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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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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一入阵中,尚未凝神观察,但见眼前晶莹剔透的玉柱中间生出一条粗壮的水链,如同活物一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奔他而去。
他立时双手结印,双指如剑,交叉于胸前,口中念起。
“天寒地冻,万物归藏。
此咒之下,凝聚四方。”
脚下,一副九宫八卦阵纹浮现,灵力如潮水般涌动,化作一道道清冽的寒炁,环绕在萧霁周身。
寒炁向外扩散,将凶猛袭来的水链被一寸寸冻结成冰。
然而布阵之人的修为明显远远在他之上,庞大的冰水链仍不断突破防线,势如破竹,直逼面门。
一道赤红光芒从旁掠过,萧霁怀中的赤焰刃感应到主人的危机,飞射而出。
飞刃断水,准确无误地斩向玉柱的底部。
一声脆响,玉柱应声而裂,化为无数碎片,消散于无形。
萧霁心中一松,望着空中缓缓消散的灵力余波,不过如此。只是他刚放下双手,原本消逝无形的玉柱却是在竟在转瞬之间重新凝聚。
庞大的水链瞬间重新生出,挥袭而下。一眨眼便重重击落尚未飞回的赤焰刃,继续冲萧霁而来。
玉柱之上符文乍亮,头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震震。
萧霁躲避不及,只得以迅疾的动作扯起袍子。衣袍翻飞间,袍子上绣着的密密麻麻的符文霎时被激活,闪现出耀眼金光,犹如一道道锋利剑芒,将即将落于背上的水链击溃成漫天飞舞的水花。
但就在他躲于袍下同时,从背面另外两根玉柱中间又生出两条水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锁住他的脚腕。
萧霁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挣脱不开。他面色一变,欲布下防御阵势之时,又是两条水链,直接锁住他的手腕。
不过顷刻之间,他的四肢皆被锁住,吊在半空之中。
几无思考之力。
几无还手之力。
水链的冰冷与压力让萧霁手脚腕沁出鲜血,尽管身处湖上,他已汗如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强大绝情的布阵之人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又是一道水链,这次直冲他眉心,映在他瞳孔中越来越近,如一条张开巨嘴的白蟒。危急关头,萧霁怀中瞬间飞出无数张符箓。
符箓在空中翻飞旋转,散发出淡淡光芒。他强逼自己冷静,口中急念泰忠教过的咒语。但这些符箓显然未发挥出预期的作用,反而被水链逐一击落,无力地飘落了下去。
这一刻,萧霁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他会死在这里?
波涛震响;白浪飞花。
电闪雷鸣,风波已起!
白茫茫的一片汹涌与绝望中,一道黑色的身影闪入眼前。
高马尾的少年凤眼一挑,伸手。食指与中指自漫天散落的符箓中随意抽出一张,扬手飞出。
符箓飞到距离萧霁眉心不足一尺的地方,将那道白蟒水链生生砍断!
滔天水浪如瀑落下。
不待萧霁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
那少年飞身,已站定到他面前,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水花。
他双手环胸,漠然问道:“还有别人么?”
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这样无动于衷的眼神,萧霁轻咬牙尖。他自然认得。
这少年是符修学院,谢折悬。
从分院日那天,萧霁就清楚,自己讨厌这个傲慢的人物。
皆因谢折悬不按规章,偏要从学宫外带回来一个废物。
他所有的筹谋落空,一切努力落空。
更别提现在他手脚被缚,发衫狼狈。
而对方居高临下,疏朗清寂。
这一刻,太子殿下心中滋生的并非感激之情,而是极强烈的屈辱感,与难以抑制仇恨感。
源源不断的水锁链转而向谢折悬袭来。
他一边闪身躲过,一边无语。这名新生为什么不回答他,难道是在阵中被吓傻了。
只好仔细扫了一眼。确认没有别人被困,救这一个就行了。
那张斩断白蟒水链的符箓悬在半空,像是等待着谢折悬的下一步指示。他不难感知到,
写这些符的人,至少有六境的实力。
怪不得这个新生敢只身闯入定风波。
可惜——
“符箓的威力,三分在于写符人,七分在于用符者。”
谢折悬淡淡地提醒。他同时运起灵力,那张符箓便势如利箭,依次砍断困在萧霁手腕脚腕的四条水链。
这句话落在萧霁耳中,却是天大的嘲讽!
