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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暮厝(续三) ...

  •   8、暮厝(续三)
      以自己对皇帝的了解,暮厝感觉到刘慝在生气,并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意。细碎的星光洒在他一袭黑色的龙袍上,若明若暗,仿佛帝王深不可测的内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刘慝,所有的人均不得而知。暮厝忐忑不安的追随着大汉天子的脚步,心中却为那个楼兰的少女暗暗担心。
      “若不是答应了你!”皇帝恨恨的语声让暮厝心中一惊。但刘慝转过身来已经是满面春风,“你放心,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失言,一言九鼎,说的就是帝王的承诺!”
      暮厝跪在地上,看不见皇帝说话时的表情,但心也暂时安定了。
      他看着皇帝穿着丝履的足在他眼前踱来踱去。暮厝唯有将头俯得更低。
      “你退下吧!”刘慝的声音异常平淡,“朕不用你服侍了,和朕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

      暮厝进宫之前便已经在寻乐官中拥有了最高的地位,甚至超越了他的师父筱文,因此皇帝给了他独自居住的特权,他的居所是一进小小的四合院落,院落的正中还有一眼清泉,越有一丈见方。
      推开自己居所的木门,木门上挂制的铁铃在月下发出一串悠远的颤音。暮厝低下头轻轻咳了几声,也许是这几年过于劳心的缘故。
      已经快要交五更天了,暮厝却全无睡意,他慢慢的坐在清泉边的青石之上,用手轻轻拍打平静的水面,泉水其寒如冰,漆黑如墨的泉面映着一钩苍镰般雪亮的残月,静的是异样的凄清。
      暮厝缓缓的开口说话了:“咱们两个一个盲眼,一个是废人,倒也是天造地设的应该在一起!”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伴随着这声叹息,清泉的底部鼓起一连串的气泡,一个乱发蓬松,满头被水草覆盖的头颅慢慢的冒了出来。
      暮厝从袖中摸出一片糕饼,向那头颅的唇边送去,黑暗中响起了一阵犹如呜咽的咀嚼。这个夜晚月色虽然惨淡,星光却很清澈,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就可以看得出那头颅的主人生得并不难看,如果能够稍加修饰竟是个绝色的佳人,只是双目紧闭,容颜甚是惨淡。
      盲了的人鱼连同庹鲈郝涠际橇蹴透贺鹊睦裎铩>菟担擞愕母枭芄皇箍菽痉甏海旖等鹧;实塾盟窗参勘痪薪难袄止僖菜闶怯眯牧伎唷5〗飧鲂≡褐螅贺却游刺擞愠魏涡伞?
      暮厝伸出手给狼吞虎咽的人鱼摘去头顶蓬乱的水草,人鱼发出一声哭泣似的叫声也就任他收拾,几个月来,暮厝并未给人鱼带来任何伤害,也许因为这样一人一鱼之间也逐渐建立了信任。
      “我见到她了!”暮厝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倩影,眼前水中的人鱼又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场懈逅。他和她今生今世都已不再可能,当初下决心离开她也许就是一个错误。
      “她的长发到哪里去了?”暮厝侧着头思索,记忆中的黑色本来是异常明晰的,但现在却仿佛水中荡漾的月影,混沌不清了。
      “七年前真的是不该离开她的,哪怕是城池陷落的时候死在一起。”暮厝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手,钻心的疼痛让他猛得蹙起了眉。

      那还是暮厝离开蚕室的第二天,按照惯例他是需要静卧的,但刘慝来了,如同这个皇帝的一贯作风,如果是为了他的高兴,他是不会理会任何人的痛苦。暮厝了解,从小就了解。
      “能下床了吗?”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但不等得暮厝回答,他已经得出了结论,“不妨事的,跟我来,我送给你一件礼物!你一定喜欢。”
      就这样暮厝第一次踏进了这个小院,院子中的清泉汩汩的流动,空气中是一派的茉莉花的浓郁味道,暮厝从来不喜欢茉莉花的味道,刘慝也知道,但这并不妨害他在赐给暮厝的小院中种满茉莉,原因只是皇帝自己喜欢这种花朵。
      刘慝向院中侍立的小监作了一个手势,那孩子急忙跑到池边,用力拉起一根铁链,池中立刻翻起了巨大的水花,空气中传来如小孩啼哭似的声音。
      那是暮厝第一次见到人鱼,她上身□□,白皙的令人不忍卒视,人鱼的双肩被两条粗大的铁链传过,两把黄金打造的锁挂在上面。在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挣扎后,暮厝看见人鱼双肩上露出了白骨,鲜红的血从肩头的伤口中流出,遮盖了□□的前胸。,但这些疼痛已经不足以刺痛她了,人鱼衰弱的浮在水面,湿漉漉的长发凌乱不堪,但她的确是一条真正的人鱼。
      “据说这眼泉和北溟相连,一个月前才有人发现了这条人鱼,是朕命人把这里修葺了一下,准备的就是今天把她送给你作为礼物!”
      暮厝一惊,但刘慝的脸上转瞬间现出孩子气的笑容:“有她陪着你,我想你不会寂寞!”他满意的背过手,如电的目光箭似的向暮厝苍白的脸上射来。
      暮厝忙开口称谢。刘慝又道:“据说人鱼的眼睛是最上好的珠,你看――”他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串珠来,这串珠只有十二颗,颜色为红橙黄绿青蓝,在刘慝手中流离出异样的光彩。
      人鱼身子一颤,像是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
      暮厝心中升起微微的怜悯,他上前一步,用身子遮挡住那串珠。
      刘慝侧着头微笑了一下,把珠放入了怀中。
      “快唱!”刘慝看着人鱼命令,人鱼的憔悴让他皱起了眉,“记得卿小时候曾对朕说过,希望有生能够聆听人鱼的歌唱。”他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
      “她还没有唱吗,如果她不能歌唱的话,这脏巴巴的东西就让小太监处理掉好了!”
      “陛下恕罪!”暮厝急忙跪下,身体的疼痛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这条人鱼只不过是来到了新环境感觉不适,请陛下容臣饲养!”他重重的磕头,鼻翼中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你真是个好人,”他扶起了暮厝,伸手为他拭去额头的污泥,又道:“朕不是!”

