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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娘 ...

  •   龙椅上的那位死的突然,皇室子孙本就凋零,在位的那位生前又是位痴迷炼丹长生少欲的主,子嗣是丁点没给留下。

      太后存了私心从不显的旁支过继了个傀儡皇帝坐上了那摇摇欲坠的龙椅,若是太后专心辅佐新帝倒也不至于出大纰漏,可自古干政的能有几个撒开手不慕权利的,熏心的欲望,藤蔓尖刺般渗透了她的每个肢节,既然丢不开手,少不得一番勾心斗角。

      在此之下,百姓过的不好,就骂,就恨,可这种没有实际反抗的怨声,如同那动物身上的跳蚤,无伤大雅,他们依然食不果腹,日日月月,年年岁岁都有冻死骨。

      长期民生积弱让本就虎视眈眈的胡人有了可乘之机,这一打节节败退,民不聊生不说,朝廷非但不商议有效的定国策,居然还在拉帮结派搞内斗。

      春娘那年十五,饥荒闹了整整十年,她打五岁始就没感受过肚子里有东西是什么样的,饿的只剩一双黑漆漆的眼,突兀的钉在她脸上。

      她爹死的早,五岁那年逃避战乱时,为了将挤丢了的她找回,被入侵的胡人剥了皮穿了木桩子。

      她娘总骂她是个赔钱的祸水,当初扔掉她的时候就该趁着天黑扔的远远的,是她害死了她男人,长了张燕子嘴,天天张口要这吃要那吃,饭捣进了肚子里恁没屁用,骂她时还总说她是个傻子,活着也是苦命,当初扔了她,汉子不用死,还能重生个齐手齐脚的好娃。

      春娘每每这时,只站在一旁不说话,她娘骂急了,就再痴痴的对着她娘笑笑,她以为她只要笑笑,她娘的心情就会变好。

      “傻子,再笑,我让你笑……”不知什么地方抽出一指粗的细棍就砸在了春娘的身上,“滚,快滚,这里不是你的家,你没有家。”扑通一声,黑黝黝的泥骨架子似的东西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要说这笑,春娘打小就喜欢笑眯眯的,她爹也爱看她笑,每当她笑时,他爹就会将她举起来,举的高高的,也同她一起笑。

      “有的,娘……”春娘的声音细细慢慢的,被打了也不吱声,揪着衣不蔽体的破布烂衫走到黄泥稻壳混起的矮铺旁将她摔下来的娘扶了回去。

      她娘双眼混浊,头发不比春娘好,泥窝子似的全坨在了一起,上面爬满虱子,孤儿寡母没营生,逃荒来了枯水村投奔了她汉子的亲弟弟,起些年还有三瓜两枣垫垫肚子,对春娘也留了点情面,这黄泥抹砌的屋就是当时给的,只是时日久了难免有龃龉,大家都吃不饱,哪能还像之前天天接济,所以娘俩总是饥数顿吃几口,勉强吊着口气罢了。

      “浣娘,昨儿个事考虑的怎么样了?”这屋没门,刮风下雨就呼呼的往里吹,风雨不大就用后山捡来的长木柴简单挡挡,防贼防盗是不可能的,不过也没有哪个傻贼来偷她们母女俩,村里出了名的穷。

      来人老远就笑着一张脸,快步朝春娘的方向走去。

      “春娘她怎么说也是个秀才家的闺女……”

      “哎哟!这话可别再提了,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也没挑春娘她傻,搭伙过日子哪个不是两相迁就的事。”

      “喏,瞧瞧这捧稻糠,香到心坎里去了。”

      浣娘不用闻,不用摸也知道它被捂的多热,香的多馋人,唾液就这样不由自主的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咚的一声格外的响。

      浣娘不看她闺女,一双眼迷瞪瞪的看着门口削瘦的女人。

      来人是浣娘的妯娌吴氏,她对她娘俩谈不上刻薄,不好不坏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想给春娘做媒是今开春就有的事了,无非是想给缠绵病榻的汉子圆个吃米的梦,让他好好的去了,少张嘴多条活路,也是一路患难过来的,她没孩子,不能生,汉子也没不要她,依旧和她过日子。

      “这次提的这个亲,人家说了,汉子长得贼俊吧,书生面相,你年轻时最喜欢的长相,你家这傻丫头定随你,包满意。”

      “春娘,过来婶娘摸摸,呦!这小手凉的。”说着就指尖掐住春娘灰黑灰黑的长指甲,狠狠的一扭,就给扭断了,疼的春娘不吭声直躲。

      “那汉子以前还念了几天私塾,是个有学识的文化人。”这话是说给浣娘听的,意思浣娘也明白,别再说什么春娘的爹是个秀才了,人都死了,一抷黄土,不中用。

      转脸又对春娘笑道:“和你爹一样聪明又上进。”她将春娘的手狠狠攥进胳膊下夹着。

      “嗐!他那个后娘你也不用担心,就是她让过来提的亲,肯定是看得上春娘,春娘这样的嫁给那汉子,命里得从上辈子开始烧高香,人家只怕配不上,你到犹犹豫豫的?”

