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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秋后算账 ...

  •   日上三竿,又到了送药的时辰。

      烟气缭绕的药庐中,煎药大娘神秘兮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们说,小卅不会是跑了吧?”

      她话一出口,四周瞬间炸了锅。

      “早知如此,你便不该告诉他秦姑娘出去的事,还说什么一早就偷偷溜去了渡口,听着像是要不辞而别,小卅听了自然坐不住,这才跑出去了。”

      “你怎知道他跑出去同秦姑娘有关?说不准是公子派了新的任务……”

      “他已同意为公子试药,公子怎会派他出去?分明就是被那秦姑娘拐跑了。要我说,汤先生就该一早将人看好了,这年轻人大都心性不定,何况这种非常时刻。”

      “这怎么能怪汤先生?明明是公子亲自应允的。试药不是什么好差事,搞不好小命都要没了,公子答应他也只是临终关怀罢了。”

      “可既然已经试药,结局如何难道不是已经注定了吗?就算真的逃了出去又能如何……”

      药釜沸腾不止,众人争论不休,谁也没注意院中多了个人。

      “熊婶,我又来麻烦你了。”

      女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沉湎辩论中的众人瞬间像被捏住了嘴巴的鸭子,半晌才转过头来。

      “秦姑娘怎么来了?”

      秦九叶轻咳两声,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这山中早晚都凉,衣衫没带够,昨夜有些受了风寒,想着能否劳烦熊婶拿两套旧衣裳给我?”

      熊婶一愣,下意识搓了搓手。

      “好说好说,只是我这身形比姑娘壮实不少,怕是会不合身……”

      若是她穿当然不合身,但她来这里借衣裳显然不只是为了自己要穿。

      “无妨,我习惯穿得宽松些。”

      秦九叶又咳了两声,炉火旁的阿婆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趁着熊婶转身去拿衣裳的工夫、离近了些问道。

      “秦姑娘这是……去戏水了?”

      女子面色如常,笑着摆了摆手道。

      “婆婆说笑了,入秋了水凉得很,何况我还有正事要做的,哪有空玩水呢?”

      众人没说话,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地上那行湿漉漉的脚印,又望向女子还在滴水的发梢。

      下一刻,熊婶抱着两套衣衫从帘子后走来,动作有些磨磨蹭蹭,几件衣裳拿得是磕磕绊绊,其余人的目光便趁机在那女子的脸上转来转去,试图看出点什么。

      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衣衫将将递给秦九叶的一刻,熊婶的目光在她脑袋上一晃而过却又停住,半晌才终于伸出一根手指迟疑着开口道。

      “秦姑娘头上……好像有根水草。”

      秦九叶接过衣衫的手一顿,嘴角的笑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她很快便云淡风轻地抬手将头发上的东西摘了下来、在手中团成一团扔到一旁。

      “许是捞鱼时沾上的。多谢熊婶,过几日等我离开的时候,自会将衣裳浆洗干净还来药庐。”

      东西到手,女子片刻也不停留,当即行礼离去。

      药庐所有人的目光就追随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直到有人清了清嗓子道。

      “秦姑娘回来了,那小卅应当也回来了。这是好事啊。”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显然自己也不能肯定所谓“好事”的定义。

      “你怎知晓他们两人是一同回来的?”

      有人闻言质疑,当下被顶了回来。

      “愚蠢,她方才不是要了两套衣衫吗?”

      “你是说他们二人都落水了?这又是为何?总不会是小卅纠缠不休,结果撞上了这秦姑娘同旁人幽会……”

      联想到昨夜种种,这猜测似乎有理,众人又是一惊,各自忧思陷入沉默。

      不论是那断玉君还是天下第一庄都不是个好惹的主啊,不会一怒之下将那小卅淹死了吧?毕竟那位小哥最是怕水,先前出任务坐船都要离船头船尾远远的。

      终于,熊婶的目光落在一旁等着送出的药上,大手一挥、一锤定音道。

      “哪个有胆色?待去一探便知。”

      ****** ****** ******

      秋声渐深,偏僻院子里的那棵大树已经开始凋落,厚厚的落叶堆积在院子中,每踩上去一步都吱嘎作响。

      女子踏入空荡荡的院中,太阳在她身后,影子在她面前。

      除了她自己的影子,还有旁人的影子。

      她走几步,后面那影子便跟几步。

      又一阵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莫名令人烦躁。

      秦九叶猛地停住脚步,就要调转脚步离开的一刻,那影子瞬间从身后贴近了她、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被风吹得半干的衣衫在他指尖轻颤,他虽已从那条河里走出来,转眼又被焦虑吞没。

      “阿姊……还要我吗?”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接受他吗?

