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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秦州夜(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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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禾一把薅下他的手,“有完没完——”
萧知弈从后揽住了她的腰,“没完。”
此时此刻,萧禾无比庆幸都督府位置偏僻,临近城门,周围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居住,而且没有在呆在院子里。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萧知弈将头埋进她肩窝,声音闷在布料里,贴在肌肤上微微颤动。
萧禾放弃了挣扎,“你的味道也不差。”
她这句话本该算得上是夸奖,却不想奇怪的语气加上奇怪的用词组成了一句特别奇怪的话。
服了。
萧禾说完就后悔了,木着一张脸站在原地。
萧知弈被她逗乐,扑哧笑出声。
片刻后,萧禾冷冷道:“笑够了没有?放手。”
萧知弈松了力道,强行带着她转过身面朝着自己,手又再度抱紧她。
他唇边噙着恶劣的笑,“师父还没尝,怎么就知道我的味道了?”
这是什么狼虎之词?
萧禾这下不光耳朵更红了,就连带着双颊都泛起了绯色,当即伸手抵住萧知弈的胸膛,硬生生将两人之间距离拉远。
“你说话能不能——”
“不要颠三倒四。”
萧知弈默契十足将她后半句话抢先说出。
萧禾无话可说了,皱着眉头不看他。
却不想她越是这样,萧知弈越来劲,当即伸出一只手揽腰将萧禾整个人腾空抱了起来,像是在掂量她的重量。
“好瘦,得养胖些才舒服。”
他到底在说什么???
萧禾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出去,却忘记了自己还被腾空抱着。
下一刻,萧知弈倒地,萧禾倒在了他身上。
而且萧知弈摔下去的时候,还伸手护住了萧禾的头。
于是萧禾的脑袋就这么紧紧地贴在他胸膛上,手抓着他的前襟,姿势暧昧至极。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旁边的高空响起时,萧禾已经迅速地爬了起来。
徒留萧知弈独自留在原地躺着。
“喂!”
少年连忙顺着树梢爬到屋顶,再从屋顶跳出围墙,动作有些吃力,但还算连贯。
“你别在这睡!这里不能睡觉!”
萧禾:“……”
萧知弈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神态没有丝毫局促,“我摔倒了,你不但不关心我,还不让我在这睡觉?”
好一招先发制人。
少年那张清秀白皙的小脸都被说绿了,“你…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关心你?”
萧知弈淡然回怼:“你又是谁?凭什么不让我在这里睡觉?”
站在旁边的萧禾:“…….”
她好像明白,平日黎显和萧知弈吵架到底有多憋屈了。
少年大概是第一次见识这般尖牙利齿之人,呆了好一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湛家的二公子湛岚!秦州都督是我爹!这里是我家!我不让你睡这你就不能睡!”
湛岚本以为报出大名吓吓面前这个人,借此扳回一城,却不想萧知弈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态度依旧吊儿郎当,“哦。”
“那我不睡,你来睡吧。”
少年气到发狂,“你有病啊!我才不睡!我为什么要睡这里?”
“我有病啊,所以我得睡觉休息。”萧知弈理所当然道,“但是你不睡,还不准别人睡,是不是太过分了?”
萧禾头疼不已,刚要开口打断他们两个这场睡觉大赛,就听见一声抽泣。
“你给我等着!”
少年说不过他,竟然气红了眼眶,连带着声音开始哽咽,“我要去告诉我爹!他一定会扒了你的皮!”
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萧知弈挑了挑眉,这湛岚跟黎显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动不动就要找爹扒皮。
眼看着湛岚要回去告状,萧禾终于找到了开口时机,“带我们一起去。”
湛岚用袖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才转过头看她,“你又是谁?”
“你爹的朋友。”
拜萧知弈所赐,萧禾也被连坐,湛岚态度强硬道:“骗子,我爹怎么可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从这里进?”
萧禾心力交瘁,不想再和他纠缠,指向湛岚方才攀爬的围墙。
湛岚赌气不肯说话。
然而,下一刻见到的画面,让他瞬间惊呼出声。
只见萧知弈单手抱起萧禾跃身而起,不费吹灰之力地登上了湛岚方才费时费力爬过的围墙。
二人身影消失不见。
“好厉害——”
湛岚张着嘴,脸上依旧挂着两排泪痕,看起来格外滑稽。
紧接着,萧禾的声音从另一面传来。
“去带他。”
萧知弈似乎啧了一声,转而重新出现在湛岚面前,随手薅起还处于震惊之中的他往围墙而去。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湛岚疯狂挣扎。
萧知弈拎着他的后衣领故意晃荡了几下,“行啊,那等会摔下去毁容了别找我。”
湛岚果不其然地停止挣扎,认命地接受此人拎着自己跃上跃下。
方才那处围墙应当与正门相距甚远,因为他们此刻直接进入了后院。
与通判府的华丽不同,都督府的布局简单,朴素庄重,一目了然。
只不过…
“这里一个下人也没有。”萧知弈走到萧禾身侧,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萧禾刚要开口,就想起刚才这人的荒诞行为,于是立马闭上了嘴。
见她故意不想搭理,萧知弈挑了挑眉。
而另一侧,脚刚沾地的湛岚在到处奔跑大喊,“爹!爹!”