你也不过比我高出一境而已,而且这里是法阵当中。
阵法是我的本命术!
等双手及左脚水链被砍断,萧霁眸光不忿,御炁飞身,错开符箓,顺着右脚的水链向玉柱飞去,想借此站定,同时双手快速结阵法印。
然而,就在他的脚落在玉柱上瞬间,一道冲天炫目白光猛然亮起,照亮天地昏暗。
谢折悬下意识闭上眼睛。
——周边骤然静了下来。
滔天海浪、滚滚雷电,尽皆在耳边消失不见。
待感觉不到眩晕白光,他谨慎地睁开眼睛。
什么都不见了。
八根玉柱和水链尽数消失,那个新生也不见踪影。只有他一人,独自站在碧波万顷的弄影湖上。
湖面平静得如一面镜子。人于其中,格外渺小。
谢折悬低下头。
脚底下,湖中倒映得并非天空白云。
而是符箓漫飞,金光道道,血流成河,杀气横天。
原来如此。他眼睫微动,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湖面如镜,映得是他的心。
心中执念,便如波涛,使人不得安宁。
潜静修炼,便要舍弃身外物,舍弃万般妄想执着。
定风波,便是要定此心中风波,真正做到心静如水。
他心中有绝不会割舍下的杀意,注定永不得平静。
那又如何?
谢折悬想,“我绝不会变。”
一念既已出,他取下随手插在发上的毛笔,蘸水挥毫一写。
毛笔落入水中,湖面上涟漪四起,转眼间化成漩涡。他站定在漩涡之中,眉眼沉静寒凉,刚刚写就的符文在身前闪现光芒,与整座阵对峙,与阵主对峙。
从岸上望去,虽不知阵内发生了什么。但八根玉柱间的风暴愈浓,像是蕴藏着吞天纳地之力。
玉柱上的符文瞬息万变,不断轮换地越来越快。
钱圜难得心急。
刚刚从飞玉笺阵修学院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定风波是阵圣亲自布下的!
难怪两个月了,还没有人能够破阵。
阵圣熟读历史兵法,为人狠决古板,不近人情。
他设下的阵法强大厉害,震人心魄。
之前,阵修学院的阵法都是由几位教习设立,用以考核四境弟子。
凭着阿悬的修为,虽不是本命术,全身而退也绝非难事,所以刚才才会入阵救人。
可倘若是与七境的阵圣相抗…….
钱圜攥紧扇柄,心中催促韩照再加快些步伐。
整座湖都化为了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如无底深渊将谢折悬围在中间。有水飞溅,落在他的手臂上,背上。这一滴水,便如千斤之重的山,压得他骨骼生疼。
谢折悬明白,解此阵的关键在于静心定念。
可他偏不,这似毁天毁地的寂灭感反而让他舒适。他微抬下巴,清清楚楚地说道:“宁做我,岂由天。”
宁做我,岂由天——
这便是他的决定。
漩涡皆停。
他重新回到八根玉柱中间。
湖面风平浪静。
密密麻麻几十根尖锐冰刺将他团团围住,再进一寸便会穿体而亡。
谢折悬明白,他生性固执,破不了此阵,修为亦难及阵主。
是阵主手下留情了。
阵主是谁,不难推测。他向阵圣所在的方位,浅鞠一躬,拱了拱手。
鞠躬起身,谢折悬几分诧异地发现,有两根玉柱上的符文黯淡了下去,一扇门出现在眼前。
他毫不犹豫拎起挂在冰刺上已经半晕的萧霁,飞身离开弄影湖。
——
一到岸上,谢折悬便将萧霁往前一扔。周湘筠全心所系,脚步自然跟上,稳稳接住。
“殿下。”她紧紧握住萧霁的手臂。下一刻手指掐诀,让湿漉漉的萧霁衣衫干爽。
千机学宫里有身份的人海了去了,是以这样的称谓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无碍。”萧霁面色不佳,从苍白的嘴唇肿说出两个字,便不愿多言。
“阿悬你没事吧?”钱圜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没事,走吧,”谢折悬摆摆手,“丧姐还在等我们呢。”
李道见此情形,自以为是为萧殿下出头的好时机。他站出来,大声咧咧道:“喂,你走什么走,我跟你说,萧殿下要是伤了一根毫毛,你付得起责任吗你?”