      春娘手被拧的生疼,急切地直唤娘。

      “太好了,就是太好了,春娘她……她……要怎么过,这样的好……”浣娘躺在草铺上,气息粗沉,断断续续。

      “好日子闭着眼睛过都是好日子,也就看你年轻时貌美,想着春娘以后也不会差,那汉子就喜欢有点姿色的,不瞒你,他前头那位就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如今春娘只是跟你过苦日子饿的,瘦黄矮小,成了人家媳妇后,自然什么好的都紧着她来,保管以后又是第二个你。”

      一阵急促而又激烈的咳嗽后,浣娘顺着屋外的光,瞧向春娘,“前头那个……”

      “春娘,你娘咳的狠,你去屋外的水缸里舀点水来给你娘压压。”被推出去的春娘,一个踉跄,但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点她娘教的十分好,孩子般听话。

      等她再进来的时候,婶娘眉开眼笑捧着那稻糠,抬头挺胸的走了。

      “喝水。”葫芦瓢里的水是春娘从后山上那条小溪里挑来的,平时除了用来填肚子压饿,她都不敢随意乱喝,娘说了,后山乱,有狼吃人。

      扭断了的指甲十分难看,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的脏。

      “你去将水缸盛满水,明就走吧。”春娘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春娘以前不叫春娘,具体什么名字她早忘了,五岁之后莫名的她就叫了蠢娘,但哪有娘会这样叫自己的孩子,别人只以为她唤的是春娘。

      浣娘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她将春娘教的那么乖,那么听话,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她的春娘该怎么活啊……

      “娘,我想吃婶娘手里的……”浣娘不许她说出来,死命的爬起身勒住她的嘴,“到人家要多干活,少吃饭,给你也要先紧着你汉子吃,他吃完了你再吃,你又蠢又笨,不这样做,娘是不会喜欢你的,还要关黑屋子,知道了么,春娘?”

      “他打你肯定是你蠢笨,你要自己反省,好好反省,如果你不蠢他为什么会打你?”

      浣娘只觉得自己疯了才这么说,可她更怕春娘过去后因为不合人家意给丢了,她的春娘,命苦的春娘,这世道,这世道啊……要她怎么办,跟着她只会死的更早。

      “娘,我错了,别关黑屋子,我怕黑,怕吃人的老鼠,它啃人好疼。”春娘被啃过,好几年前的事了,因为这个还差点死了,发高烧又没东西吃,是浣娘日夜照顾,喂着自己的血,一口一口的将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春娘!”浣娘的恫吓,压住了惊慌失措的春娘。

      “去烧水,今晚娘给你好好洗洗,到人家一定要听话。”

      “娘呢?”春娘不安的拉着浣娘的手。

      浣娘也紧紧握住春娘的手:“你先去,在那儿等娘。”

      春娘出嫁前,对方的后娘过来瞧过她,是个面皮紧俏的,红红的嘴巴里吐出的话,也软糯好听,“是个齐整的丫头,真配我那好儿子。”说完就捧出半块儿小儿手心大小点的稻糠塞进春娘的手里。

      “吃了吧,垫垫肚子。”不是逢年过节的春娘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偶尔吃上一次还要兑进各色各样的野菜树皮,所以她不知道这个稻糠需要放点水进去煮煮吃,一口塞进嘴里后,呛的直流眼泪和口水,喉咙更是被咽不下去的稻糠刮的奇痒无比。

      一个喷嚏,进嘴的稻糠全都走吐了出来,吓得春娘直捂嘴,不让更多的稻糠飞出去,就这样的出糗,对方的后娘也没嫌弃,笑得大开大合,夸春娘年纪小,机灵,不知道正常,只别呛坏了,耽误娶亲,婶娘也在一旁帮腔,让春娘赶紧咽回去。

      春娘接过她娘不知从何时自身后递过来的水后终于顺了下去,嗓子眼不疼不痒后,她也不敢再乱动了。

      虽然对方笑的甜,还夸了她,但春娘知道,对方不喜欢她,打从小她就对情绪格外的敏感。

      浣娘掖了掖女儿耳旁第一次能炸起的头发,小声道:“春娘,这就走了啊,娘说的话要牢牢记下,你脑袋笨,多在心里念念,别跑,他打你,你千万别跑,跑出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娘了,听到了没春娘……”你这样的,跑出去,他也不会出去找你,不出去找你,你就不知道回去的路,没了娘又没了他,这世道你还怎么活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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