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凯依

1、逐流

　　逐流
　　1
　　“少爷，时间到了。”张妈敲敲我的房间门，我放下手上的《欧也妮•葛朗台》，解下眼镜，长时间的阅读让我的眼睛发酸，揉了揉太阳穴，我回道：“我知道了。”
　　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照照，我这身装扮没有问题，知道今天下午有相亲，昨晚我就选好了今天要穿的衣服。
　　打开门，张妈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笑笑：“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不是……太太说了，叫你好好收拾一下的。”张妈今年有50岁了，皱纹却很少，身材稍微有些富态，她年轻的时候就为这个家服务，至今好像已经快有30年了，我从小就是她看大的。
　　“这样说好像我平时不修边幅似的。”素兰把我前天吩咐干洗的外套拿来，我穿上。
　　“哪里哪里，我家少爷最俊了！”大概我的仪容没有什么问题，张妈连忙把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拿过来，“外边冷，少爷先喝杯热牛奶吧，我刚刚温的。”
　　“谢了，”我把牛奶一饮而尽，“刚刚好。”窗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
　　“少爷，你这身好像有点单薄哪。”张妈也看了看天色。
　　“不会。我暖着呢。”
　　2
　　张妈把我送到了大门口，我开车之前还听到她说这次相亲的女孩有多好多好，真是的，这年头为什么谁都希望我结婚？母亲是这样，爷爷也念叨，真是没办法。
　　按照约定的地点去了那间餐厅，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定好的座位，一看，不好，人家已经在等了，我在脸上挂了了温柔的笑容，走到那个位置：“是陈小姐吗？”
　　坐在对面的女孩……不对，是个女人，她点点头：“是的，你就是凉先生吧。”
　　“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据说迟到十分钟是礼貌。”陈仪笑，她并不特别美，但是眼睛澄澈，“何况只是我早到。”
　　哦，这次的女人果然比上一个厉害多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过来，我点了一份蛋糕，正好的下午茶时间。蛋糕很快就上来了，我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长发黑亮，顺着肩膀批下，眉毛微微上挑，眼睛细长，鼻子高挑，嘴唇有点厚，下巴尖尖的，但就容貌上说，她并不算很漂亮，但是她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知性而优雅。她穿着白色的休闲装，我留意到她的手腕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银白色的链子。
　　“但是，让女性等待，却是最不该的，”我说，“这样说来，还请你多多包涵了。”
　　“我还以为到了现在，已经足够男女平等了。”
　　“那不是平等问题，是尊重问题。”
　　我们相视而笑。
　　很好，这是个好的开端。她很聪明，聪明的女人正是我欣赏的类型。
　　3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张妈正在织毛衣，见我回来，她连忙放下了毛衣，“少爷，怎么样？”她接过我的外套。
　　“你在外面没有好好吃吧，你等等，饭菜我现在去热热，”她把我的外套挂好，又急匆匆地走去厨房，她对我总是很好。我跟着张妈到了厨房。
　　“母亲回来了没有？”
　　“太太回来了，今天公司的事很忙，她的头疼病又犯了，正在二楼躺着。”
　　“唔……”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洗洗手，在厨房里的饭桌坐下。
　　“少爷，去饭厅吧，这样不好看。”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就不用管这么多了吧。”张妈没说什么，把饭菜一样一样端上来，“少爷，等下去看看太太吧。”
　　“……好啊，”我夹了一块蛋卷，张妈做的的蛋卷是一等一的好吃，“不过我现在正饿着呢。”
　　“哎哟，少爷，你在外面也要多吃点嘛，你胃不好，吃不惯也要垫垫肚子。”
　　“好好。”
　　4
　　吃完了饭，我上了二楼，母亲啊……我觉得头痛，但是我没有头痛病，我来到她的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略带威严的女中音问。
　　“我。”我恭恭敬敬地回答，“秋风。”
　　“水莲，给少爷开门吧。”
　　我进去正见到母亲半躺在床上，背靠着枕头，在看书，房间里开着暖气，灯光很柔和。水莲跟我打了个招呼之后给我倒茶，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坐下吧，”她放下了手上的书，我见到书名，是《安娜•卡特丽娜》，母亲用带着长辈的威仪看着我，“今天怎么样？”
　　“很不错，我和陈小姐吃了下午茶，跟着看了电影，再吃了晚饭，送她回家。”今天相亲的事我全都说了出来。
　　“陈小姐的性格很好，你没说错什么吧？有没有再约出来？”她指了指床边的椅子，我坐了下去，拿起茶。
　　“我约了她下个星期天见面。”
　　“下个星期天也太晚了点。”母亲摇了摇头。
　　“可是直到那天之前工作都忙不开。”
　　“没关系，下周星期三吧，到星期天隔得也太远了。”她慢慢地说，“公司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好。”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了。
　　“陈小姐聪明，性格好，家世也好，”母亲慢悠悠地说，每说一个词都停顿一下，“和我们门当户对，你可要把握机会了。”
　　5
　　我半夜醒来，额头上有汗，肚子隐隐作痛，刚刚做了噩梦，这个噩梦把我常年平稳的睡眠给打断了。我梦见了以前的一些东西。
　　披上厚外套，我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去，调好时间。