      “在你的一生中可曾后悔,”暮厝微笑着问人鱼,人鱼不语,紧闭的双目像是在苦苦的思索。
      “我为离开她而后悔,但其它的事……”他渭然长叹,不悔吗?只身已成废人,又谈何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人。

      六个月前,飞马传书,楼兰大捷,少年将军风紫深三千骑兵飞马奇袭敦煌,一战成名,西域的古国楼兰终于向汉俯首称臣。
      消息传来,皇帝龙颜大悦,当晚设宴章台宫,章台宫连绵三十里,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不夜天。刘慝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排场和挥霍。
      宴会的中心就是章台宫的大殿,觥筹交错,飞盏流觞,胜利的喜悦洋溢在皇帝的眼角眉梢。尤其令他高兴的是帝国第一寻乐官也列席其间,无异是给这场宴会锦上添花。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有人把目光透射到了暮厝身上,便邀请他弹奏一曲。暮厝也没有推辞,一伸手,从座下拿出了琴。听说暮厝要弹奏一曲,刘慝也不禁在席上微微侧身向前,表现了极大的关注。
      暮厝微微一笑,伸手拂动了琴弦,琴声从指尖泻出,仿佛天魔之音。席间的众人开始还在一起交头接耳,低声谈笑,但不久便俱被这琴声折服,整个大殿只闻这一曲惊魂。
      那曲调开始极细极低。仿佛一浆泉水从泉眼中涓涓淌出,若断若续,一弯新月的光辉斜照其上,脉脉花香杂糅其间,美得不似凡尘。众人尽皆称妙,口角都噙上了一痕笑意。
      俄而,曲调中突然划出一道恍若金铁般的声音,那种种静谧和宁静全然一扫而空,金戈铁马,杀气扑满而来,刚才优美的旋律就如同战前的小憩,唯有其短暂平和才愈加显出现在战争的残酷。暮厝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整个人仿佛被种上了一种魔性。他双手在琴弦上翻飞,弹奏出的旋律使人惊心动魄,如鬼哭,如湘女夜啼,如钱溏潮水决堤,如暮色沉沉的草原上数不尽的怒马狂奔,如蘼藿缜О偻虮谢ハ嗫成薄?
      听者无不失魂落魄,心胆俱丧。就连明亮的烛火也似被这曲声压抑的昏暗晦涩,飘摇不定。
      曲调煞气到了极处,席间已经有人掩面哭泣,暮厝的两道长眉蹙到了一处,面色沉郁似极高极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
      刘慝忽然离席而起,泰然自若的走到暮厝的身边,抽出腰间的长剑向琴弦上一划。“铮”的一声,绷得太紧的琴弦全然断却。
      “卿太过投入了!”刘慝还剑归鞘,淡淡的说了一句。
      暮厝忙伏地请罪,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刘慝缓步走回自己的龙椅,突然扬眉一笑。
      “暮卿,你可知道自己弹错了十七处吗?”他举起右手,屈指计算,“开始处第三小节,你宫音变换羽音时,慢了半拍,第十二小节又错了一个音阶……”他如数家珍,一口气列举了十七处,然后他不动生色的在高高的席上俯视着暮厝:“卿似乎太不用心了!”

      人鱼似乎已经吃饱了,她不再继续聆听暮厝的倾诉,紫色的鱼尾在水面上翻打出一个小小的水花,人鱼瞬息间不见了。
      暮厝苦笑了一声,佝偻着背慢慢的站起身子,自己的话也许只能和人鱼倾诉了,住在这里两个月后,暮厝请求皇帝恩准去掉了人鱼的锁链,也许同样是无家可归,人鱼并没有离开这个小院。
      东方的天际现出了一抹苍白,暮厝走进了自己的小屋,真是太累了,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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