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玉半》了了时

62、毒浸血脉 唯心尚安

　　陵奉祺纠结地皱起了眉，王叔对他很客气亲切，还不如太傅来得更亲近。但他心里却忍不住有一丝丝的依赖和渴望。
　　他没有感受过父爱，但他并不无知地认为这种感受是渴望王叔给予他一点点的亲情，甚至早晨他奉父王之命来陪伴王叔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窃喜的。
　　但看到王叔昏厥在浴桶里，浑身上下的印记，他突然觉得心口憋闷不已。皇家的孩子，还有什么事不懂得。
　　他的父王和王叔……
　　如果父王无法拯救，王叔还有机会活着吗？

　　刑架上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带着倒刺的鞭子还在不断地抽打。
　　陵锦时冷着脸坐在他的正前方，死死地盯着那人唇边仍挂着的笑。
　　刘谨小心地站在陵锦时身后，眼看着陵夙云就要被打死，不得不弓下身来小声道：“皇上，差不多了。”
　　陵锦时却没有开口喊停。

　　又是几鞭下来，陵夙云已经快要昏厥，鞭子却还是不停地抽着。
　　“皇上，再打下去，人就要给打死了，那解药可就……”
　　“停手！”陵锦时皱眉地站起身走过去。
　　浑身是血，连脸上都是鞭痕，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陵锦时却仍然能看到他嘴角的笑。
　　“解药呢？”
　　陵夙云吃力地抬起汗血模糊的眼，“不是宁死也不屑来求我么？怎么？突然怕死了？”
　　“解药在哪！”
　　陵夙云看着面前的这张冷脸，疑虑了半晌，却笑得更猖狂。
　　“陵锦时，你终究还是不愿意自己去死，找个人陪着的确不会那么孤单。”
　　陵锦时上前一步，大力地抓起陵夙云残破污垢的衣领，眼中的怒意早已窜出火来。
　　早晨刚下朝便听到锦之昏厥的消息，他脑中紧绷的弦就断了。他几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想过要拉着锦之一起死，但这一刻来的时候，他却后悔了。
　　那人还固执地不愿让太医取血诊断。
　　如果真的中了毒……

　　“不要以为朕会心慈手软！你知道，朕从来不会顾念旧情！”
　　“顾念旧情？呵，我可从来没那么指望过，想想周远牟，恐怕死了也没能留个全尸。”
　　“那是他咎由自取！！”
　　陵夙云冷笑一声，“你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锦之，啧啧，那么一个清风霁月的人。”
　　提起锦之，陵锦时怒意更盛。
　　“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打算将朕和他一起害死，你就有机会坐上皇位了是不是？别做梦了，如果他活不了，朕就将你大卸八块给他陪葬！！”
　　“那又怎样？你能活到那一天吗？”
　　“朕绝对会让你死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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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上朝，不闻朝事，锦之在禅明居养伤的日子是回宫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整整八天，陵锦时一步都没有踏进过这里。陵奉祺倒是天天跟着太医过来，又时常陪他到晚膳过后。
　　锦之感觉到他的依赖，却没有很上心，虽然他对陵奉祺没有恶意，但到底因为他父王的关系，也无法与他过多亲近。
　　陵奉祺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今日他有些心神不在，午膳后他去了秘书阁，翻找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如果动作温柔又足够的前戏与滋润，即便男男交合也不会怎样受伤。但那日清晨，他分明听到太医跟刘谨说后室撕裂严重。
　　他不知道王叔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却听得心惊，心中似有一道坎，如何也跨不过去。
　　“王叔，您恨父王吗？”
　　锦之闻言，眼神顿了一秒，却没有抬起头来。
　　“奉祺，虽然你年纪还小，但王叔希望你记住，为君者，要有决断，更要有大爱，绝不可因逞私欲而枉顾万民。”
　　锦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这一席话却说到了陵奉祺的心里，王叔不会跟他抢皇位，那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就毫无意义。
　　“奉祺明白了。”

　　“王爷。”
　　刘公公进来了，正准备禀报，却瞧见大皇子也在，一时间顿住了话。
　　陵奉祺很懂事地站起身来，正准备告辞离开，却被锦之拦着了。
　　“什么事，你说吧。”
　　“皇上又陷入昏迷了。”
　　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看来日子也快要到了。
　　“奉祺，一起去看看你父皇吧。”

　　不过八天，陵锦时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陵奉祺安安静静地站在床边，面无神色地看着他的父皇，眼眶凹陷乌青，颧骨突出，手指枯瘦。几乎与印象中判若两人，但他心底却仿佛滋生出一丝松快。
　　从小到大，皇子的使命束缚着他，母家荣耀的重担压制着他，他一直努力做得很好，却从来得不到父皇的一句赞赏，反而是更繁重的学业，更严肃的对待。
　　他曾经有想过，如果父皇不再了，他会不会觉得高兴一些。从前他不知道，如今，他看了看身旁人的锦绣银梅的衣角。
　　如果王叔能一直陪在身边的话。

