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灰色曲率

7、鞭长莫及

　　持续缺乏睡眠六十个小时后，陆暄终于睡着了。她睡得很沉。灵魂却很轻，它和陆暄的□□快要分离，可又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着。
　　这一整夜，陆暄像在船上，灵魂起起伏伏。她为此痛苦心悸，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

　　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陆暄在小公寓内醒来。她丧失了她在马路上崩溃后的所有记忆。
　　但不管怎样，在家醒来，总比在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醒来要好一些。陆暄曾经见过那些被派出所强行送到精神病院甚至是拷来的人，假如发生这样的事，陆暄宁愿永远疯下去，或者死去。

　　陆暄走到客厅里，吧台边办公的身影让她一愣。

　　是朱珠，她正用电脑办公。陆暄洗漱完走到她身后时，她才察觉。
　　“你好些了吗？”朱珠竭力微笑着，她的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至此，陆暄意识到，朱珠什么都看到了。

　　尽管我国明令禁止歧视严重疾病的患者，但这种病史仍然会严重影响用人单位的选择。陆暄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的错，她已经治好了。
　　这一次，她还是崩溃了，在未来的同事面前。

　　陆暄其实不大清楚自己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会做什么。最开始，陆暄会走着走着失去意识，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没去过的地方，最多持续一个小时。之后，每当陆暄受到刺激，都有概率出现这种状况，时间越来越长，期间做过的事也无法回忆起来了。
　　没失去记忆前做过的事已经够可怕了，拉人跑上马路，砸东西，尖叫……陆暄深呼吸，可牙齿还是不断颤抖。
　　她到底做了什么？

　　朱珠又敲了几下键盘，陆暄拉开凳子坐在她对面。她做了好一会儿，朱珠好像没看到似的。她对着屏幕，眉心皱出一个小小的鼓包。又过了很久，她才看到陆暄：
　　“不好意思，我太忙了。”

　　陆暄心一凉。她不想等着朱珠宣判了。她说：
　　“如果您有什么话想说，您可以直接告诉我。”

　　“嗯？”
　　朱珠疑惑地扬起脸，陆暄想要是装傻也装得太像了。这傻劲儿。陆暄说：“要是因为我的情况收回offer，我也接受。”
　　“你不来了吗？”朱珠差点儿把屏幕折废，“为什么？”
　　陆暄：……

　　合着是陆暄想太多了？陆暄有点不确定。可能是朱珠想要稳住陆暄，再继续找其他人，也可能是她认为捏住了陆暄的一个把柄。
　　总之不能掉以轻心。

　　“你不用太紧张，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人在强压下都会变形。我不会把昨天的事和任何人说。”
　　朱珠的回答让人心安，可陆暄紧接着又冒出更大的疑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话还没说完，陆暄就不自信起来。陆暄想，这份好可能只是陆暄自己鲜少被人善待。朱珠对任何人都好。否则就凭陆暄和她第一次不愉快的碰面，两人不会有后续。
　　说出来只会显得陆暄可怜。

　　“不用回答我，我只是……”
　　陆暄捏了捏鼻梁，她好累啊。她说：“我只是太累了。”

　　“要好好休息。”
　　朱珠握住陆暄的手。一切安慰都在她掌心的温度里了。理智告诉陆暄，这只是一种形式主义的慰问，可她还是想要把这份温暖看成真心。
　　家庭发生的变故，又一次让陆暄感觉到自己是不被爱的。她是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棋子。正因如此，她迫切地想和一个人发生链接。
　　就算这个人是利用陆暄忘记前女友的朱珠——
　　“我会的。”陆暄说。
　　“你的上家公司很过分，老实说，我入行比你早几年，我都没遇到过H小姐那样的人。你扛不住太正常了。你想想，她本来就逼走了一支平均年龄三十五的队伍，你才多大？”
　　“三十五岁的人，有房贷，有家庭，压力这么大，还是选择离开了。陆暄，你应该对自己宽容一点。”
　　H小姐说，都是陆暄精神内耗，是陆暄自己push自己……