      他不确定这个答案,一时的激情燥热褪去,面容上的伪装落下,他的心又凉了下来,甚至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面容。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女子飞快挣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来,反手拉住了他躲闪的身形、强迫他抬起头,力度大得有几分惩罚的意味。

      “既然怕我不要你,为何还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因为他以为……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既然她看不到,他变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抿着嘴唇沉默着,似乎已经准备好继续这样抗争下去,对方却松了手。

      “你若不想说话,或是后悔与我相认,我便装作不认识你。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江湖中来,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与那公子琰见过面、聊过后就会离开,到时候你就不必烦恼了……”

      “不可以。”他摇摇晃晃往前凑了凑,却仍不敢抬头看她,“不要走好不好?不要再抛下我了……”

      “抛下你?”秦九叶气极反笑,嘴唇子都要哆嗦起来,“到底是谁抛下谁?到底是谁一走了之?若非我找上门来,你怕是巴不得见不到我才好……”

      她只恨自己嗓门不够大,不能将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宣告天下,可下一瞬瞥见对方整个人像是完全失去了颜色,她又觉得自己哪怕再多说半句狠话,他就会当即化作一团灰飘散在空中。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不是怕水吗?为什么要追来?”

      “因为……你在前面。”

      因为她在前面,所以他才能鼓起勇气、跳入那冰冷湍急的河水中,在无边无际的地狱里努力向前、向前……直到触到她的那一瞬间。

      他的声音很低,却似一道飞矢,瞬间射穿了她层层防备、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墙。

      这世间怎会有人这般善于蛊惑人心?还是她学艺不精,竟不知江湖奇门之术已精进至此,可以隔空扰人心神?

      邱陵说得没错,这小子确实是个祸害。

      秦九叶内心一阵交战、还未分出胜负,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少年的身体竟直直倒在了她身上,烫得像是方从灶膛里扒出的灰。

      许是因为体内暗疾发作,又许是因为落水后受了这秋日风寒,迟来的高热席卷而来,瞬间将人击垮,秦九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洗竹山,累死累活才将人扔在屋内床榻上。

      先前在水中实在狼狈,她并没有来得及好好打量对方,眼下得空细瞧,心下不由得一紧。少年唇色似乎更加苍白,眼窝也凹了进去,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止如此,眼下那湿透的衣衫下隐约可见透出的血迹,从他左肩氤氲而出,顺着手臂蔓延而下,逐渐染红了半边衣衫。

      每次都是如此,在她气到不行的时候,他便做出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可怜样来。

      “我看大侠的金刚不坏之身还需锤炼啊。年轻人、勤勉些才好,早日修成神功,哪里还需要我这个郎中啊?!”

      她嘴上阴阳怪气地骂着,手上一刻也不敢耽搁,上前便要将对方身上那件湿透的薄衫扒下来,方才碰到一点,少年便似被针扎了般浑身一紧,左手飞快揪住衣襟的布料。

      衣襟几乎要被他攥出水来,他轻颤着缩成一团,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像是捕兽笼中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不行……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什么?他什么德行她早就看光了好吗?

      “好,我不看。乖,先松手。”

      她连哄带骗地掰开他的手指,余光瞥见对方那张欲拒还迎、凄凄惨惨的小脸,只觉得自己救死扶伤的光辉形象都变了质,成了耽于男色、强人所难的禽兽。

      禽兽就禽兽吧。反正没第三个人看到,应当不会影响到果然居的生意。

      秦九叶如是说服自己,三两下便将对方身上的湿衣扒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副躯体上的瞬间,原本动作飞快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她是见过他的身体的,当初离开果然居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模样。

      他们相遇的时候,他身上便有许多陈年旧伤,赏剑大会过后又添几处重伤,但因为秘方的缘故愈合得很快,之后在她的精心调理下几乎痊愈。但眼下那些好不容易被她抚平的肌肤又破裂开来,新伤叠了旧伤,青青紫紫的一片,最新一处刀伤离心窍不过寸余,愈合的血肉还没来得及完全闭合,绽开的皮肉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开合着,看得人浑身难受。

      风从门窗缝隙中钻进来,带着伤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床榻上的人又开始打冷颤了。秦九叶抿唇不语,利落地为那少年换上干燥的衣衫,一手飞快切脉、一手按住对方那具在榻上不安扭动的身体。

      他在她手下仍不安生,头方才扬起又被她按下,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袖口。

      “阿姊还气我吗?”

