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非要收我为徒》江水衣

27、 卿安

　　如果要叶渺自己说，那他这前十几年人生中所做过的最后悔的事，第一就是心软想要多陪徐凛玩一天，而跟着他一路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菩萨庙，去看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法阵。
　　第二就是，在他拔剑出鞘，催促徐凛离开的那个刹那，他不自觉地便催动了灵力。叶渺现在知道了，这个奇怪的法阵是一个被动触发的缩地阵，并不会如他担心的那般突然跳起来自己咬人，而是需要灵力催发。

　　并且这个催发的过程非常之鸡肋。他猜测这个缩地阵应当是有着长期用途的，布阵的人大概是觉得每次催动阵法都要念一遍口诀过于麻烦，于是便简单粗暴地把阵布置成了，凡是觉察到了修士的灵力波动，阵法便自动被催动。
　　这个方法的确是方便了不少，但也有一个隐藏的隐患——那自然就是可能会误伤到路过没事随便撒点灵力玩玩的路人修士。于是叶渺便光荣地成为了这个被误伤到的路人。

　　待一切都平定过后，叶渺疲惫地揉揉眼睛，开始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
　　这里安静得出奇，四下荒无人迹，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呼啸而过的风带动树叶在夜色中摇曳，发出诡异的“呜呜”声响，像是某种生灵的哭嚎，其中还夹杂着声声狗叫。叶渺四下转了转，确认这周围的确没有狗这种生物后，又开始了沉思。

　　这场景属实是有些渗人的恐怖。叶渺一向秉持着遇事不决找师父的原则，然而眼下他又自然是找不到叶知微本人。于是叶渺在雾气和不知名的鬼哭狼嚎中又硬着头皮地四下找寻片刻，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堪堪捡到了一片枯黄的落叶。

　　叶渺蹲下身子捡起树叶，然后在身上摸索片刻，摸出叶知微先前给他的小玉瓶，小心翼翼地在树叶上滴了一滴。他静等片刻后，奇迹果然发生了——

　　这片枯叶开始一点点地瓦解、融化，而后又开始重组，最终变成了一个发着微弱光亮的，憨态可掬的小人。缩小版的师父正晃悠悠地盘腿坐在叶渺的手心中，缓慢地睁开眼后，他先是定睛打量了叶渺片刻，像是在适应变小后的视野。而后“叶知微”弯起眼睛，笑着道：
　　“怎么了？你这是在哪里？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了？”

　　叶渺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特，心想师父果然没骗他，这种神奇的药水果真滴一滴就能够变出一个师父来。叶渺托着师父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把不小心催动了法阵的事告诉了他。
　　叶知微托着下巴作沉思状。叶渺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叶知微下一秒又来一句“为师也不知道你自求多福吧祝你好运”。没过多久，叶渺就看到掌心里的小人动了。

　　散发着莹白光辉的师父似乎看上去比平时要更慈祥了些。叶知微慢悠悠道：
　　“我有个猜想。前些时日你不是说过，你的镇子上来了一些不知名的修士？”

　　叶渺点点头。叶知微于是继续道：
　　“缩地阵估计是他们布下的，并且是通往这里——也就是你现在在的这个地方的通道之一。至于这里是哪里……你还记得吗，近日里人间有没有什么地方传来了异动？并且消息能够传到你的镇子上的。”

　　这么想来的话，那的确是有。叶渺放低了声音，小声道：
　　“——天一城。”

　　叶知微赞许地点了点头，并且抬了一下手，像是在隔空摸徒弟的脑袋：“所以这些修士的目的大概就明晰了。他们应当就在不远处，兴许你再多走走就可以与他们汇合。这些人应当不会拒绝保护像你这样的孩子——当心！”

　　叶知微懒散的语调本来正在越拖越长，而后又突然变得紧张，声音也骤然提高。叶渺心下一震，头一次敏锐地感知到了未知危险的到来，随即条件反射地就地一滚。巨大而沉重的铜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胳膊轰然坠地，惊起一片扬尘。

　　叶渺惊魂未定，手腕翻转间利剑出鞘，抬手就是一个“掠叶式”。剑光闪烁间，剑身与刀身相撞在黑沉沉的夜中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他这一剑出得极巧，避开了来着铜刀锐不可当的刀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往上出剑，直接将对方的刀刃挑落。巨大的铜刀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后叶渺看到对方一连退了好几步，并甩了甩手腕，抱怨道：
　　“痛……什么东西，吓死个人了。”

　　清亮的女声从身前传来。叶渺在惊疑的同时心想，他才是被吓死了好吧，哪有一言不发就直接挥刀砍人的。
　　缩小版的发光师父早就在叶渺滚地的那一个瞬间消失不见了。此时遮盖住月光的云层变得更加稀薄了些，叶渺借着这点亮光，粗略地打量了一下方才与他交手的人。

　　这似乎是个小小年纪就跑出来混江湖的姑娘。叶渺抬眼望去，这个姑娘衣着鹅黄色的窄袖襦裙，此时正弯腰去捡她掉在地上的那把铜刀。归刀入鞘后，她也返回来细细打量着叶渺，而后出声道：
　　“原来你是人啊。”
　　叶渺：“……当然了。不然我还能是什么？”

　　女侠轻轻“哼”了一声：“谁知道，我刚才看看到你这里有奇怪的亮光，就想试探一下而已。话说刚才那光是什么？现在怎么没了？”
　　“……”

　　叶渺暂时还不太想把师父的存在暴露给来路不明的人。这位姑娘看叶渺一脸警惕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好了，你是人就是人吧。刚才没搞清状况就贸然攻击你是我不对，但你的回击也很过分，我的手现在还被你震得发麻。所以我们就扯平了。”
　　叶渺：“……”

