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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轮蓝色圆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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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的清香在夏家公馆弥漫之时，就便知夏季的到来。
夏美折断几枝绽得最娇嫩的花儿，连着花梗用墨绿色的丝带绑在一起，这是要带去学校给子秋的夏日限定礼物。
小九的那份已让她在昨日里栽下。
她剪下几枝含苞的栀子花桠，独自送去了灸舞家的后院，在那颗八重红枝垂樱的右侧随意插上，它本是乡村山野中的寻常之花，一根枝桠也可成活。
今早的夏家过分寂静，客厅里只有夏美一人，冷透的早餐摊在桌上，待会她得一人前往学校。
昨天是大好的周日，出门的不止是夏美，小哥夏天也去了外面晃荡，可在黄昏与红霞浮现之际，归家的唯有夏美一人。
夏天彻夜未归，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夏雄和阿公出门找了许久，在凌晨鱼肚白时才回来。入屋时的动静唤醒了夏美，她跟着爬下楼，坐在沙发上陪着家人一起等待，而老爸叶思仁依旧不在其中。
好在随着天色渐亮，消失已久的夏天也如愿出现在夏家门厅，只不过脸上挂了不少彩，额头淤青的深邃程度甚过墙院攀爬的紫藤，看起来严重得吓人。
阿公和夏雄连忙带着他去医院处理伤势，夏宇则留在家里给夏美准备早餐，他得上早课，比夏美要提前半小时出发。
于是，夏美捧着栀子花束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个人的沿途风景明显不同，她看到了哥哥提及过的勿忘草，刺啦啦地闯入她眼帘，不是它们藏得隐秘，而是她从未留意过路上的琐事细节。
子秋特别喜欢夏美送给她的花束。
教室里，她捧着栀子花搁置在每日喝水的杯子上，想着等到放学后再拿回家好生养着，这样家里就会沾染上美美身上的香味。
“你明天晚上要来我家睡吗？”子秋的指尖抚过栀子花瓣，眼神不在美美身上可心却在，“明天晚上我要一个人看家，我好想你能陪着我呀！”
夏美不需思索，直接点头答应了子秋的邀请。
“你妈妈又要去照顾你爷爷了吗？”夏美似乎已经猜到了缘由。
“这次不是啦，这次是去爸爸工作的矿场。听说那边有工人和老板发生冲突，现场好多人都受伤了，妈妈担心爸爸也被伤到才会去看他。”
“那你弟弟呢？”
“弟弟昨天就被送到爷爷家了。”
“要不你来我家睡吧！刚好让你见见阿公和妈咪，这样暑假去南投玩时关系也会更亲密。”
子秋在纠结着美美的提议，她也很心动。“我也想去你家看看，可是妈妈让我看好家里的贵重物品，我看没办法耶！”
“没事，那就等你妈妈回来后再去我家睡，我让妈咪给我们做刨冰吃，还在上面装满你最喜欢的樱桃。”
兔子小姐得再一次短暂离开她的洞穴，狐狸先生不再尝试阻拦，反而选择了放手。
“那你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上学时直接拎过去。”
夏宇搅拌着碗里的鸡蛋液，批准了夏美离家过夜的申报。
由于雄哥疯狂入迷研究自制料理，夏家主厨的位置也逐渐过渡到夏宇身上，何况他做的菜跟外面餐馆有得一拼，阿公也更爱吃他做的料理。
“可是美美需要收拾什么东西呀？”
夏美挤在厨房里，歪着脑袋看着忙碌的哥哥。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夏宇一手操办的，一向习惯了被哥哥服务，倒也是沾了些生活无能的倾向。
