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05 ...

  •   他的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可对于擅长揣摩李治心意的武媚娘来说,这话不说也罢。

      连婴孩都知道,狭窄的小床睡起来并不舒服,又何况是成年人呢?

      而这位当今天子所处的,好像正是这样一种环境。

      ……

      乍看起来,永徽之年承继贞观盛世的基业,恰是清平顺遂之时,但君臣之间的平衡早已在无形之间被打破。

      武媚娘看到的是长孙无忌的步步紧逼、谋夺私权,李治作为局中人,心情之复杂还要更甚。

      长孙无忌既是舅舅、也是能臣,当年他李治能坐稳太子之位,也多有仰赖长孙无忌帮扶之处。这让李治对这位顾命大臣尊重有加,甚至希冀于成全一段新的君臣佳话。

      但很快他就发现,局势和人心都不像他想象得那般美好。

      先帝为他留下了两位顾命大臣。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前者暂且不论,后者在永徽元年便犯下了一件大案。

      彼时天灾频频,为使民生安定,李治下达了一条指令,严禁土地买卖,然而褚遂良顶风作案,被监察御史一纸诉状告到御前,检举此人压价强买土地。

      论理来说,严刑峻法、明确法令,正是天子即位后当办的。

      可偏偏,在审办此案之中,大理少卿为褚遂良开脱罪名,长孙无忌为其求情,最终由死刑改判流放。

      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刚上位不久的天子还未彻底掌握权势,朝中高官就已先形成了“朋党”雏形。

      于是到了第二年,李治和长孙无忌之间有了一段相当特殊的对话。

      他问这位本该可靠的舅舅,为什么他向群臣募集建议,希望广开言路,让朝政有所受益,然而一直以来,群臣上疏中却并无可用之言呢?

      长孙无忌回说,只因当下政治清明,法律完备,既然没有缺漏,那些想要通过进言来升迁的人,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至于那所谓的徇私办案、收取人情之说,乃是常理,就算陛下都未必能够得以免除,更何况是朝臣。①

      总归,只要政事安泰,这点小事就不用多管了。

      李治却不这么想。

      天下当真如此太平公道吗?

      恐怕不是的。

      不过是有些人已在他这位天子的身边树起了一座座高墙,试图让他端坐其中,安分看着外头的风起云涌。

      仅仅在三个月后,褚遂良就被重新调回了长安,甚至直接在各方运作之下,回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又四个月,长孙无忌、褚遂良和王皇后的舅舅柳奭便将手伸到了立储之事上。迫使他将李忠记在了王皇后的名下,又将其立为了太子。

      可要知道,即便到了这永徽五年,李治也才只有二十七岁而已,根本不必那么早就确立继承人。

      此举之中,着急的不是天子,是这些妄图再进一步的朝臣!

      这还并未结束。

      去岁年初的高阳公主谋反案,直接一口气带走了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以及三位驸马的性命。其中多有长孙无忌插足之处。

      江夏王李道宗同样被牵扯入案,罗织罪名,流放象州,激愤之下病死途中。谁让自贞观末期,他就与长孙无忌不合。

      虽一度经历天灾变故,长孙无忌上表请辞告老,但李治接连下了两道诏书“挽回”,让这位国舅爷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开春,气焰再度嚣张了起来。

      这份嚣张纵然未曾像去年一般大开大合,剑指政敌,却在同天子陈言的字里行间浮现。

      短短五年,当臣子的已想当家做主到了这个地步!

      这番围追堵截让李治如鲠在喉,便很难不在听闻女儿嫌弃小床而索求大床之时,顺理成章地联想到自己的身上。

      也让他一时之间忽略掉了婴孩举动中的异常。

      年轻的天子执着手中的墨笔,像是还在愣神,但身在此地的武媚娘看得很清楚,他在手边的纸张上落笔,并无迟疑之态。

      那一笔墨痕,将并未压在边角的镇纸给圈在了当中,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圈。

      帝王所用镇纸,乃是专人打造的龙纹田黄,在乍一看看来,便像是龙困于浅水囚牢之中。

      画完这一笔,他方以笔端点了点眉心,似有些无奈和疲惫,“媚娘,婴孩换床容易,你说人若想要换一张床,该当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在朝臣之中无法被问出。
      哪怕是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来问,也势必会引发种种限制。