　　‘凉秋风！！凉秋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深秋，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好乱，她大大咧咧地抓住我的手臂，‘是你吧！’
　　‘哇哦，看来就是你了，谁会有你这么疯？’
　　‘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她连忙整理头发，‘急着呢！’
　　‘别整理了，你的头发没什么时候不乱的。’
　　‘今天只是恰好风大啦！！！’她把头发拔好，风极不配合地马上就吹乱了。

　　“叮！”微波炉发出声音，我戴上手套，把牛奶拿出来。
　　我在那个秋天第一次和她见面，到了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就分手，现在的胃病就是和她交往的那时候落下的。
　　我慢慢地喝牛奶，想仔细地回想起她的样子，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下巴。然后我发现我已经记不得很多了，我只记住了她的头发一直很乱，眼睛清亮有神。大概是过了太久了吧。
　　那还是我大学时候的事呢。
　　6
　　和陈仪的第二次约会很愉快，因此顺理成章地有了第三次约会。第三次约会我带她去参观历史博物馆，母亲告诉我陈仪对历史也很有兴趣——‘她恰好跟你兴趣相同。’——我高中时候就是专修历史的，到了大学，因为家里的原因我报了管理学，不过一直都没放下过历史。
　　那天天气更冷了，她穿了黑色的外套，围着米色的围巾，长长的头发飘走空中，很是漂亮，她的手腕上还是带着那条银白色的链子。
　　我喜欢历史，数千年的中国历史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即使是最专心的专家学者，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参透几千年的过往。
　　“如果不是家里要我从商的话，我或者会成为考古学家。”那天我跟陈仪如是说。
　　“真是了不起啊，不过如果是要挖掘的话，会很辛苦。”
　　“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
　　“嗯？”
　　“历史学家的妻子永远不会怕老，因为她越老历史学家越爱她。”我告诉她那个老得掉牙的笑话。
　　陈仪略略地挑了一下眉毛，用手掩住嘴巴，笑了起来，她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老实说如果家里非要我结婚的话，这个性格淡然的女人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链子，转移了话题。