嘀嗒。
一滴水从额发上掉落,擦过谢折悬长睫。他突然顿下脚步,梅树上掉落一片叶子,周围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噤声。
他淡漠道:“实力不够还送死。下次可没有这么好运了。”
萧霁长袖下的手难以抑制地攥紧。
“你说谁呢你,敢说殿下实力不够,你也不看看,”,新仇旧恨一块报,李道回过神来,嚷嚷道,“你师妹是个什么东西。她还是个废物常人呢。”
他最恨李观棋。而青葙是唯一与李观棋走得近的人。
所以连带着也最恨青葙。
日光折射着弄影湖波光粼粼。
“学宫今年是要搭戏台子吗,”谢折悬轻嗤,“招进来这么多丑角?”
“我看你师妹才是小丑吧。”骂人斗气这方面,李道毫不退让,更大声道,“每天从这山到那山,招摇过市。不知道还以为是专门来学宫爬山的呢。丢人现眼——”
他话未说完,一只毛笔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他胸前的长命锁,轻轻一击,瞬间将他击退掉入弄影湖里。
李道从湖中沉浮,“你妈的,不要脸,偷袭。”
等到他呛了几口水后,声音终于小了下来:“来人,救我。我不会游泳,我不会游泳……”
“湘筠替萧殿下谢过谢师兄。”
周湘筠不顾呼救声,她一手扶稳萧霁,一手端庄地做了个答谢礼。
毛笔飞回谢折悬手中,他与钱圜头也不回地离开。
初夏清和,芳草未歇。林荫湖畔,无边光景。
八根玉柱依然矗立,水中倒影依稀。
此事并没有多少人围观知晓,但等到下午的时候,飞玉笺论坛却意外炸开了锅:
“今日份学宫好人好事!有阵修弟子误入定风波,被谢折悬救下。”
“劲爆!是敌是友?谢折悬与被救弟子大打出手。”
“某新生弟子被救后,反骂恩人师妹是废物!莫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傀院,机巧天工楼。
木阁楼共有三十多层,由无数精密的齿轮与链条所构成,外壁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机械装置。一楼壁上的九只机关兽,栩栩如生,活动自如,审视着每一个进入天工楼的弟子。
在天工楼的第二十层,高境弟子的学习室。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黑发向两边自然落肩。他手指滑动,看着论坛里,主题帖下纷纷不断的跟帖:
“这名新生私自闯定风波,是胆大妄为还是故意的啊?”
“跟谢折悬大打出手?绝对是被谢折悬单方面爆杀。”
“千机学宫,三大怪人。人是怪了点,但实力谁不认可?”
“这新生谁啊?”
…….
少年顽劣笑得几乎要七仰八倒。
“五殿下,还要继续发帖吗?”他旁边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梁五皇子,萧裕埴抬起头。他右侧刘海遮住额头,待他抬头来,才发现他年纪尚浅,面相清秀。
一只眼睛为义眼。
“写啊,发啊,”他的声音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皇兄出了这样扬名的事,当然要让整个学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咯。”
萧裕埴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小巧机关鸟,笑着“啪”地一声,将鸟翅折断了。
皇兄,泰忠烧了整座客栈,杀光了我派去的人。
这笔账,我可还没跟你算呢。
——
任由外面议论暄天,这几日,谢折悬和钱圜都按时地赶往乐修学院,乖巧地站在亭子里,依次弹奏练习各自的乐器。
既然是新生舞会,代表学院。可不能太过难听,丢了学院的面子。
微风拂过,谢折悬面无表情地摇动铃鼓。
“停——”
越桑靠在木椅上,闭着眼睛,她虽然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但曲声略有错音,她便能听出,
“不对,再弹。”
外面排着长队,等越桑师姐指教的弟子们人头攒动。
乐圣有言:此次新生舞会,越桑要担起大师姐之责。
要办好!要百音绕梁,要乐舞盛事!
被迫上班的丧姐伸直了腿:每天都非常平静地想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