“算了，等睡前我再帮你整理。”夏宇无奈笑道，也觉得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荒唐，他家妹妹才一年级，也没法指望她做些什么。
“你去客厅和夏天玩，别总在这影响我做饭。”
“哥哥，美美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嘛！而且妈咪一直守在小哥身边，美美也插不进去。”
她的嘴倒是一如既往的甜。
“这又是你对我的弥补吗？”
“对呀！美美明晚不能陪着哥哥，所以今天要多和你待在一起嘛！”
翌日清晨。除了书包，美美还挎着春游时背过的小包，手里拎着奶油子大咧咧地出门了，而夏天依旧待在家里休息养伤。
大概是心怀期待，今天的课也不觉得枯燥乏味，时间的钟摆似乎晃得比往日快多了，下午转瞬即到。
最后一堂是班导的班会总结课，每周二都会有，可惜认真听的人不多。
夏美此时就在本子上随意涂鸦，等待教室上方的音响上传来克罗地亚狂想曲，圆碌碌的大眼转动着，忽然瞥见教室窗外有位熟悉的身影，停驻在那凝视着她。
“哥哥？”夏美瞪着眼睛呢喃自语。
下课铃没响，实在无话可讲的老班只好提前放学。
窗外的人对她招了招手，夏美立即扔下手里的铅笔，她要去走廊与哥哥会面。
“哥哥，你怎么会来美美的教室啊？”
夏宇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反而询问道：“子秋呢，你可以帮哥哥喊一下她吗？”
“那你等一下吼，美美现在就去叫她过来。”
夏宇望着子秋和夏美朝他走来的身影，暗自为自己的私心感到唾弃，可他不得不选择如此卑劣的手段。
“夏宇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子秋说话时手还挎在美美的胳膊上，夏宇瞥了一眼，笑容淡淡地说道：“子秋，今天美美不能去你家过夜了，你要不来我们家吧！”
“为什么？为什么美美不能去子秋家过夜？”
夏美突然发难，子秋反而成为安抚她的人。
“没关系，反正等妈妈回来，我就能去你家过夜了。”
“可是美美不想让你今晚一个人待着，美美会不放心的！”
“你不用担心我啦，之前妈妈不在时也是我一个人在家呀！”
“那你等一下，美美把奶油子借给你，让它陪着你一起睡觉。”
回家路上，生气的兔子走在最前面，夏宇拎着她的挎包紧随其后，目的达成了，他那整天不安放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我都特意请假和你一起回家，所以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
“现在美美很生气，哥哥不要过来惹美美。”
“我今天发烧了一整天，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嘛？”
兔子顿时愣在原地，眼神布满了不可置信。
“真的吗？你没有在骗美美？”
“不信你来摸摸看。”夏宇弯下身子，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前。
他确实是在发烧，但这一次是他有意为之。
今早醒来时，昨晚深夜的噩梦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右眼的眼皮也在一直狂跳，就连下楼都差点扭伤脚踝给摔了下去，这是他的第六感在警告他。
越临近下午，他的心悸愈加强烈。
无法，他不得不遵循内心所想。中午用餐时间，他跑去操场边的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将脑袋埋在冰冷的水流里不断冲刷，衣领处彻底湿透。
“对不起！哥哥那么难受，美美还跟哥哥生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兔子蔫头蔫脑，搞得一副好像发烧的人是她而不是夏宇。
“哥哥你放心，晚上美美会负责照顾你！”