谁成想,他喊完以后,率先出现的人并非湛淳,而是一个长相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的青年。
“阿岚,何故喧哗——”
青年的目光在对上萧禾与萧知弈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哥!他们欺负我!”湛岚冲到青年旁边,狐假虎威地指着萧知弈道:“尤其是他!”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气弱地补充道:“那个男的好像挺厉害的,哥你小心一点。”
然而他说完,发现身边的人并无任何反应,于是又叫唤了一声,“哥?”
“在下湛玄,是湛岚的兄长,敢问二位是?”
萧禾沉默片刻,并非正面回应,“我们来找湛大人,劳烦传达。”
湛玄定定地看了萧禾一眼,“家父此刻正在书房之中,二位请随我来。”
湛岚表情失望,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湛玄打断,“阿岚,你已玩闹了一整天,母亲很不高兴,快快回房温习。”
萧禾淡然说道:“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吧。”
湛玄眼底讶异难掩,像是想出言拒绝。
萧禾却像提前预知了他的想法似的,又道:“这是你父亲的要求。”
湛玄默然须臾,“好的。”
说罢,他便牵起湛岚的手转身往后走。
萧禾抬脚跟上。
却不想一只手突然从后伸出,拽着她脸上的面纱往上提了提。
萧禾用眼神质问,萧知弈却莫名其妙地没看她,自顾自往前走去。
…
都督府不大,不消片刻,他们一行人就走到了书房门口。
湛玄抬手轻叩门扇,“父亲,有两位客人寻您,是否现在请他们进去?”
“进来吧——”湛淳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父亲,阿岚是否一并?”
“暂时不用,让他在门口等着,你也回去吧。”
湛玄顺从地应声,随即推开门,侧身退至一侧,举止得体地示意萧禾、萧知弈二人进去。
门再度被合拢。
“您来了。”湛大人从椅子上站起身,作势就要行叩拜礼。
萧禾伸手拦下他,率先开口切入主题,“我带了个徒弟过来,他….也是北越人。”
萧知弈猛然抬眸,凝眉地看向萧禾。
萧禾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反应,难得一见地主动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样东西,想让你帮忙确认。”
自从萧禾于战场救下他后,便再也没有提过北越二字。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因为手上染了太多北越人的鲜血,而恐惧或是焦虑,所以不敢提及。
然后,他又以为她是怕人诟病,怕被人发现镇国神师并非天神,而是恶鬼的证据。
到后来:他在浮玉山山腰的医馆,听见覃大夫与她谈论起生辰一事。
她想都没想说了一句:越纪二十七年。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自然,语态自然,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让他都恍了神。
她竟没有半分心虚。
直到那今日晌午,她坐在破破烂烂的馄饨摊前,告诉他,自己记性不好,忘记了很多事情。
而现在,她又告诉别人,他也是北越人。
她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在试探?
包括最初的那些话。
——我不认识你。
——救你,是因香雾指引,改名,是要你前尘尽忘,安分守己。
——对我而言,你以前的姓名不重要,身份尊卑与否也不重要,做过何事亦不重要。
他才发现,要想猜透萧禾的行事逻辑,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困难。
萧禾语气平缓,“今日下午,湛大人与我交谈时提起北越——”
“所以…师父就此想起我来自北越了?”
萧禾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她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不知出自何种缘故,话语却迟迟无法脱口。
然而,萧知弈却一如既往地笑了,像是毫不在意被人揭开伤疤与否,“师父不必与我解释——”
只有萧知弈听得见,那道紧贴在耳畔的声音。
——往后此生,你只叫萧知弈,是镇国神师座下门徒,做到能文会武,做到出类拔萃、万里挑一,做到只唯我萧禾一人所用,这才重要。
“虽然我已能文会武但不精,更是做不到出类拔萃、万里挑一,但是…”
萧禾呼吸错拍,仿佛一瞬间置身旧日,甚至还能感受到屋外携雪花而来的凛冽寒风,以及篝火燃烧在身侧的灼烫错觉。
而眼前的萧知弈,变回了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
“我会对您唯命是从,直至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