　　“请你收下这本书。”分别的时候她从手袋里拿出一本仔细包着的书，矜持地递过来，“谢谢你今天带我玩。”
　　我回去拆开，是《高老头》。大概是她的父母告诉她我喜欢巴尔扎克吧，我把书放在我的书柜里和另一本《高老头》并列在一起。
　　7
　　“陈仪小姐今晚六点过来吧？”张妈正在收拾客厅，其实客厅在今早已经有被女仆收拾过一次了，“是吧，少爷？”
　　几次约会之后之后我正式向陈仪提出见面，两天之后她给我答案，我们正式开始交往，到了现在，我们已经交往有半年了。
　　“张妈，你之前已经问过我两次了。”我翻着《纽沁根银行》，好笑地说。
　　“哎呀，少爷，我怕我老了脑筋记不住嘛！”张妈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又说，“我还没见过陈小姐呢。”
　　“今晚你就可以见到了。”
　　“今晚我一定要做最好吃的菜。不知道陈小姐喜欢吃什么呢……？”
　　“还没见到人就对她这么好了啊？”我打趣。
　　“当然，少爷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我一愣，有人走进来，素兰拿着一大束白玫瑰进来，那是我昨天定下的花，“少爷，你订的花到了。”
　　“你帮我插好吧。”我指着桌子上的空花瓶。“好的，少爷。”，素兰拿了花瓶走了出去。
　　“又是白玫瑰啊……”张妈一旁唠叨。
　　“嗯？”
　　张妈连忙摆摆手：“没事，我说等下到厨房看看，看看食材准备得怎么样了……陈小姐喜欢吃蛋卷吧？”
　　我想了想：“她不挑食的，张妈你做的菜都好吃。”
　　张妈笑着去厨房了。
　　8
　　我五点钟开车去陈仪家接她，正值初夏，她穿了一条小碎花裙子，头发整整齐齐的，左手手腕上带着那条一直带着的链子，右手手腕上带着我送她的手链。后面跟着她母亲，陈阿姨。我跟她妈妈打了个招呼。
　　“我这样穿好看吗？”她转了一圈。
　　“很漂亮。”我挑了个细节出来，“花纹很好看。”
　　“发型没问题？”
　　“嗯。”跟着我为她拉开了车门，她钻了进去，陈阿姨笑得眼睛弯弯的，看来她对我很满意，我再跟她打了个招呼，坐回车里。
　　“妈妈，走了哦。”陈仪和她母亲道别。

　　六点钟到家，母亲和父亲已经在家等着了，见到了陈仪，两个人的眼睛都闪耀着一种亮光，陈仪聪明漂亮，性格好，他们家和我们家有生意来往，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并且我交往了有半年，他们在心里已经把她看做准儿媳了。
　　四个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晚饭开始，张妈做了六菜一汤，每一道菜都好吃极了，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吃过了饭，我带陈仪去我的房间看看。陈仪看到我的书柜，吓了一跳。
　　“好多巴尔扎克。”
　　“是啊，”我指着她送给我的《高老头》给她看，“这是你送的。”然后我再指着一本新的《欧也妮•葛朗台》给她看，“你送给我的第二本。”
　　陈仪笑笑，拿起一本已经有了一定年龄的《欧也妮•葛朗台》，翻开第一页，她看到右下角龙飞凤舞的几个字‘赠凉秋风’，还有日期。
　　“哦？好久之前的了……”她摸着那潦草的字迹。
　　“是啊，那是我的大学同学送的。”我告诉她，“她恰好也是很喜欢历史呢。”
　　“真巧啊。”陈仪小心地把书放回原位。
　　那本书正是她送的，真是巧啊。我看着陈仪把书放回原位，她用左手，手腕上的细链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9
　　老实说我和陈仪的交往非常顺利，顺利得仿佛我们已经是相爱多年的情侣，只等待一纸婚书，让我们的关系最终尘埃落定。我们没有争吵过，很多是事情都迁就一下对方就算了。这半年来，我们吃饭，逛街，去博物馆，去别的地方，感情进展平稳。
　　“秋风，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初恋。”有一次她这样开玩笑说，“是不是美好浪漫的往事啊？”
　　“或者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补充，“那时候我非常冲动，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吧。”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哪，”陈仪这样说，眼里的光芒却黯淡了些许，“真年轻啊那时候。”
　　“不，我现在还是那样年轻吧。”
　　“说起来那时候做的傻事特别的多。”
　　的确是这样，我点头，“那时候还挺……热血的吧？”
　　“热血？你？秋风？”陈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她笑了起来。
　　“你肯定也有过那样的时候，所以就不要笑我了。”我耸耸肩膀，“当时一心为爱向前冲……是这样？”
　　陈仪笑得更厉害了。我看见她手上的链子微微甩动。

