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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示好(新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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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晌,萧成钧才默不作声收起了香囊,转身朝兰亭院快步行去。
刚进院,便见赵嬷嬷瘸着个腿走了过来。
“三少爷,姨娘又不肯喝药,把碗都砸了,还推倒了老奴。”赵嬷嬷小声嘟哝,“您快去劝劝她吧。”
萧成钧去了正屋。
地面一片狼藉,软枕、花瓶、兰草摔得满地都是。
兰姨娘愣愣坐在窗前,一看到儿子,便落下泪来,委屈道:“三郎,快去叫你爹来,他们要毒死我!”
萧成钧抿着薄唇,伸手拍了拍她衣裳沾染的泥土,扔掉了她凌乱长发上的半截兰草。
兰姨娘似是烫到般弹起来,柳眉倒竖,突然怒道:“别碰我!”
“你这个煞星,祸胎!若不是你,你爹怎么会死!他那么好,他最疼我……可他死了!被你克死了!你怎么不替他死!你还有脸活着!”
她喊着喊着,又哭了起来。
“我等了好多年,三郎还是不肯回来,他定是知道我犯错了……三郎,我等得你好苦……三郎我错了,你回来啊……三郎啊……”
萧成钧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示意赵嬷嬷去叫人来清扫屋子。
他独自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东厢房。
他的贴身小厮立在门前,听着隔壁兰姨娘断断续续的哭喊声,忐忑行了个礼,轻轻唤了声:“三少爷,您回来得晚了,小的们一时没安抚住姨娘。”
萧成钧摆了摆手,恍若未闻般,走到清漆黄花梨书桌前,抬手研墨。
他紧抿着薄唇,眼眸黑得浓郁,里头却毫无波澜。
从他记事起,母亲便一直半疯半傻,时常不认得他。后来她彻底疯了,甚至将他当成了父亲,尤其他每次外出后,她便疯得更厉害,变着法子偷偷跑出院子。
都是为了寻他。
他已经习惯每一次被老夫人斥责,被众人嫌恶,然后安静回到兰亭院,在母亲尖锐的哭喊声中,哄着她喝药。
萧成钧坐下来,提笔书写《法华经》。
若供奉佛经有用,他并不吝啬多写几卷。
可惜,求神佛从来无用。
萧成钧写足了两叠纸后,门前响起一阵清脆叩门声,赵嬷嬷走进屋,朝他笑了笑。
“少爷,今日怎的回来迟了,老夫人又训斥您了?”
萧成钧抿唇不答。
赵嬷嬷叹了口气,她知道主子心情不爽利。
昨日兰姨娘趁着他们不注意,冒雨跑出去,还搅和了晚膳,小主子身上还有伤,又自顾自地去了祠堂罚跪,回来时脸色颇为苍白,瞧着心情极为糟糕。
“少爷,方才小世子差人送来一套文房四宝,是芷阳院大丫鬟亲自送来的。”
赵嬷嬷将东西搁上桌,继续絮叨,“也是造化弄人,这沈小世子本是二房袁太太的嫡子,在直隶长大的,年前才接回来。”
“袁家获罪后,他原本也不受人待见,谁知现在认祖归宗,翻身成了靖南王世子,如今岂止阖府上下讨好着他,连满京城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了。”
“这不,他给太子做伴读,连带着公府都沾了光,要挑一个陪他同去,我瞧着……不是四郎便是五郎。”
萧成钧始终一言不发,连看也没看一眼,继续抄写佛经。
赵嬷嬷看着主子透出冷冽的下颌,心里一窝子苦水又酸又涩。
当初兰姨娘怀上孩子,萧三爷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若不是他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三房也不至于守不住家业,倒叫大房捡了个便宜。
都说兰亭院生了个煞星,天生凉薄冷血,不通七情六欲,可赵嬷嬷知道,这流言蜚语有多可笑。
兰姨娘生病时,哪回不是小主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便是姨娘发狠胡乱咬人,小主子也是乖乖送上胳膊,哪怕是小时候,疼得泪花在眼底打转,也从不吭一声。
这样好的孩子,说他凉薄冷血?说他不通七情六欲?
赵嬷嬷很难过,想起若是萧三爷还在世,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小主子也不至于处处受欺负。
连进宫伴读这样本该轮到长孙的事,都只能看别人风光。
夜里,兰姨娘又发病了,丢了枕头、被子、衣裳,满屋子凌乱不堪,赵嬷嬷拉着她哄了半宿。
一墙之隔的东厢房,萧成钧躺在榻上,手指紧攥成了拳头。
“我平生没做坏事,为何这般对我……”
“怎的生出个煞星,叫上苍夺走了我郎君……”
“早知如此,他在腹中时,我就该狠下心来!”