      他喘息着问她同一个问题。她不回答,他便一遍又一遍地发问。

      秦九叶闭目忍耐,强迫自己专注于行医的本职,不要在眼下这种时刻沦为情绪的奴隶,进而想要把她的病人从床上拽起来暴打一顿。然而探到的脉相好似一把小扇子扇着她心底的火苗,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屏住呼吸,一张嘴就能喷出火来。

      她生气不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是因为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短短不到两月的时间,就把她精心调理过的身体糟蹋成这副模样。

      许是因为她的沉默太令人不安,床榻上的人越发煎熬。

      “我后悔了……”他的神志因高热而有些模糊,情绪越发不受控制,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我说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你的。这一回,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

      在身体中流窜的热度涌上他的双眼,从眼睛深处钻出,又贴着脸颊滑落。

      终于,他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落在他手背上,似是迟疑了片刻,随后轻轻抓住了他发烫的手。

      虽然只有轻轻一握,他却觉得已收获了此生最大的慰藉。

      他的阿姊来救他了。他的身体明明身处地狱,灵魂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只要听得到她的声音、见得到她的模样、闻得到她身上的气味、感受得到她的温度,他便觉得苦难终于到了尽头,若老天让他这一刻死去,他也觉得没有遗憾了……

      一阵酸胀袭来,李樵猛地睁开眼睛。

      秦九叶利落起针落针,转眼间已行了一遍针,又抬手为他擦去冷汗。

      “好些了没有?”

      屋内有些昏暗,她的眼睛仍然闪着光,身上的薄荷气息钻进他的鼻子里,说不出的舒缓。

      李樵轻轻点头,对方随即飞快点了点他的下巴。

      “张嘴。”

      他顺从张开嘴,她将一粒苦涩的药丸塞到他口中,手指轻轻碰到他牙齿的一刻,他竟然又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那日木屋中的片刻缠绵。

      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是果然居的半个家底,你若是敢吐出来,我就当了你的刀抵债。”

      见他迟迟回不过神来,抠门的药堂掌柜当即低声威胁起来,监督着对方把药吞下。

      枳丹配方复杂,有几味药引可遇而不可求,她这么勤勉的人,这些年也只炼得两颗。一颗给了姜辛儿,一颗给了李樵。她莫不是上辈子欠了狄墨的债,这辈子才要在天下第一庄出来的人身上还债。

      少年在昏沉中仍不断点着头,乖巧得让人不忍多说一句重话。她见状只能恨恨别开脸,故作不耐地环视四周。然而屋子里实在简陋,一眼便能望尽。她索性抬手在床榻边的小橱里随意翻了翻,随即揪出了那身衣衫,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早知道你这有干净衣裳,我哪还用得着去一趟药庐?这回可好了,那些人不知要如何编排我……”

      秦九叶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她认出了那身衣裳。

      准确来说,那是金宝的旧衣裳,是他离开那天从果然居带走的衣裳。

      衣裳的布料已经老旧,但因为板板正正地叠了很久,竟折出了不浅的印子,袖口处隐约有些拆补过的痕迹,她摸了摸,发现她留下的纸包果然已经不在了。

      “都旧成这样了,还留着干嘛?”

      他不说话,因为发汗而低低喘息着,握着她的手却攥得更紧了。

      秦九叶暗暗叹气,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软了,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就任由他那么抓着,随后微微欠起身子,帮对方盖上被子,做完这一切才发现,那小榻似乎被人挪动过。

      少年身形修长,眼下微微蜷缩着才勉强让自己待在上面,若是伸直了保不齐脚都要露在外面。那公子琰不是挺有能耐吗?怎么川流院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难不成比果然居还穷酸?

