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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噬血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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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附近,安王府鸣青院。
幽幽月色,散不去如墨的夜。
赵崇枫刚沐浴完毕,披着一件白色里衣,墨色长发散在后背不断滴水,只片刻功夫,里衣便湿了一大片。
他面上愁绪萦绕,恨与怕不断拉扯,翻涌成洪,很快便有一股绝望自心头升腾而起逐渐压制他的理智,癫狂与暴虐夺舍他的心智,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他完全吞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王爷,天冷了,湿发容易着凉,老奴帮您擦干头发。”
老太监孙全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尖细又轻柔,令赵崇枫心神一凛,心智回笼,整个人清醒过来。
“嗯。”
赵崇枫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起拳头,眼眸也开始发红。
孙全是安王府的管事太监,从赵崇枫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到他的身边伺候。
一晃二十年,赵崇枫长大了,孙全也在慢慢变老。
后来赵崇枫封王开府,孙全跟着出宫,平日里帮忙管理一府事宜,照顾赵崇枫的生活起居,主仆俩感情甚笃。
赵崇枫:“约束好府中下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过来,等擦干头发你就退下,让谢鹏他们进来。”
孙全擦头发的手一顿,并不想执行这个命令,便试探道:“今夜让老奴留下来吧!老奴守着您,老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崇枫厉声打断,拒绝的话如约而至。
“十五月圆夜,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谢鹏他们年轻力壮,武艺上佳,留下来既能辅助我,也能保护他们自己,孙全你不行,莫要增添不必要的损伤。”
孙全的忠心赵崇枫从未怀疑,那是母妃留给他的人,相处二十年了。
但是毒蛊阴狠,发作时理智全无,浑身上下如抽皮扒筋般痛苦,他连自己都顾不上,自然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身边的人。
“王爷。”
“不必说了,退下吧!”赵崇枫摆摆手,让孙全退下了。
时辰还算早,孙全退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吩咐谢鹏他们进来,屋子里便只剩下赵崇枫自己。
昏黄的烛光下,是光与影的较量,是赵崇枫忍痛逐渐佝偻的腰,这种痛苦总能让他想起记忆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他自幼聪敏,在兄弟几人里算是拔尖的,然父皇忌惮萧家手中的兵权,暗地里不断打压。
母妃为了保护他,教导他要学会藏拙,萧家为了降低皇帝的忌惮,主动上交兵权,请命镇守边境。
只是帝王猜忌哪里是上交兵权就能消除的?怀疑的种子一下种下,奸臣暗示,自己脑补,宠妃再吹吹枕头风,经过日积月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十岁那年,赵崇枫意外听到宫人讨论,说他外公与五位舅舅死在北关的一场战事中,萧家义子苏敬失踪。
那时满京哗然,都在传萧家义子忘恩负义,通敌叛国,泄露作战布防图及作战计划,导致萧家军惨败,萧家成年男丁以及五万萧家军悉数折在了北关。
当夜,他的母妃摆驾来到他的寝殿,陪伴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还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短暂安抚了他的心。
然而没等赵崇枫消化舅舅一家出事的消息,翌日一早,他的母妃、皇帝的贤妃萧毓秀被宫人发现上吊自尽了,留下血书一封,祈求皇帝查明真相,还萧家还苏敬一个公道。
萧家女,一位在马背上肆意成长的女郎,最后怀着悲愤与失望被困死在四四方方的高墙之中。
那时的赵崇枫并不知道母妃死前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也不明白为何母妃即便不舍,也毅然决然抛下他,选择赴死。
但是他很清楚,十年来,他从未怪过她。
“咳咳……”
回想到这,赵崇枫翻涌的情绪波动得越来越激烈,体内的蛊虫蠢蠢欲动,已濒临发作的边缘。
这十年,他小心谨慎,在外就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读书习武样样不行”的废物皇子,努力压制自己,尽量不露一点锋芒,暗地里筹谋大事,费心费力壮大自己的势力,意图争争那个位置。
他掩饰的很好,直到一年前追查养舅舅下落时不小心中了招,这才暴露些许马脚,让人盯上了。
起初他并不放在心上,没做什么应对之策,以至于在毒蛊第一次发作时失去理智与控制,亲手杀了好几个心腹。
若非谢鹏兄弟及时出现,顶着压力下令将他绑起来,还不知会酿成多大祸事,届时他就真的玩完了。
“谢鹏!”
赵崇枫双目赤红,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朝门口高呼一声,谢鹏等人便全副武装冲进来。
“主子,没到上个月的时辰,又提前了吗?”