　　“对了，我叫凤卿安。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如果没有人和你一起的话，那我们可以结伴进城。听说内城要比外城更加凶险，我看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孩，指不定刚进内城就被鬼给吃了呢。”

　　她这一长串话的信息量可谓是不少。叶渺艰难地消化了一阵后，才开口道：
　　“我姓叶，我叫叶渺。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然，”凤卿安道，“这里不就是天一城？怎么，你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就敢一个人跑过来？”

　　果然是天一城。叶渺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自己是意外进来的，沉默片刻后，只得干巴巴道：
　　“是吗。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你不也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吗？”
　　“所以你就是答应和我一起结伴进城咯？”
　　“嗯。”

　　凤卿安看上去有些高兴。兴许是少女发育比较早，他们站在一起时，凤卿安看上去还比叶渺要高上一些些——难怪方才凤卿安才会自然而然地称叶渺为“小孩”。
　　少女是个话多的主，在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中，她几乎就把自己的生平给全抖了个遍。

　　凤卿安说，她今年年方二八之龄，是个从皇宫里跑出来混江湖的皇后。“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小皇帝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被送进宫本来就是我父亲的旨意，他们这些老东西都各自有自己的谋划，但实际上我才不想做什么为皇帝开枝散叶的皇后呢。”

　　“说起来，小皇帝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大吧。我是怎么跑出来的？没有很困难啊，我就给小皇帝留了个字条，上面写了一句‘我去混迹江湖了，有缘再见’，然后就这么从宫门里走出来的，没人敢拦我。”

　　“皇宫里的生活嘛，那自然是极好的，吃饭喝水睡觉都有人伺候。为什么……那当然是我不需要别人来伺候我吃饭喝水啊，笨。”
　　凤卿安的步调和语调是如出一辙的轻快：“凤卿安生来就是要做江湖儿女的。”

　　叶渺有些羡慕她。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羡慕什么，兴许是在羡慕她这种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任何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勇气。凤卿安又在说，说她的名字是有含义的。
　　“这是我的母亲对我的美好祝愿，祝福我一生平安喜乐。你呢？你的名字好普通啊，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叶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短暂的恍惚。片刻后，他微微垂下睫，低声道：
　　“是我堂兄给我取的。他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如江海一般的人。”
　　“这是什么嘛，和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吗？那你怎么不叫叶江叶海？”

　　凤卿安撇撇嘴，而后很快就又把这一茬丢到了脑后，迅速兴冲冲地开启了新的话题：
　　“话说你为什么要来天一城啊？你也接到了琉璃宫的悬赏令吗？”

　　叶渺觉得这姑娘大概是八百年没跟活人说过话了。他在心里暗暗记下了“琉璃宫”这三个字，而后说：“没有。我是在外面玩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带进来的。悬赏令是什么？你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于是凤卿安便又和他解释。虽说少女在皇室中出生长大，更是在不久前还入了皇宫。她从小就不缺各种习武老师以及奇珍异宝，这口大刀便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除此之外，凤卿安身上还有不少的法器和符箓。
　　只是虽然她不缺各种外材，凤卿安依然接触不到真正的世外修士，也就迟迟找不到踏上这条仙途的门道。

　　“凡人若是想要习武，自然是十分轻易的。但除了那些悟性极高的天才，其余的凡人若是也想踏上这条修真之途，那要么就拜入一个正儿八经的修仙宗门，要么就烧高香地碰一个能遇到愿意收徒的世外高人的运气。”

　　“但是呢，寻常修仙宗门或已饱和，或从不现世，或只是有针对性地在下界挑一些那些大人们看得上的好苗子，更多时候就是根本没有门路。至于野生师父就更不要妄想了——现在各种江湖骗子招摇过市，能不被骗个底朝天就不错了。大家都是普通人，也看不出个真真假假来，谁还敢随便拜师啊。”

　　随便拜了师的叶渺缄口不言。凤卿安继续说道：“所以呢，琉璃宫就面向人间发了这这么个悬赏。说凡人若是能够助力修士降妖除魔，并且能够活着从天一城里出来，那么便可持着妖魔的脑袋以及此令状前往琉璃宫拜师。我呢便是冲着这个来的。”

　　原来如此，所以此时的凤卿安就还是个凡人了。叶渺心里正在思忖着，冷不丁就看到凤卿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说完了，该轮到你了。你不是个凡人吧？你刚才施法和出招时已经暴露了，你就是不是凡人。你已经有宗门了？不对，如果有了宗门的话那你就不会是独自一个人了。所以你是拜了某个高人为师？然后这是你师父给你的历练？”

　　“……”

　　说得好像对，又好像哪里有问题。叶渺耐心地解释道：
　　“我没有宗门，不过我确实拜了师父。我师父是个真仙人，不是骗子。这也不是师父给我下发的历练，我是真的不小心进来的，刚才就是我在联系我师父，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哦——”
　　凤卿安拖长了语调，又道：“那你运气不错嘛，找了个货真价实的仙人师父。”
　　“嗯。”

　　“好吧，那么祝你也祝我好运……等一等，你看，那里是不是站了个人？”
　　叶渺闻声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越是接近内城，月色便越是浓郁。此时的月亮几乎已经完全从云层中显露出来，洁白无瑕的月光下，叶渺眯起眼睛，勉强看到了在高高的城墙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待他看得更加清楚后，叶渺便发现此人正身着一身红衣，面色冷淡，此时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眼神在如雪的月光拂映下显得更加冰冷。
　　红衣……红衣？

　　叶渺眼皮一跳，定睛一看，发现他果然没有认错。这个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轴，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伫立在城墙头的人，赫然就是那名鸣箫阁的少主，公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