      心头憋着一股气,秦九叶抬手便想将那小榻推回原位,下一刻,藏在榻后的青芜刀应声落地,她整个人也随之顿住。

      小塌背侧处,已经斑驳的墙体上赫然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如果说身体上的伤只是冰山一角,那眼下这些藏在阴暗角落的痕迹才是水面之下的全部真相。

      她的眼前再次闪过方才匆匆一瞥下那少年的身体,除了躯干上的伤痕,还有些细细密密的疤痕从腕骨一直向上蔓延至小臂,虽然已经愈合,但叠加在一起的样子还是令人心惊胆战。

      那是自残留下的伤痕,同墙上的抓痕一样,是在痛苦到了极点时留下的痕迹。

      在没有她的日日夜夜里,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没有尽头的痛苦中沉浮着。

      塌上的人察觉到她的沉默,睁开眼望过来,半晌才轻声道。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每天晚上被各种毒药折磨得死去活来吗?

      他确实是她见过的、最能忍耐的人,忍着疼、忍着苦、忍着思念和孤独……忍耐已经成了他的杀手锏,被他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秦九叶一声不吭地松开了他的手,这个动作透露出了某种讯息,那敏感的少年顿时有些忐忑,又不由得开口解释着。

      “按时吃药是这里的规矩。他们的药虽不及你的,但至少不会让我在出任务时出差错。”

      他的声音越发虚弱,但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份虚弱背后竟还有种难以克制的期待。过往每一日的受苦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盯着她面上神情,不想错过一分一毫的疼惜、爱怜、心痛……

      然而一切似乎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她再没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在他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快要忍受不了之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不一会,送药人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秦九叶抬眸一瞥,来人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送药的小胡子显然是自告奋勇领了这份差事,方才药庐里的各种争辩和推论他都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他对自己言语上的天赋很有把握,定会探明一切再将消息带回药庐。

      可、可这秦姑娘瞧着怎么同昨日判若两人,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也吓人得很。

      一早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也倒不出来了,他只能举着药干巴巴地说道。

      “秦、秦姑娘,我是来帮小卅送药的……”

      他话才刚起了个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那方才还坐在榻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杀到他眼前,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粒药丸,好似捏起一只害虫一般。

      这显然不是之前在药庐看到的那种汤药,秦九叶盯着指尖那枚药丸,然后猛地转头望向榻上的人。

      “这药你服了多久?”

      少年咬唇不语,一副逆来顺受、缠绵病榻的可怜模样。

      眼见对方不开口,秦九叶当即将目光投向那送药的小胡子,嘴角挂着笑,眼神却要杀人。

      “他闪了舌头、说不了话,你来说,这药他服了多久?”

      送药的小胡子咽了咽唾沫,混乱的数字在舌头滚来滚去,不知该挑个大的还是该挑个小的说。

      “……约莫、约莫是第五天?”

      秦九叶指尖发力,那枚黑漆漆的药丸瞬间被捏扁成了药泥,她凑近闻了闻,随即将药渣抖落在地。

      “姑娘,这可使不得!公子那边我可如何交差……”

      小胡子几乎要哭出声来。

      谁说这秦姑娘同那天下第一庄的人不配来着?瞧瞧这心狠手辣的样子,分明配得很!

      “放心,不会让你难做,我来替你交差。”

      秦九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转身来到那少年身旁,帮他将袖口放下来整理好,又给他压了一床被褥,最后拎起一旁角落里那只积满了灰尘的木桶。

      她方要往外走,那少年立刻便要跟着站起来,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了回去。

      “我只是去打点水、帮你擦擦身子,很快便回来。”

      李樵盯着对方的眼睛瞧,似乎没有从那双眼睛中看出要弃他而去的迹象,迟来的药力在体内发酵,他的手终于困倦松开。

      秦九叶站在床榻便又静静等了片刻,计算好时间、确认那少年已沉沉睡去,这才越过那送药的小胡子、一言不发走出了院子。踏出院门的一刻,面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不见,她就这么单手拎着那只破木桶,直奔那竹林深处的小楼而去。

      女子还未踏进竹楼附近,那守在各处的影子们便察觉了。

      来人的脚步声杂乱、毫无章法,呼吸声因为怒气而断断续续,一听便不是个练家子。

      汤越抬手示意暗处守卫不必紧张,沉声将手中最后的消息汇报完毕。

      “……鬼水帮和悠游堂的乱子已经处理好了,复命的人昨夜已经回到院中。院里的孩子已分几批送到了宁洱村和兴寿镇,最后一批后天送出,还请公子放心。”

      他汇报完毕,将手中抄录的籍册递到对方手中,随后恭敬行礼退下,向着竹楼大门而去,方才在门口站定、挡住去路,女子身影便杀到跟前,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汤越行了个礼,还没来得及开口,秦九叶的声音已从牙缝中挤出来。

      “叫你家公子出来见我。”

      “这么晚,公子已经服药歇下了。”汤越面色如常,顿了顿后又很是体贴地说道,“秦姑娘若是为了之前出船居巢的事来谢恩倒是不必了……”

      “谢恩?”秦九叶仰头笑了,手中那只破木桶连带里面的烂抹布瞬间飞起,直奔竹楼撑起的窗口而去,“我怕他身体不好,受不住!”