谢鹏进来一看,顿时心惊不已,嘴上问着废话,手里的动作半点不敢耽搁。
“废话少问,命人守住院子,干扰者杀无赦。”
赤红的双目,嘶哑的声音,配上冷漠嗜血的神情,别说不明情况的人了,就是清楚前因后果的谢鹏等人都忍不住心生恐惧。
噬血蛊,那是赵崇枫所中毒蛊的名字,潜伏期一个月,发作时让人生不如死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残暴还不怕疼,然后随着时间慢慢蚕食中蛊人的精血,发作次数越来越多,顶多三年就会爆体而亡。
如今一年过去了,赵崇枫只弄清楚自己身中何蛊,却始终查不到下手之人是谁,也没找到能解蛊的医者。
他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不甘心,也不愿意认命,这才接了所有兄弟都不愿意接的活,不远千里跑去南边,完成父皇交代任务的同时,顺便碰碰运气。
“主子,得罪了。”
谢鹏等人对视一眼,一手刀劈向赵崇枫后颈,将他打晕,又拿铁锁链将他结结实实捆在床上,床两头各守两个人,
“队长,捆结实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
谢鹏冷冷吐出一个字,眼中满是担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沙漏最后一点沙子落下,亥时初到来,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啊……啊……杀,杀,杀了他,杀了,我杀了你们,都杀了……”
赵崇枫双目圆瞪,嘴里念念有词,想挣扎却发现无法动弹。
铁链磨红了他的手脚,身体剧烈的疼痛拼命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那些疼痛在下一刻就要刻入他的骨髓,时时刻刻伴随着他,不断地折磨他。
“放开我,放开我,啊……好痛!大胆,杀了,都杀了……”
“谢鹏,杀了我,杀了我……”
“主子!”
谢鹏上前一步查看情况,现在的主子不复往时的清朗俊逸,面目狰狞。
可即便如此,谢鹏也不觉得害怕,担心赵崇枫发疯时不小心咬伤自己的舌头,他命人寻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塞到赵崇枫嘴里,缓解咬合的杀伤力。
他心里只有对主子满满的心疼,八尺男儿流血都不怕,这会儿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
“您再坚持坚持,明日我们就去请卿姑娘,她是圣女,一定有办法救您,一年都坚持下来了,这次肯定也行,您千万别放弃。”
赵崇枫能不能听进去,他不知道,但在场的其他心腹护卫皆心情沉重,不发一言,隔着薄薄的帐幔默默关注自家主子的动静。
他们跟在赵崇枫身边很多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清楚他的苦他的不容易,是以更加痛恨那个下蛊的人。
如此生生煎熬了半个时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渐渐缓解,赵崇枫变得精神恍惚,呆愣愣盯着床帐顶看。
谢鹏注意到床榻上的动静没了,又估算了一下时间,吩咐两名护卫去小厨房抬热水,又吩咐一名护卫去偏房请府医。
“主子,您还好吗?”
谢鹏将赵崇枫嘴里的布巾取出,发现上头有一点点血迹,赶忙查看他口中情况,见没什么大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今日算是熬过去了,等府医过来为您请平安脉,确认没事属下再给你松开锁链。”
这是赵崇枫之前吩咐过的,谢鹏心里不太赞同,但主子的所思所想比他周全,主子的吩咐他不得不从,免得坏了事。
“主子,您可还好?”
赵崇枫并没有回答谢鹏的关切询问,噬血蛊带来的痛苦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他依旧沉浸在痛苦之中,整个人恍恍惚惚,辨不清今夕何夕,嘴里呢喃个不停。
“好疼啊!母妃,母妃,您回来接枫儿了吗?”
“母妃,舅舅……”
谢鹏:“主子,您说什么?要属下去做什么吗?”
谢鹏俯身到赵崇枫脸颊旁,想听清楚说了什么?
然而赵崇枫声音很嘶哑,咬字也不是很清晰,只能隐约听见“母妃”“舅舅”之类的字眼,他便猜测是主子承受的痛苦太大,在心防脆弱之时想起了故人,不由叹了一口气。
“娘娘与将军们在天有灵该心疼坏了。”谢鹏感叹。
这时候正巧府医过来了,谢鹏赶忙收敛乱飞的心神将位置让出来,恭恭敬敬守在旁边等候差遣。
安王府的府医并非正统大夫,而是赵崇枫偶然之间结交的巫医,与苗疆有点关系,却非苗疆人。
他与赵崇枫私交不错,住进安王府也有三四年了,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赵崇枫中了什么蛊也是他查出来的。
“何先生,怎么样?”
何先生检查许久,一会儿摸脉,一会儿翻眼皮看眼珠子,一会儿又摸摸主子的胸膛,始终紧皱眉头不发一言,使得旁观的谢鹏内心咯噔再咯噔,急的不行。
谢鹏:“主子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您说句话呀!光摇头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