　　我的初恋却是不堪回首，现在想起来胃部还是会隐隐作痛，那时候实在是太年轻，所以还真的会为了青涩的感情干出不少疯狂的事。现在是不会的了。
　　10
　　不知不觉我和陈仪交往了有一年，彼此都见过双方的家长，家长们对我们都很满意，我的父母，已经开始催促我向她求婚，我打哈哈蒙过了几次。
　　“少爷，我说，你是不是该向陈小姐说说了？”张妈给我做了养胃的粥，瓦煲端上餐桌来时，她问，眼睛带着笑意。
　　敢情父母是叫她催我的，我笑笑，“还早着呢。”
　　“少爷你又这样了。”张妈把碗放好，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把粥倒出来，倒好一碗，她才说，“你也不年轻了吧，老爷太太都着急呢。”
　　果然是这样，“张妈，我才27岁，这样就老了吗？”我问。
　　“当然不当然不！”张妈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少爷，在我们那个时候，你这个岁数，孩子都应该有了，我才这样说……”
　　“唉？你跟我说说吧，你那时候的事情。”我开始吃粥。
　　“说来话长了……”张妈絮絮叨叨，我真没听过她以前的事，现在听来直觉得我以前学过的历史重演，那时候的亲事大多数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长到十几岁后她才见到对方，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对婚约那个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不过两个人很早就结婚，生了两个孩子（张妈的大儿子就是在我家公司工作的），她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要打工，就到了我们家，跟着的日子，慢慢过，也就快过了一世。

　　“人一辈子，不管怎么始终都是要结婚，带孩子的，没想到真是那么快就这么久了，哎呀，说来宏业最近表现还好吧，少爷？”她说。
　　“很好啊。”我点头，“那么你……不后悔么？”
　　张妈给我倒好了第三碗粥：“后悔？少爷，虽然说不喜欢，两个人还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始终要这样。”
　　“哦，这样啊。”我喝下第三碗粥。

　　过了几天我向陈仪求婚，白玫瑰，铂金戒指，西餐厅里管弦乐队在演奏舒缓的乐曲，她接过我的戒指，看着精致的戒指，看了好久，我看到她的细链子在餐厅里柔和的灯下闪闪发亮，跟着，她点了点头，接受了我的玫瑰和戒指。
　　然后她抬头看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陈仪的眼睛清亮，她一直都知道她自己要什么。正如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11
　　家族里知道我求婚成功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不说父母，甚至连远在外国修养的爷爷都回来了，看到爷爷那个激动，我突然发现，其实结婚真是一个不错的事。至少它能让两个家庭，皆大欢喜。
　　定下了婚期，我开始烦心喜帖宾客等等每一项婚礼要事，把每一项要事都办好，还要陪着未来的新娘子挑选婚纱。

　　“这件怎么样？”陈仪穿着刚刚挑出的婚纱从穿衣间出来。我仔细地看着腰部还有边角上的蕾丝，说，“这里的蕾丝有点累赘了。”太过繁复的花纹也不好。
　　“我也正这样想。”她笑，“我再换别的吧。”
　　“好。”
　　试了好几件都没有合心的婚纱，我们坐下来，看着店里下一个星期到的婚纱图，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我个人喜欢Vera Wang的婚纱，那让新娘子看起来美不胜收，曾经我也这样想象过，有一天会拉着喜欢的人进礼堂。白色玫瑰，戒指，教堂。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一句话哪。”翻着图，陈仪微笑着。
　　“什么话？”
　　“很多女人都喜欢问，你有多爱我？”她的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
　　我挑了挑眉毛，握住她的手：“你猜猜？”
　　“很爱的。”陈仪微笑，我也微笑，她手上的银色细链子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滑动，她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我们都不知道。
　　我的爱和她的手链一样，都是非常久之前的事了。久得足以让人的记忆模糊不清。
　　END
　　恭喜恭喜，皆大欢喜。
　　感谢你阅读我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在一个夏天的夜晚里，疯狂地开展，我根本没有构思，抱着电脑，在突发事件之下突然想写点东西，跟着就停不下了，五千字，三个小时。恭喜恭喜。
　　那个文章的主旨应该很明确，我的心此刻被绝望所掩盖，所以再美好的事情在我思想里都是痛苦而无奈的，曾经写过一篇《Loose End》，有人评论‘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喜剧，要仁得仁，但是这实际上是悲剧’，这文……也是一样吧？是不是非常枯燥？淡而无味？原谅我，我现在这个心态只能写这样的文了。
　　其实这个故事有影射，啊哈哈和我熟悉的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当然关于影射的东西，挺多的，一一说来说不完，伏笔也……算多？
　　挺满意的作品。再次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