      她觉得自己使出了可以穿墙凿壁的力气,奈何体弱、那木桶将将也就飞出了七八步远的距离,还没来得及坠落便被一阵寒光砍得七零八落。

      那公子琰是圆是方、是长是扁还没不知道,但这小小竹楼里那八个打手暗卫都长什么模样她算是看清了。

      她话音还未落地,那群人便如同雨后冒头的笋一样从各处涌出、金刚护法般摆上了阵,然而此时的秦九叶已然“讨债鬼”俯身、铁了心要秋后算账,愣是半步也没退缩。

      双方僵持不下,终于听得楼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让她进来吧。”

      那八人闻声这才慢慢退开来,秦九叶从其间穿行而过,就这么踏入竹楼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传闻中的公子琰,对方的面容似乎比想象中年轻些,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腐朽沉重。支离破碎的木桶碎片被摆在了地上,像是这场不愉快会面的见证。眼下不过刚刚入秋,四周已摆满了烧得正旺的炭盆。这位传说中的川流院院主,天下第一庄曾经的影使,朝堂中的某个大人物……种种称号最终也盖不过“病人”这个身份,秦九叶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鬼差索命的铁链在那清瘦的脖颈上慢慢收紧。

      屋中还有第三个人,此刻就同那汤越并肩而立,秦九叶的视线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这才明白自己先前那种古怪的错位感从何而来。

      来听风堂接走老唐的人和自己刚进川流院见到的并不是同一人,而是一对孪生兄弟。而从先前药庐那些人的称呼来看,方才出门迎向自己的才是那个做事沉稳的“汤先生”。

      秦九叶收回目光,单刀直入地开口道。

      “原来这位才是汤先生,送药的事便是由你在背后掌管的。”

      汤越顿了顿,似乎没有料到女子已在转瞬间分辨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未开口、一旁的汤吴已冷声说道。

      “公子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在试药之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自己选择,若是不愿,公子从来不会勉强。”

      对方傲慢的解释告一段落,秦九叶回以冷笑,毫不客气地拆台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吧?你家公子已经油尽灯枯,又因为强行运功而透支身体,就算有对症的方子,以他眼下的情况也无法承受太霸道的药效,所以你们便找来这些见不得光的影子、被抛弃的垫脚石,让他们染上秘方后再拿来试药,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试对了方子,你家公子便可得救了。我说得可对?”

      不能说分毫不差,几乎也是十之有九。

      秦九叶开口的时候就知道,她说完这一切后,必定会迎来一阵压抑的沉默。

      本是第一次见面,无论如何都该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秦九叶并不想撕破脸面。可一想到对方加之李樵身上的种种,她便气得浑身发抖。

      不论这院子建立之初的目的是什么、这院中主人又怀揣着怎样的伟大抱负,这般行径,同那豢养杀手、压榨他们一生的狄墨有何区别?他对身边人有几分仁慈,便对那些供他驱使消耗的“人牲”就有几分心狠,归根结底、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去达成目的,都是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冷血无情。

      公子琰似乎知道她心中想什么,下一刻不置可否道。

      “你该知晓,我当初能与狄墨共事,说明我们本就有着相似的理念。只不过他会对无辜的孩童下手,而我只挑选那些注定无法回头之人。我不是个大善人。没有直接咬住他们的脖子,吸干他们的最后一滴血,已经算是仁慈了。”

      对方说的是真心话无疑。但也是试探、也是考验。

      秦九叶双手握紧成拳缩在袖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心中确实难平,但眼下不是无能发怒的时候。在居巢探得的种种还未能揭开全部真相,若不想再让李樵受苦,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获得更多的信息、收集更多的经验、争分夺秒地取得最终的胜利。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赶在病情恶化前治好他,而眼下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深吸一口气,秦九叶环视四周,随后在屋中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认识丁渺,对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0章 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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