　　“父皇病得很严重吗？”
　　锦之神思复杂地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不论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多轻多重，他仍然了解即将成为一个孤儿的孩子的心情。没有疼爱他的母亲，也将失去可依赖的父亲。
　　或许他对陵奉祺超越了他给自己限定的用心，但仍然忍不住想去爱护，或许，因为他的心里太孤独了。
　　“太医怎么说？”
　　“周太医说，皇上体内的毒已走遍全身血脉，恐怕此回会昏迷得更久一些。”
　　“他们可有找出什么法子？”
　　刘公公皱起了眉，“两位太医似乎，在考虑换血的可行性。”
　　倒也是一个办法。但风险太大，血型不同，一不小心可能弄巧成拙。
　　“让他们找几个中毒的人先试试吧。”
　　太医这边没有进展，只能去见见他了。
　　“那人被关在哪里？”
　　刘公公一愣，随即明白了锦之所指，“还被关在地牢里。”
　　“准备些饭菜，我去见见他。”
　　“但皇上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去见他，尤其是王爷您。”
　　锦之冷肃道：“皇上重病，暂由本王监国，你不必顾虑，若皇兄醒来怪罪，本王一力承担就是了。”
　　说罢轻轻拍了拍陵奉祺的肩：“奉祺，陪你父皇待一会便回去歇息吧，明日的早课不可耽误了。”
　　“奉祺明白，王叔一切小心。”
　　“嗯。”

　　刘公公恭谨地跟在锦之身后，锦之一路都没有言语，快到地牢的时候，锦之突然停下了脚步，刘公公防备不及差点撞上去，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锦之淡漠地看着他，曾经他很感激刘谨三番五次地帮他，他也以为刘谨会是陵锦时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人。但，人心总是会变的。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刘公公一惊，“王爷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明白。”
　　锦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跟着皇兄十几年了，皇宫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
　　“奴才不敢……”
　　“那日皇兄情绪不稳，你却把我找来。只要我与皇兄都中了毒，就再没有人能阻碍他了，是吗？”
　　刘谨没有再狡辩，却垂着头没有吱声。
　　他是陵锦时身边的老人了，位高权重又识时务，那人会找上他一点都没有悬念。
　　被信赖的人背叛，被亲近的人算计，陵锦时当真是一个极其可悲的人。
　　“刘公公，你并不是恋权敛财的人，这些年皇兄待你也不薄。你知道皇兄的个性，若是让他知道了，你还指望活着吗？”
　　“王爷……” 刘谨重重地向锦之磕了个头。
　　“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刘谨抬起眼来，额头已经有点泛青。
　　“王爷，奴才在宫外的家眷都被他握在手里。他说只要奴才办到这一件事，就能保证奴才一家老小平安。可奴才上了他的当，奴才一时糊涂啊。”
　　锦之凝眉道，“起来吧，你家眷的事我会让人去查。至于那件事，今后不可再提了。”

　　牢中的腐败气味尤其浓重。
　　锦之面无表情的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恶感，看着牢头打开铁锁，里面的人邋遢地伏在角落，衣衫不整，一动不动。
　　即便陵锦时手段狠烈，那人也不会甘心示弱。可现在，周身死气沉沉，丝毫没有了当初信誓旦旦的模样。
　　刘公公见锦之犹豫，上前悄声道：“前些日子，皇上让人给他种了峫虫。”
　　锦之这才发现，除了身上被鞭子抽破的伤痕，那残破的裤子上也沾了不少血污。虽然想到陵锦时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拿过侍卫手中的食盒，锦之跨进了牢门。走到他身边蹲下，将食盒中的饭菜不紧不慢地端出来摆好。
　　“来，吃点东西吧。”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身体颤了一颤，转过脸来，微微张开眼，唇边挂起了一丝破落的笑。
　　“何必费心为我准备吃食，直接来一顿鞭子不是更爽快。”
　　锦之瞥他一眼，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打算对你用刑。”
　　“你不想活下去吗？”
　　锦之没有答话，那人咳笑一声，“原来越是善良的人，心狠起来，连自己的命都舍得。”
　　“若是天命如此，我也不强求。”
　　“天命，呵。”他从来不信命，所以从一开始就计划周详，绝不走父王的老路。没想到，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其实上天对我也不薄了，起码还有一个皇上和一个王爷陪我共赴黄泉。”
　　“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那人苦笑地看向他，“锦之，这段日子想必你看得明白。我没有解药。这世上，或许只有你能救陵锦时了。”
　　锦之皱起了眉，“我？什么意思？”
　　“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我一早便已在圈中，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挣扎的。”
　　锦之沉默了，难道真的只能眼看着陵国覆灭吗。
　　一旦陵国顿失国君与王爷，陵奉祺一个孩子怎么抵御外敌、平定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