　　“陆暄！”朱珠高声，“你违反职业道德了吗？你违反正常的规章制度了吗？只有这些底线才是你必须遵守的，其他的都是管理的把戏！”
　　“前一天定下不正常的kpi，后一天就减半让这个kpi看起来正常。对你们说是她帮忙说服领导让kpi降到了合理水准，对领导却会说她用管理方法提高了整个团队的产出。”
　　“把这些管理的话当真只会让你痛苦，陆暄，听听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当然，H绝对有问题，她太两面三刀，不值得你为她卖命。但是，陆暄，我不想看到你痛苦下去了。”
　　“S＆L并非完美无缺，但我知道你将要入职的团队绝对会珍惜你的能力。陆暄，不要为烂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往前看，大好的前景等着你。”

　　陆暄忍不住笑了：“怎么忽然就变成了S＆L的宣传时间？”
　　“哼，”朱珠说，“你别想着跑掉，你真的很合适，我们的团队也很适合你。”
　　“我还是要问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暄说，“好到有点，我觉得我不配。”
　　“别问，问就是你值得。”
　　陆暄撇嘴。朱珠停下手中的活，看着陆暄，认真地说：
　　“我没有你的潜力，但是，我也喜欢这一行，所以我不想看到你对这一行彻底失望。你就当我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梦想好了。”

　　只是维护梦想吗？陆暄知道朱珠是认真的，可是……
　　和陆暄睡觉，又算什么行为？

　　“你白天维护梦想，晚上和梦想上床？”

　　说出来就刺过头了。陆暄闭嘴。她把这句刻薄的话咽了下去。
　　她想，我绝对是个烂人。

　　精神科医生记得陆暄。他见到陆暄也很惊奇。陆暄把最近的情况和医生说了说。医生查了处方记录。
　　“你家里应该还有很多药哦，你的父母过去每个月都会来开一个月的量。”
　　“什么？”
　　陆暄还不知道这回事。精神科医生解释：
　　“我每次给你开的药都只够服一个月，前期你的药量比较大，所以你的父母会每月定期去旁边的开药门诊拿处方药。但后期你的药量减少，我给你的药每次只开一盒，也够你吃很久了。按照你父母的开法，你家里应该有很多。我没必要给你开。”

　　陆暄皱起眉头：“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我感觉我还是挺严重的，我的父母会一点这方面的倾向都不带吗？”

　　从很久以前，陆暄就怀疑，她的父母至少有一方存在这类倾向。陆暄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模仿他们的说话方式，那些过分激烈的语言会在陆暄心里激起动荡的海啸。
　　他们说的时候，又怀着怎样的心态？

　　精神科医生说：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家族遗传是个需要考量的部分。但是我会认为你不要在这方面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这方面有先天原因，也有后天原因。同时和精神病人一起生活的人，也会是同类疾病的易发群体。”
　　“虽然我是精神科医生，但有时候我也需要给自己做疏导。你别太紧张。很怀疑的话，和你的父母沟通后，可以带他们过来看看。”
　　“如果不在医生的指导下吃药，会发生什么？”
　　精神科医生差点儿弹起来，他说：“你最好别有这个想法。”

　　“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只是他们试图吃碳酸锂自杀，”陆暄观察着医生的表情，“我能确定，他们当时开封的量绝对没达到您说的药量囤积标准，我并没有在家里找到剩下的药。”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陆暄，你在观察我的反应。但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你把你能找到的药全部带走，他们会因为扛不住戒断反应来医院的。”

　　周三下午，陆暄乘坐航班返回S城。登机前她做了两件事，第一是停了N城的电话卡，仅用家庭专用微信号和父母保持联络。第二是委托机场用快递向陆暄父母寄去了租房合同和配套钥匙。当陆暄父母在亲戚的抱怨声中拆开快递时，陆暄已人在S城，他们鞭长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