      而这偌大一个后宫之中,身出名门的王皇后和萧淑妃要么是关陇党羽、要么不能为他分忧,也无法体察到他话中的意思。

      反倒是面前的武昭仪与他颇有心意相通之处,大抵是能明白的。

      武媚娘沉吟片刻,答道:“陛下反正是不能同阿菟一般直接哭的。”

      李治干咳了一声,“这是自然。”

      这话是怎么说的。

      既有将权柄从朝臣手中收回的意图,他这位天子必然要直起腰板来做事。

      和婴儿想要一张大床能靠着哭的情况,可说截然不同。

      他颇觉好笑地抬眸,便对上了面前女子沉静的目光,顿时意识到,她这话比起调侃,更像是在用这一句玩笑话出言安抚。

      想通她何以有这番说辞,他面上的神情柔和下了几分,“旁的法子呢?”

      武媚娘道:“陛下心善,不舍毁弃旧床,故而蛮力破之也是不妥。”

      李治点头,“是有此意。”

      他确对长孙无忌的种种举动多有不满,但也未曾忘记长孙无忌早年间对他的助力,也并未忘记,父皇临终前曾经说过,“勿令谗毁之徒损害无忌”。

      所以无论这君臣之斗,是否要随着李治试图占据上风而激化,他都还抱有几分侥幸心理,或许舅舅还能迷途知返。

      所以他并没有真要拿朝中“朋党”开刀。

      武媚娘笑了笑,“那就先跳到圈外试试吧。在外面解决问题,总是要比在里面容易得多。”

      李治目光微动,“跳出去?”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圈中的镇纸,在李治的面前晃了晃,就这么放到了圈外。

      镇纸重新落在桌案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撞声,恰好与那烛火爆出灯花的声响同步。

      武媚娘语气坚定,“对,跳出去!”
      “陛下比之婴孩,能做之事多出不知凡几。以妾看来,待另造了一架新床之后,老的那张还怕太难对付吗?”

      “至于要跳到何处去?”她倏尔停住了话茬,见李治已有意动,这才接了下去,“您心中有数的事情,还问我做甚。”

      接下去的话,可不应当是一个“昭仪”说的了。

      李治既非庸主,自有自己的决断。

      ……

      另一头的安仁殿内,躺在大床上的武清月打了个哈欠。

      虽说母亲已经大方地将这床送给了她,作为她的所有物,但难保不会有宫人得了安排要再试试,为何会突然有这等嫌弃小床的巧事。

      所以还是再醒一阵子为好。

      性命攸关,再谨慎也不为过。

      夜色渐深,这安仁殿外早已无有走动的人声,倒是从黄昏之时已开始落雨,在此时便成了淅沥打在屋瓦之上的声响。

      也不知道是因武昭仪入宫后接连有孕生子,需避让寒气,还是因陛下常令昭仪伴驾,安仁殿位于宫妃居所之中最靠南端的位置,距离太极殿方向不远。

      既避开了宫中四处湖泊以及几处山水池,也就少了些雨落池塘之声。

      但这并不妨碍此地与整座禁宫有着相似之处。

      以太极殿为核心的大内禁宫地势低洼,极易积攒潮气,到了春夏雨季更是如此。

      有炭火驱寒,也免不了干冷转为湿冷的不适。

      若非如此,李治在风疾日益加重后,也不会选择继续修建大明宫,随后将大明宫作为新的政治中心。

      故而在宫门落锁之前,隔壁偏殿之中又多送了一笼银丝炭和两床兔毛填塞的丝绸被褥,防止才痊愈的李弘又再度为寒气所侵袭病倒下去。

      可奇怪的是,比他更年幼的武清月却并不觉得有多冷。

      她在被褥之下动了动指尖,发觉今日比起昨日,手指的抓握力还更强了一点,就连视线也清晰了不少。

      就好像是有一种特殊的生命力灌注进了她的身体里,让她得以不完全受制于这婴儿身体的孱弱。

      但武清月也没法确定,这到底是好体魄从母亲那里遗传到了她的身上,还是系统在倒计时时间增加后,给她提供了便利。

      她呼出面板,上面已和先前有了区别。

      两行字罗列在前,总算没有了那等寿数将尽的迫在眉睫。

      【领土:宫廷御制婴儿床一架,紫檀木千工匡床一架。】

      【能量值:70+2+(-4)(每日减少能量值1点)】

      她此前的猜测果然没错!第一个数字代表的,正是她所拥有的“领土”。

      因新得的匡床在面积上约莫是那婴儿床的六七倍大,便被额外加上了60日的寿命。

      折算下又已过去的三日,最后剩余68天。

      就算去掉那个动辄起伏的“2”,也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为她的下一次行动做好准备。