淡蓝色的月光透过薄窗倾洒而下，地板上的光影圈住了粉色绒毛拖鞋，夏美缩在夏宇的怀里睡得香甜。
奶油子虽然不在，可夏宇照旧能哄她入睡，他的气息对于夏美而言也是一种神奇的魔力。
凌晨一点左右，地板在轻微颤动，大抵是幅度太弱，没有震醒床上熟睡的人。
窗外的天变成了海，一片湛蓝，倘若不是月亮还在，还真令人难以分清。尚且，那诡异的蓝色满月，与深海带来的窒息般的恐惧惊人相似。
书桌上的物品倏然滑落在地，衣柜发出嘎吱响，地板的摇晃不再轻微，震感极其明显，整座屋子都在晃荡，墙壁上的玻璃盏灯也骤然炸裂，嘭的一声惊响。
外面的街道一片喧嚣，遍地都是街坊邻里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电线杆的光缆左右摆晃，闪出呲呲的火花。
夏雄抱着夏天光着脚冲出夏家大门，周围的邻居都聚集在的平桥上，她在桥的另一端看到夏流的身影，紧张的心跳终于不再激烈。
还好，地下室的阿爸也跟着跑了出来。
“夏宇和夏美呢？”夏流望着松了一口气的夏雄，突发询问，手里还握着随身携带的克魔跋。
脑子白光一闪，夏雄这时才猛然意识到夏宇夏美还在屋里。
“阿爸，怎么办？夏宇和夏美还在屋里，我…我以为…我还以为死人他会负责带着夏宇和夏美。”
“你脑子是被猪啃过啊！那个叶死人哪天在家过，你是太想他得臆想症了吼？”
“阿爸，我这不是一时给忘了嘛！”
“妈，阿公，你们别吵了啦！现在地面没有摇晃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找哥和妹他们。”
夏宇是被炸裂的玻璃声唤醒的，他的头还晕晕沉沉，底下摇晃的床铺无一不在提醒他赶快离开，怀里的夏美被他的动作扰到，也睁开了双眼。
“哥哥，我们是在梦里坐海盗船吗？”她的嗓音还很迷糊，看来没醒透。
“美美，现在地震了，我们得赶紧去外面的空地躲着。”
“地震？不行，子秋还一个人在家！”
夏美这下彻底清醒了，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可地面摇晃不稳无法落脚。
他们是在地震最猛的时候醒来，已经错过最佳的离开时机，不过好在台北最严重也是现在这般程度，夏宇抱着她缩在房间角落，半分钟过后，地板上的摇晃稳住了。
“哥哥，我们快点去子秋家找她，她一个人肯定被吓坏了。”
地震刚一停止震动，夏美就从夏宇怀里溜了出来，她赤着脚踩在凌乱的书本上，用力扯着夏宇的衣袖，铁了心要去寻找子秋。
“你等一下，先把拖鞋穿上再去找她也不迟。”
夏宇借着月色下的蓝光，蹲在地上翻找她的毛绒拖鞋，伸着胳膊摸索半天，最后在衣柜附近寻到。
家里的电闸没关，可过道里的顶灯怎么也按不亮，估计是刚才的地震把附近的电路系统弄瘫痪了，窗户外就没见哪家的灯是亮着的。
夏美只穿着齐膝睡裙出门，乳白色的底色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樱桃印花，子秋也有一件，底色是粉色的，这是她们两人的闺蜜睡裙，本来按计划今晚她俩会穿着一起入睡，结果这个小心愿还是没实现。
夏宇被夏美牵着往外走，在大门的阶梯处碰上夏雄和阿公，夏天的小身板还在后面紧跟着。
“太好了，你们没事！”夏雄再一次松了口气。
“雄哥，你现在开车载我们去子秋家吧！”夏宇突然对她提出这般请求。
“干嘛？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
夏雄一口回绝，急着将他们往屋里轰，这么大的动静搞下来，不早点休息还往外跑什么？
夏美要是能轻易说服，那她就不是夏美了。
她张开嘴咬在夏雄的手臂内侧，趁对方松手那瞬间从大门闯了出去，一溜烟跑得老快。她的本体不愧是只兔子，跑起来轻盈且灵活，敏捷性极佳。
“你看吧！”夏宇对着面露痛苦的夏雄无奈耸肩。
“好啦，好啦，我才不管你们。反正我是要去睡了，你跟她爱干嘛就干嘛！”
索性夏美穿着拖鞋跑不远，夏宇踩着单车很快便在缓坡上发现了她，迎面的风灌进她的裙底，裙身鼓吹出一个大包。
