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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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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即便不看他朝气昂扬的容貌,单论挺拔身形,在人群中也颇为惹人注目。
他挡在沈明语面前,似一堵墙将要压下来。
“这位公子,方才并非某出言不讳。”沈明语轻抿了抿唇,淡淡道:“某赶去拜见太子殿下,请恕告辞。”
袁为善蹙着眉,复又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但见少年浓密乌发垂落肩侧,衬得那张无暇面容愈发白皙,眼眸清亮如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黑,着实别有一番风流。
怪不得自家妹妹远远见了一眼,便芳心暗许。
可这单薄样子,根本经不起他揍一拳,怎配得上妹妹?
袁为善双手抱胸,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小矮子,你怎的不敢回话,难不成真是个小姑娘?”
沈明语再如何想避事,也察觉到这位公子哥来者不善,有意冲她而来。
她只是不想生事,骨子里并非一味忍耐的性子,此刻若再退避,倒叫人看笑话,落了萧沈两家面子。
她按下烦闷,面色冷淡地昂起头,注目道:“若论容貌,公子更胜一筹,某甘拜下风,难不成公子也是女儿家?”
“不过,某以为是女子也甚好,姑娘家的好人品,比那些刻薄的须眉浊物好得多。”
袁为善被她呛得焉了声,望她的眼神陡然冷了下去。
给沈明语领路的内宦见两位公子哥剑拔弩张,也慌了神,怕二人起了争执闹到圣上跟前,届时他也要遭罪,忙上来开口劝道:“世子殿下,时候不早了,可不能叫太子殿下等您呐。”
又转身朝袁为善道:“袁公子,太傅快到了,您也快进殿吧。”
袁为善勾起唇,嗤笑一声,漫不经心讽道:“沈小世子,你离宫路上可当心着,这副好容貌,可容易遭祸事。”
沈明语岂能听不出他口中促狭之意,她将要转身的步子停了停,冷冷朝他看去。
可她极少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拿捏了半晌,唯恐自己不够凶,倏地想起萧成钧的阴沉神色,当即有模学样,微微压了点儿眼皮,眉心一蹙。
她启唇,沉着脸道:“袁公子,彼此彼此。”
春日晨曦栖檐而落,光线投映在少年净澈的眸中,眸光流转间折射出几分冷意。
袁为善望着那张昳丽却稍显稚气的脸,忽地愣了下。
他鲜少接触女子,更从未见过这等雌雄莫辨的惊艳容貌,原本只觉得那小子畏缩怯懦,不曾想生起气来如此生动。
不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迈步走远了。
这时,他身侧的两个小跟班凑上前来,低声问:“袁小爷,刚才说你坏话的人已揪出来了,怎么处置?”
袁为善冷哼一声,甩了个眼色过去,“散学路上,蹲他们。”
两跟班立即领会了意思,却见袁为善仍盯着沈明语远去的背影,神色略有些凝重。
看来,这位沈小世子,怕是也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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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语绕过文华殿,片刻后到了东宫,在宫门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绪,方才踏过门槛。
太子身边的内宦已经在门口候着,见了她,忙笑着唤了声:“沈小世子,您可算来了,殿下在里头等着呐。”
沈明语跟着内宦往里走,挺直脊背,兀自攥紧了手心,思索着稍后如何开口,才能让太子去向皇帝求情,让她不必留宿东宫。
到得正殿门前,檐下守着的两个小太监立刻来接,一个替沈明语解了大氅,一个朝里边通传了声。
沈明语在门外行了礼,“太子殿下,微臣沈明语来迟了。”
里边咳了几声,才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进来罢。”
沈明语屏息进去,炭火暖意裹带着熏香扑面而来,她听着几声轻微咳嗽,余光立即扫到了堂内东侧坐着的人。
太子李瑛身着赤金团龙纹圆领袍,坐在椅上,正掩唇低咳。
他自幼身体羸弱,眼下又惹了春寒,一张清俊面容因着风寒,面颊微红,显得格外神色恹恹。
听得沈明语进来,他稍抬起眼皮,颔首笑道:“沈卿来了。”
沈明语得了赐座,微倾身子,问:“殿下身子如何了?”
