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参商》耶律雄奴

4、4、鱼舟（续）

　　4、鱼舟（续）
　　五狗子还在船上等待，时光流逝了多久，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个季节的北溟是没有昼夜交替的。在等待中他看着一只巨鳌如同一片望不到边的大陆与鱼舟的船擦身而过，巨大的冰山在巨鳌经过的轨迹上裂成无数碎片。就在他放弃希望，准备离开的时候，船身突然发出了轻微的摇晃。他大喜之下扑到船舷去看，只见海底汩汩地冒出一串气泡，然后是一片鲜红从水底弥漫开来，他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叫声的凄惨让他头发都竖起来了，以致当鱼舟从水底钻出，厉声叫着让他垂下绳索时，他还有很大一会没有反应过来。
　　“鱼哥，这……”他嗫嚅着，对着刚刚爬上来，浑身湿潞的鱼舟完全不知所措，“让开！”鱼舟用肩膀撞开了他，扑向了舵。
　　船在鱼舟的掌控之下箭一般的向双刃峰的方向驶去，“嘿，真是天助，是顺风，”过了良久，似乎已经确认脱离了的危险，鱼舟终于悠然的开口了，他笑着对五狗子说：“我还以为它的血是紫色的，没想到和我们的一样，也是鲜红鲜红的。”
　　五狗子还沉溺在刚才那种诡异的氛围中，说不出一句话。
　　鱼舟笑又道：“真没出息，那不过是只畜生罢了！”
　　“……”五狗子骇异的说不出话来。
　　“这回来北溟真是运气，”鱼舟兴致勃勃的说，“早就听说北溟有种人鱼，眼睛是世上最好的珠子，你看！”他掏出两颗大珠。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又响起了歌声，紫色的歌声浓得是化不开的沉滞，暗到了极处，竟象一股黑烟，如影随形，呜唈如鬼哭，雾一般在海面上弥漫，似乎是一只只无形的手牵扯着飞鸟一样离去的船。
　　五狗子胆战心惊的向后望去，禁不住“啊”的大叫了一声，那只人鱼已经浮出了海面，太远了，看的不是很清，但那种五狗子分明能够感到人鱼的愤怒和残败。
　　“鱼哥，鱼哥，你看呀！”
　　“看什么看？握好了！”鱼舟吼了他一句，小舟转个了弯绕过了一座冰山，双刃峰就在眼前。
　　“鱼哥，咱们不能……”五狗子痛心疾首，他感到了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张大的人的可怕，突然，他伸手向鱼舟手中紧握的珠子抢去。
　　在抢夺与挣扎中，两颗珠子的其中一颗从鱼舟的手中飞了出去，在甲板上弹跳了一下，随即滚入粼粼的波光中不见了。
　　鱼舟大怒，他劈手给了五狗子一个耳光，咸腥的血立刻从五狗子嘴中涌出来，他把剩下的一颗珠揣入怀中，“你疯了！”他瞪着眼怒斥着五狗子。就在这时，双刃峰逆转的时空剪断了他的怒骂，吞噬了他和他的船。

　　疯鱼感到那个人就在自己的前方，但是忽如其来的，那种感觉无影无踪了。她停住了歌声，感到双目有着钻心的疼痛，她想哭泣，但却只有咸腥味道的鲜血在脸上纵横。
　　“你去了人间，会和她们一样，瞎了眼睛回来，在永永远远的黑夜里悲哀，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她突然嚎啕起来，“我不要回去，被全族的人鱼耻笑！”
　　疯鱼扯下了颈中挂着的穿越之匙，远远的掷了出去，那唯一可以使她回去的宝物划了一个弧度，落到了天际的极限，她摸索着，向那个人的气息消失的方向沉落。

　　“萏，阿萏！”鱼舟惊喜的欢呼，日里夜里念哉念哉，没想到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出现在眼前。他猛的跳入水中，箭一般的向兮萏的方向游去。“分别快一年了，萏，我终于回来了！”
　　五狗子向鱼舟远去的方向吹了声口哨，他下了帆，定了锚，把小船停在距海滩十丈之遥的海中，只是为了不去打扰这对久别重逢的情人吗？以前他可是会悠然的驶着船靠近这对情侣，用哈哈大笑戏谑他们脸上的红晕。这一年，真的是变化太大了。
　　“萏！”鱼舟喊道，他没有预料到会有什么不同，他会象以前任何一次出海归来一样，浑身湿漉的抱住兮萏，然后便在沙滩上打滚，让他和萏的满头满身都沾满东海边特有的白色细沙。
　　他伸出双臂向兮萏跑去，一年中也只有这个时候萏会大笑着和他拥抱。
　　“九月了，天也凉了，哥哥在这么冷的海水里游过来，莫要生病了才是！”兮萏浅浅的笑了一下，不露痕迹的闪开了。鱼舟一怔，他突然感到这次回来萏似乎有些不同。他探究着把眼光投向萏，对方却低下头，迅速转身，“叫上五哥，一起回家吃饭吧！”
　　她逃离一般的跑远了，“我去打酒！”
　　萏是不喜欢他喝酒的，鱼舟想起以前他的归来，总是五狗子拿了酒，萏却嗔着不让他喝。朝阳把兮萏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她柔弱背影在这样的光线下有种虚幻的感觉。沙滩留下了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鱼舟陷入了沉思。