“上来吧，我载你去子秋家。”
夏宇将车横跨停在夏美面前，挡住她继续奔跑的步伐。
“哥哥不可以骗人哦，要是往家开的话美美会咬你的！”
夏宇被她给气笑了，为了一个子秋居然敢威胁他。
“哥哥在你心里就那么没信用吗？”还亏得他发着高烧也要在夜里陪她来这一遭。
夏美自知理亏，安静地被夏宇抱上单车后座。她搂着夏宇的腰，在单车行驶的途中才幽幽开口道歉。
“美美只是担心子秋，不是故意的！”
前方的夏宇无奈勾起嘴角，“我知道。”
车子骑到子秋家周边附近时，夏宇已敏锐察觉到情况不妙，他听到了急救车的响声。
这片区域的电路没有损坏，距离地震也过了半小时，可周围的人都聚在路灯下熙熙攘攘，喧嚣过头了。
子秋家就要到了，不幸的预感疯狂叠加，他甚至看到了救援队的身影，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白色的急救车停在街道路口，夏宇踩着单车与之交错，不到几步路的距离，他猛然刹车停待不前，手缓缓松离车把手，垂耷在俩腿外侧。
夏美从后座跳了下来，她奔跑时掀动的裙摆从他的小腿蹭过，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浓郁的栀子花香随着她的远去逐渐淡化。
夏宇想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却与她的指间挥空错过，粉色的毛绒拖鞋横倒在满是碎石的水泥地上，她赤着脚停了下来，准确来说，她被救援队的人给阻拦在安全带前。
子秋家消失了，那栋老式居民楼完全倒塌了下来，瓦砾残骸四散，救援队的人拿着救援设备和破拆工具蜂拥而至，搜救犬站在废墟上来回嗅着，寻找被埋在碎石下的遇难者。
夏宇望着眼前这般景象，心脏几乎骤停。如果他没有把美美骗回家，那这片废墟下躺着的受害者也得多增添一名。
夏宇将车停靠在路边，上前握住美美的手，一阵冰凉。这刻的时间，过得太漫长，从街道的灯亮等到灯灭，恍惚过了一辈子的岁月年华，这种等待着实太难熬了。
蓝色的月光在白晓敛去光芒，天空渐渐地变成粉色，在光的照射下产生云晕。
“天都要亮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他不想让夏美亲眼目睹她朋友的悲惨场景。
“……”
夏美没有任何的回应，眼睛只勾勾盯着救援队的身影，只要抬出一位遇难者，她的手就会变得特别紧绷。
街道口的急救车派不上用场，这栋居民楼倒塌的关键因素在于它地基不稳，起初的建造就有问题，经年已久，地震只是一个用来起火的引子。
现场的救援队来来往往，夏美忽然留意到部分救援人员腰间别着一个眼熟的标志徽章，在光线的折射下，流动的金色光晕，显现出刻在里面的「灸」字。
记忆被她反复挖掘翻找，无数的细节脉络像树干上的树枝不断分杈衍生，信息就包含在其中的一片树叶里。
「灸」、冷饮店招牌上的错字、相同的字体、通往灸舞家后院的那块灌木丛，正当这些串通在一起得出结论时，不远处的对话将一切都彻底搅毁。
“这女娃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先抬去遗体暂放处，看有没有家人认领。”
“估计一家人都在底下埋着呢！”
“喂，救援时别说这些晦气话！”
“可怜的孩子，她手里还抱着兔子布偶呢！我突然好想我女儿，她也喜欢这些娃娃。”
他们抬着女童的遗体，从远处走过。夏美的眼睛紧紧跟随，遗体的脑袋被救援队员的手臂挡住，夏美只能看到她的躯体，对方的衣服被灰尘染得灰扑扑，让她无法辨别出原先的颜色。
夏美此刻拼命祷告着，希望她不是子秋，希望美美的好运能全给子秋送去。
救援人员搬运时由于晃荡，遗体的手臂耷拉下来，毛绒玩偶骤然映在她的灰色眼眸，是奶油子，是安哄着她度过每个彻夜难眠的夜晚，陪伴她三年已久的守护兽。
原来神没有接受她的祷告，那就是子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