      虽然到了两个月后,让一个三四月大的婴儿去占据领土,依然荒唐得很,但在这宫廷之中,两个月能发生不少变化了。

      这就足够了!

      反正她又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眼下希望她活着的人,并不在少数,她总能迂回找到帮手的。

      像这殿中就有不少。

      不过许是因为她已有一阵子未曾发出动静,留守殿中的宫女已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转而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澄心和桑宁的年岁最小,却最是聪慧,颇得武昭仪看重。

      所以除却安仁殿中洒扫用餐的杂务,闲暇之余,二人还有些识字的课业。

      可惜宫中的内文学馆还轮不上她们去进学,也就是在这夜间闲坐之时,叠上两副花笺,对着烛光之下的稿本抄录。②

      武清月静心听去,还能听见几句压低了声音的诵念,隐隐绰绰的,好像正念到“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后面是什么?

      是重复回来之后的“采莲南塘秋”……

      一时之间,宫人絮语轻幽的江南采莲,夹着雨声,竟成了绝佳的助眠伴奏。

      她听得眼皮开始发沉了。

      她本也困得很,只支撑了小半刻,便已真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静谧宁和的氛围更容易催生梦境。

      她梦到自己坐在那栖于窗前的乌鹊背上,自帝都长安的上空擦过,倏尔有一叠文稿像羽毛一样落在她手中。

      她小心地将其翻开,却见上头第一页写着一行“鹅鹅鹅”。

      武清月怔楞了一瞬,这才想起,好像骆宾王是已经出生了,这首咏鹅也在七八年前被他写了出来。

      但,初唐诗歌不当以这首开篇才对。

      可她绞尽了脑汁,也没想起在咏鹅之前的唐代诗歌有哪些。

      原来是她自己没文化,那没事了。

      好在后面的她记得不少。

      然而没等她翻开下一页,忽然有一阵劲风将她从那鸟雀的脊背上吹了下来,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再没有比这更气人的梦境中断了。

      她倒是没有像梦里一样地真摔在地上,可这惊变之下,她的额角还有些突突直跳。

      更糟糕的是,她尚在昏昏沉沉间,甚至没分清此刻殿中到底有何人,母亲又有没有从立政殿回来,她就已听到了殿中匆匆走动声里,响起了一句高声的通报。

      “皇后殿下到——”

      皇后殿下?

      武清月猛地惊醒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①长孙无忌对李治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很有意思——(出自《旧唐书-长孙无忌传》)
      分为两段,一段是:【陛下即位,政化流行,条式律令,固无遗阙。】言事者率其鄙见,妄希侥幸,至于裨俗益教,理当无足可取。然须开此路,犹冀时有谠言,如或杜绝,便恐下情不达。
    (政治清明,法律齐备,企图通过进言升迁的侥幸之徒无从置喙,所以没有什么有用的建议提交给陛下)
      另一段是:【颜面阿私,自古不免。】然圣化所渐,人皆向公,至于肆情曲法,实谓必无此事。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亦不免,况臣下私其亲戚,岂敢顿言绝无?
    (徇私这种事情,陛下都不能免俗,臣子照顾一下亲戚,大概也是有的)(李治: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②化用自——
    内人对御叠花笺,绣坐移来玉案边。红蜡烛前呈稿本,平时舁出阁门宣。
    私缝黄帔舍钗梳,欲得金仙观里居。近被君王知识字,收来案上检文书。(王建《宫词一百首》)
    这本应该作话还是絮絮叨叨比较多,不要嫌我烦。为了写这本买了二三十本参考书,全部都看完了。在爽文的基础上会尽量考据的。
    明天早上九点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当前进度:二圣临朝,打吐蕃回来了。 晚六点更新,营养液加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