……
母亲的哭泣声断断续续。
萧成钧睁着眼,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本该平静的眼底隐隐泛起一点苦涩。
父亲因他而死。
母亲后悔生他。
所有人都嫌他晦气。
枕间一缕幽香袭来,钻进混杂的思绪里,搅乱了隔壁的哭声。
萧成钧轻蹙眉心,手指摸到个方形香囊。
他起身,走到窗前,从书柜里取出个铜扣小箱,将香囊丢了进去,与那支南海金珠银簪锁在一起。
————
芷阳院偏僻,夜里更是静谧。
锦被熏了香,软和舒适,沈明语却辗转反侧,思索起明日将要进宫之事。
当今圣上缠绵病榻,时日无多,虽早早立了嫡长子为太子,但太子愚笨不得圣心,近些年江淑妃所出的七皇子风头渐盛,一时朝堂宫闱暗流潜涌。
七皇子聪慧倜傥,颇有野心,然性情自负,行事狠毒,并非好相与之人,且沈家早些年与江家针锋相对,若七皇子称帝,沈家必定处境艰难。
是故,沈家鼎力襄助太子,只盼沈明语能成太子亲信。
沈老将军曾与她深聊过,如今沈家嫡脉只她一人,若她想恢复女儿身,势必要嫁入东宫为妃。
沈明语不想嫁人。
她不明白,为何成了姑娘家就只能嫁做人妇,但扮做男儿郎便能成就另一番事业?
圣上钦点她进宫伴读,明面上是君恩,实则也是挟她为人质。可阿爷却说,哪怕做人质,也比关在深宫红颜枯萎过得舒坦。
只不过,阿爷的算盘终究会落空。
太子党与七皇子党斗得两败俱伤,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今圣上的四弟晋王趁虚而入,御极九五。
她本就不想掺和夺嫡,但是将来晋王称帝,她不想与萧成钧结仇,也不愿看靖南王府倾覆,只能先劝着阿爷不要参与朝堂纷争,慢慢筹谋如何全身而退。
她复又想起梦境中最为关键的转折之处。
沈明语不记得自己因何与兰姨娘同处一辆马车,只梦到贼人半路劫持了她们,而后将二人悬吊在山崖边,叫萧成钧来救。
从梦境的零碎片段里,只能推断出贼人是为了一件案子要挟他。
她深刻怀疑贼人得了失心疯,她不过是萧成钧的便宜弟弟,为何还要多绑个自己来威胁他。
沈明语倏地坐起了身。
守在暖阁外的半夏连忙探头进来,“殿下渴了,还是魇着了?”
沈明语摇了摇头,又重重倒了下去,扯过被子盖住脑袋。
她能做什么,她连案子何时发生都不知道。
深夜去告诉萧成钧,以后兰姨娘会被人捉走,叫他务必日夜守着?
他大抵会觉得她也得了失心疯。
打发人悄悄跟着兰姨娘?
萧成钧定会多心,指不定还以为她要加害自己母亲。
沈明语没想到更好的法子,昏昏沉沉睡着了。
天色未明,沈明语就被半夏叫了起来。她昨夜睡得很不踏实,脑子昏沉地坐在凳子上,任凭连翘给她梳妆。
清秀少年模样生得漂亮,只是眼底下一片乌青,神色恹恹。
“给我想办法遮着,别叫人见了惹闲话。”她指了指眼下的黑圈。
等到了春晖堂,屋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沈明语行完礼,在老夫人身旁坐下。最先朝她望过来的,便是坐在她右侧的两位少年。
是大房庶出的四郎萧明齐,五郎萧明景。二人生得如出一辙,脾性却大相径庭。
四郎严肃板正,只微微颔首,五郎朝她挤眉弄眼,很是热络。
“四哥,五哥。”沈明语微微一笑。
老夫人笑吟吟拉过沈明语的手,拍了拍道:“你三个哥哥一早就过来了,大伙儿陪你热热闹闹吃个饭。”
沈明语这才注意到,萧成钧坐在角落里,几乎被博古架遮住了大半边身子,正低眸看着书卷,一言不发。
她睁大了眼,又笑语盈盈冲他唤了声,“三哥!”
声气儿比先前轻快多了,似是很欣喜。
四郎五郎诧异地望过去,心道六弟真是热络性子,竟敢主动去搭话三哥,这下必定要受冷了。
可叫他二人意外的是,萧成钧虽未抬眼,却也轻声应了两个字,“六弟。”
话刚落音,岂止四郎五郎,连屋里的萧大爷都难掩惊异。
三郎和六郎何时关系好起来的?
老夫人转头看向萧大爷,“今日六郎要进宫,可都安排好了?”
“别的都妥当了,只有一事尚未定下,我正想和母亲商议。”
萧大爷迟疑了下,道:“昨日朝会后,我受召进了御书房。圣上的意思是,想叫六郎住在东宫,与太子同起居。”
沈明语蓦地抬起头,心口猛跳了下。
在公府她尽量避世,勉强能瞒住,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怎能和太子同起居!
她刚要开口之时,察觉一道视线倏地落在她身上。
太过直白的凝视,不容忽视。
她稍稍侧眸,正好对上一双松烟墨般的漆黑瞳仁。
灯火通明,他眼眸清亮,却又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萧成钧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