　　“五哥怎么没有来？”萏低着头问，她的面前是一桌业已冰冷了的菜。
　　“他赶着陪小迷去了！”鱼舟闷闷的说。
　　“噢！”兮萏应了一声，然后两人之间便是许久的沉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萏起身到厨房的灶里引了火种点亮了油灯，簌簌的火苗跳跃着，黄色焰的背后氤着一丝看不见的黑烟。
　　“这次出海我给你带来了颗最好的珠子！”言罢，鱼舟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珠。
　　兮萏只感到眼前一亮，绕是她收集了许多珍珠也不禁啧啧称奇。此珠也不甚大，不过拇指大小，通体为淡淡的紫色，发出柔和之极的光辉，捧在手中，只觉其温润剔透，竟似一泓最温柔不过眼波，漾漾着万滤柔情。
　　“喜欢吗？”鱼舟微笑着问。
　　兮萏一惊，托着珠的手一顿，不觉有九分的尴尬和愧疚，那珠上还留着鱼舟的味道和温度。
　　“你从小就喜欢珍珠，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你喜欢，哪怕是天上的星辰，我都会为你摘下来！”
　　兮萏吹熄了油灯，就在昏黄的光线消失的那一霎那，鱼舟看见了兮萏的双眼在淡紫色的珠光里冉冉升起，明丽惑人。
　　“哥，这么多年来感谢你的照顾，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她的双手颤抖的放在衣带上，唇边却噙着一痕浅浅的笑容。
　　鱼舟呆了，梦中也不敢奢望的情形出现在眼前，兮萏脱下外衣，珠光里露出了微黑的肩膀，鱼舟想转过头，视线却离不开她红凌兜肚上绣的那朵白色莲花。
　　鱼舟的嘴唇触到了萏的，还在沉溺在其中的柔弱，便已经感到了她脸上的一片冰凉，是萏的眼泪。
　　“你？”鱼舟抬起头，只见萏的双臂交叉在胸口，紧闭着双眼，珠泪却一滴滴的从颤抖的睫毛间滚下。
　　鱼舟无言的的直起身，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拂去兮萏的啜泣，却又不敢。
　　“我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萏终于开口了，她鼓足勇气，开始诉说。
　　“他叫暮厝！”
　　鱼舟的背震动了一下，这个名字对于鱼舟也不是陌生的。一年前朝廷来渔村征兵，军鼓奏出的旋律就是暮厝的《从军》，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萏，也许现在的鱼舟已经成为了抗击匈奴的一名士兵。
　　“多年来我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你，但见了他才知道不是！我想，这次你回来就把身子给了你，也算是报答了十年来你对我的照顾，给了你，我就可以没有愧疚的去找他……”她说不下去了，多年来鱼舟对自己用心良苦，自己却给了他这样的答案。
　　二人良久无言，“这次回来，什么都变了！”鱼舟唇边噙起一丝干涩的笑。
　　兮萏抬起头，想要劝说，唇却碰到了鱼舟的食指。
　　“不用说了，”鱼舟手指上的茧挫着兮萏的唇，二目对视，却又全都移开了目光。
　　兮萏穿上衣服，偷眼撇向鱼舟宽阔的背影，却见那薄薄的布衫下若有若无的悸动。
　　“哥哥，兮萏这里告辞了！这些珠，”她的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大蚌，“哥哥送给比我更好的女孩子罢！”
　　“你要到哪里去？”鱼舟还是没有回头。
　　“京城，他在那里，”萏停顿了一下，拾起塌边的鞋子，摸索着穿在脚上，“哥哥保重！”
　　“等等！”鱼舟开口了。
　　兮萏脚步一顿，鱼舟语气中的沉郁让她心中无由的升起了一丝恐惧。
　　“这么晚了，等到天明再走行吗？”
　　“不用了，我已经买了一匹叫奈力的雌马，相信她的脚程会让我早日到达京都。”她等待的时间太长了，真的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身边是一缕幽香，挥之不去。鱼舟的手无意识的打开桌上的那只大蚌，刹间，一室间宝光流离，灼灼不夜。
　　“就当是哥哥送给妹妹的还不行吗？”她摇摇头，手指在紫珠上流连了一下，刚才鱼舟的温度已经渐渐冷却。她淡淡的一笑，合上了那只大蚌，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推开门，月色和星光流进了小屋，兮萏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径自的去了。她一定是盼这一天很久了，竟等不得天明就上路了。
　　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终于听不见了。鱼舟突然狂叫了一声，拳头狠狠地锤在了群珠之上，大蚌裂成碎片，群珠更是被击得粉尘碎末四溅，鲜血涔涔的顺着他的手掌流下，他竟似感觉不到疼痛。
　　过了良久，他凄然一笑，“还好，萏没有留下承担我的怒气。”
　　他起身去找些东西处理自己的伤口，却不禁一愣，只见遍地狼藉中独独有颗紫珠安然无恙，却似一波脉脉含情的眼波痴痴的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