镖怀里接过脏脏包一样的陈琰，贴着女儿的脸。

　　“盐盐——不，女儿。”陈之椒吸了吸鼻子，陈琰迟疑了一下，放松地靠在她怀里，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脖颈。

　　陈琰小声说：“妈妈，你都知道啦？”

　　医生在一片混乱中闭了闭眼。

　　“家属呢，203301012号病人的家属还没联系上吗？”

　　·

　　蔡卓然自告奋勇，打算给坐下来的家长们讲述一个很长的故事。

　　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他的妈妈陈之杏，率先捏住了他的嘴。然后看了看左右。

　　一无所知的妹妹，疑似哄骗年幼的妹妹生下孩子的狐狸精妹夫。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看似可靠，实际上一个弄丢了手机，一个不会打字至今使用手写键盘的保镖先生——想必也说不清楚起因结果。

　　最终，陈之杏将目光放在可爱的、聪慧的小侄女身上。

　　“盐盐，能够告诉我们，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

　　在陈琰嘴里，这个故事显然就简洁了很多。

　　顺着小神童电话手表的指引，她和蔡卓然如愿找到了泡泡馄饨。虽然在她看来，这家店的口味不太正宗，不过对他们来说，能够找到已然是一种大胜利。

　　以至于蔡卓然蠢蠢欲动，甚至想要预谋下一次一起“出逃”——这是没有转述给大人们的一部分。

　　“和你一起出来比去游乐园玩还要刺激。”蔡卓然显得很兴奋。

　　他觉得刺激是完全是因为早上花半个多小时甩掉了两个保镖。陈琰对此门清，蔡卓然只是在幼儿园里还没有玩够躲猫猫游戏。

　　陈琰没接话茬，把小包倒在桌上。湿巾纸、几张零散的钞票和硬币以及一张——

　　“这是什么？”陈琰举起那张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硬质卡片。

　　蔡卓然意犹未尽地喝了口泡泡馄饨的汤汁，不敢想象陈琰口中更加美味的正宗泡泡馄饨要有多好吃，抬眼看了下银行卡，毫不意外地说：“银行卡啊。”

　　“我们的接头实在是太成功了！还是小姨提醒，我才知道能够把现金都放在银行卡里，就不需要一次性背那么多了！”回想起之前的完美接头，他的语气中都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快乐。

　　陈琰脸都木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咦。你一开始没有摸到吗？”

　　银行卡就夹在两百块钱里。

　　陈琰说：“没有。”

　　“哦……那现在摸到也不晚嘛，反正银行卡也不会过期。”蔡卓然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皮，乐观地说。

　　所以他们两个之前忍痛放弃小吃摊是为什么？

　　蔡卓然答曰：“为了留下肚子吃泡泡馄饨。”

　　一切就又都实现了完美的闭环。

　　卖泡泡馄饨的那家小店旁边有一个小摊。陈琰拿着仅剩的零钱去打包了一份椒盐麻辣鸡。

　　蔡卓然提出想尝尝。

　　“小孩子吃不了辣。”陈琰严词拒绝，并以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等你学会写‘椒盐麻辣鸡’这五个字的时候，你就可以尝一尝了。”

　　蔡卓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过在他看来陈琰说的话大多都是对的，于是他也就接受了这一说法。

　　“我们去ATM机里再取一百块钱吧。”陈琰拿着银行卡，又转过头问，“卡的密码是什么？”

　　蔡卓然愣了一下。

　　“银行卡还有密码吗？”

　　陈琰：“……”

　　“祈祷吧。”陈琰拎着打包好的椒盐麻辣鸡，冷酷地说，“祈祷等会儿我们打车回家的时候，出租车上会有能够刷卡的机器。同时祈祷你的银行卡设置了小额免密支付。”

　　一转头，蔡卓然正崇拜地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这你都知道！”他敢肯定，放到幼儿园里一百个小朋友里有一百零一个都不了解银行卡的使用方法。

　　下一秒，一道黑影以飞快的速度冲着蔡卓然疾驰而来。

　　陈琰瞳孔一缩：“当心，有车——”

　　她猛地一推，蔡卓然跌进路边的草丛中，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她的小腿擦过地面粗粝的砖石，钻心的痛楚传来，陈琰吃痛地低呼一声。

　　电瓶车呼啸而过，风中留下骂声：“哪来的孩子，走路不看路？！”

　　陈琰气的哆嗦。

　　哪有在人行道上开电瓶车的？还逆行——

　　远远跟了一路的两位保镖霎时顾不得隐藏了，当即冲了出来。

　　一人赶忙来安抚孩子，一人朝着电瓶车车主扑了上去，怒目圆睁：“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