太子轻咳了声,倚在软枕里,道:“肺热引的旧疾,不是什么要紧病,只是眼下春寒料峭,母后让孤养两日再去听学。”
太子虽为皇后嫡出,却不及七皇子聪慧,心性又太过仁善,加之体弱多病,近年来废储之言常有提及,朝堂上太子党与七皇子党纷争不断,早已是水深火热。
近来太子党好容易才压倒了七皇子党,把七皇子弄去了行宫思过,谁知到了这节骨眼上,东宫却横生枝节,太子病倒了。
“怨孤病得突然,若是病气一时不散,只怕太傅那里不好交代。”太子勉强一笑,苍白唇角动了动,“这两日孤不在文华殿,你又是初来乍到,还需自己多警醒着。”
沈明语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傅正是七皇子舅舅,江淑妃的兄长。平日里太子在文华殿没少吃暗亏,她身为太子伴读,将来也少不了吃苦。
但更要紧的是,此番太子病弱,江家必定又要唆使人进言太子不堪大任,好借机解了七皇子禁足。
她不知如何宽解,只好温声劝道:“殿下好生静养着,旁的事自有臣子们分忧,有林阁老在,凡事定能迎刃而解。微臣也定当谨言慎行,不使殿下忧心。”
太子沉默片刻,望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少年郎,淡淡笑了起来。
方才文华殿门口的争执,早就传到了他耳朵里,他本是头疼那小霸王又惹事,还在思忖怎样化解二人嫌隙。
但现在听她所言,心中稍安,便道:“你能明白就好,阿善本性不坏,只是年少气盛,若再有下回,你大可来找孤,孤必不叫你委屈。”
前些时日,沈明语初次进宫谢恩时,他去御书房,一眼就看见站在角落的沈明语,见她安静乖巧,模样亦有几分故人之姿,对她已经有所关注。
而后皇帝钦定她进宫伴读,太子自然无话。他本担心沈明语年纪尚小,怕她行事冒失,今日细瞧,见她很懂分寸,又添了几分喜爱。
“你住在魏国公府,来回奔波难免疲乏,等孤病愈,就进宫来住着罢。”太子说着,叫人取了套文房四宝和一摞书卷过来,道:“这些是孤亲手抄录,你且先拿回去看看,过几日太傅必会考你。”
沈明语忙起身谢恩,心中却是一片纷杂。
她正要琢磨着开口此事,谁知太子竟直接断了她的念想,也要她搬进东宫。
一旁的内宦见时辰差不多了,细声细语道:“殿下,该服药了。”
太子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忽地一阵干咳。一侧的内宦立即上来给他拍背顺气,又有宫婢端茶递水,另有人扶他去了榻上。
沈明语望着殿内忙碌的众人,一时怔愣,百感交集。
抛开皇储身份,太子也就是个堪堪弱冠的温润公子,若生在富贵人家,这般品性样貌已是难得,偏他生在天子膝下,与七皇子杀伐果断的气度相较,在圣上心里倒落了下风。
大梁开朝数十年,至今不过立了两任太子。前一位太子因巫蛊之祸自裁谢罪,这一位太子又动辄抱恙,朝臣们也时常为此担忧。现下圣上缠绵病榻,倘若太子再有个好歹,江山难免动荡。
也难怪七皇子党雄心勃勃,毕竟当年先太子自刎而亡后,先帝最为中意的也并非当今圣上。
彼时诸多皇子里,晋王身负军功,母家显赫,本该众望所归。但晋王执意上谏,恳请还先太子清白,触怒龙颜,十八岁即被勒令离京戍边,于东宫永失了资格,当今圣上这才能继承大统。
世事变迁,谁又能知,待圣上驾崩,将来登上皇位的,竟还是那位落魄离京的晋王呢。
然晋王登基之路也颇为凶险,当时太子遇刺身亡后,圣上听信谗言非要杀他,还将人召回京城软禁起来。
幸得萧成钧出谋划策,先说服圣上打消了杀心,又联络稳住了晋王旧部,继而瓦解了七皇子京中势力,这才得以救出晋王,助他登基。
朝夕之间力挽狂澜,弹指瞬息逆转乾坤,自此萧成钧成了新帝身边最得宠的人,哪怕他后来落狱,新帝也不忍心杀他,让他得以东山再起。
沈明语离开宫城后,仍在思索太子要她搬进东宫之事,一路无话。
想起梦中被拆穿女儿身后,被当众折辱的屈辱,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心。
虽说太子待她温和,但朝夕相处难保不会露馅,她也无法接受自己与男子同榻起居。她正是因不愿嫁入东宫为妃,才小心掩饰着女儿身,如此岂非功亏一篑?
梦中片段太过零碎,且事态发展似乎与既定的剧情渐渐偏离了,沈明语一时愁眉莫展。
“世子还在想袁公子的事?”半夏靠过来,替她掖了掖绒毯,又往茶杯里添了些水,“听闻太子殿下是极好的脾性,只是他身边这位袁公子太过霸道,您将来追随太子殿下,少不得要和他相处,奴婢怕您受委屈……”
沈明语揉了揉额角,灌了碗热茶下去,眉心稍稍松弛,“也不是非追随太子不可,若他们觉得我无用,说不定就放我出宫了。”
半夏一怔,连她都明白,皇帝将沈明语拴进东宫,是为制衡靖南王府,哪管人有没有用呢?
沈明语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道:“要是有个聪明人替我想个法子,该多好。”
半夏下意识接话,有意安抚她,笑道:“别的聪明人奴婢没见过,但咱们府上不就有一位,那可是内阁大学士、大儒章老亲口赞许的聪明呢……”
半夏猛地打住,自觉失言,立即收了笑。
沈明语却如醍醐灌顶,倏然坐直了身子。
半夏口中提及的那位聪明人,她再清楚不过。
沈明语印象深刻,她远在直隶庄上时,就听闻过,萧成钧十二岁得中秀才榜首,大儒章老很是欣赏他,还曾将自己犀带系在萧成钧身上,甚至直呼他为“小友”,二人一时成了忘年交。
只是三年前章老致仕后,萧成钧乡试意外落榜,他与章老亦再无往来。
想到这里,沈明语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
难道她要对将来的首辅之才威逼利诱,替她解决这等细枝末节的烦恼?
脑中蓦地浮现出四个字:暴殄天物。
但眼下她已然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到万全的法子,若是能说服三哥,兴许他真可以帮她?
沈明语打起精神,催促了几句,想着尽快赶回府。
她从未如此急切想要见到萧成钧。
哪怕……他先前也没对她有过几回好脸色。
却在此时,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
沈明语倏地撞上车壁,碰得脑仁儿嗡嗡疼。刚稳住身形,便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下来——!”
车外传来一声语气颇凶的冷喝,“本小爷叫你们下来,敢惹到小爷头上,不怕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