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勘破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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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张府内。
张静斋正在悉心打扮，今天是补贡的日子，省里有头有脸的官员都会参加考核。他一个小举人沾了林知县的光，顺带着去蹭个席位。
此时管家挪着胖身子进来，点头哈腰说，“老爷，严大位在门口守着，说要见您……”
张静斋眼皮不抬，“赶走。他的行李也给扔出去，以后此人不得进我府门！”
管家称是，心下明白这是利用完就被踹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道，“爷，现在外面有点风言风语。不知哪里来的歪话，说县太爷听了您的主意，下令以后南海县中不准吃牛羊肉，凡有私下买卖的，就和那王熊一样下场……”
“随他们说，八成又是回回们闹的。”张静斋不以为意，南海县中回民不多，能成什么气候？他现在一心只想要巴结上权贵，运气好还能找个靠山。
收拾妥当，张静斋坐着轿子，匆匆赶去了县学中。
刚到视事厅，里头已经三两坐了几人。张静斋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是个相熟的文书小官，二人有一茬没一茬谈天。
谈起此次主事的学道大人周进，小官口中啧啧，“周学道走马上任便好大火气，前几天在高要县整治了陈编修。瞧瞧才多久？陈达已经被上奏革职，打发去顺德那边当个小主簿，算是摔惨咯！”
张静斋诧异，“可是去岁在知州宴上见过的陈达陈大人？好一个有手段的人，如何这么灰溜溜走了？”
“还是那个讨债鬼的儿子害的，”小官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八卦，“他儿子断了命根子，现在天天跟一群男人厮混，据说给人当马儿骑得正欢呢……”
窸窣又说了两句，忽然听到堂上传来梆子，两人收了势，端坐不再交谈。
*
视事厅外面的院子里，聚集着此次前来参考的童生们。
范进心里有事，进来之后也没有与人寒暄，只是拢着袖子在一旁发呆。
魏好古也来了，他做了一身新衣服，打扮如开屏孔雀般精致。他主动来找范进搭话，“范兄，怎么见你垂眉耷眼，太紧张了？”
范进不好与他说什么，只是打哈哈地敷衍说是。
魏好古性子直接，他在学中与范进关系最好，便偷偷将他拉到一旁，告诉他早点写好卷子，出来等候。
“为何？”范进不解。
“啧，那当然是有门道的，”说着，他露出一种你懂的神情，“我姨夫替我打点了关系，到时候头两个交卷，能够私下去拜会拜会周大人。你和我一起，起码留个脸熟。”
说完，魏好古皱眉打量了一圈范进的穿着，摇头说太素，便主动摘下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为他系上，“现在进门先看鞋，太寒酸了可不行……”
恰好此时敲了进场鼓，魏好古不容范进拒绝，“说好了，到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迈腿便走了。
范进低头看着腰间的玉佩，叹了口气，也跟着进门了。
补贡的卷子不难，范进看到题目后思索片刻，很快就开始落笔。以前他生活坎坷，自然形成了佶屈聱牙、拗僻奇崛的文风；现在心境开朗了，文字自然平缓了许多，一气呵成。
交卷出来，果然见到魏好古翘首等候着。二人一番打点，很快就进了主考周进大人的阅卷房。
魏好古是第一个来交卷的，周进看了一遍，文笔还算清新，便落朱笔点了一点。
只是当魏好古殷勤递上自己的诗集后，周进立刻板脸，教训了一顿，“此等偏才，实在误事，快快拿出去！”
魏好古一头冷汗，连忙夹着尾巴出去，留下范进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进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看他胡须皆白、面容清瘦、打扮朴素，不由得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心中先是多了几分垂怜。
接着看他递来的卷子，周进刚读了一遍就大为惊喜，心里暗暗道，“这定是卷首了。”①
他提起朱笔，正要画圈，忽然见范进噗通跪地，大喊一声，“周大人，学生有一事相求！”
范进颤颤巍巍将王熊之事说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涌出的勇气，拼着到手的前程在赌。
好半天，上首都没有出声，范进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却见周进脸上不复刚刚的欣赏，而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周进语气冷淡，“你尚未入仕，就想着以权谋私了？”
“学生不敢！实在是这事有冤，学生斗胆求恩师抬手！”范进颤抖地回答。
其实周进早已风闻林知县放浪行事，也很是不满，但这话不该由一个闭门苦读、不谙世事的老书生嘴里说出来。
这么一打岔，心中没了之前的好感，周进重新严苛地上下审视这老童生。
一番打量，他竟在范进腰间发现了一块颜色润泽的好玉，顿时观感又差了几分，认定他也是个眼里唯财的俗物。
“好了，你出去吧。”周进冷淡下来，命令范进出去。
他还是惜才的，看在范进文章写的不错，浅浅画了个圈，勉强排在了魏好古前面两名，却不再是头名。
走出县学，范进失魂落魄之际，碰到了魏好古，便把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魏好古后悔地直拍大腿，“坏了，我把这前尘往事给忘了一干二净，耽误了你老兄的青云路！”
此时范进尚不理解魏好古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对方事无巨细说完后，他眼中忽然闪烁了几下不明的光芒，表情变了又变，直到最后彻底熄灭。
“老范，老范你怎么了？”魏好古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范进扶着墙，步履蹒跚地缓缓离开，背影形同枯木，再没了生气。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吃人的号房，越远越好。
*
在外面暴晒了一天，回到牢中的王熊卸下木枷，揉了揉肩膀，酸痛的感觉霎时袭来，令他颇是倒吸口凉气。
饶是底子再好，这么一天吃苦下来，也是有些难受。
小黑蛇在碗中眠了一天，终于见到王熊回来，缠人地爬到王熊手臂上当个臂环，不断吐着信子。
牢子殷勤地提来一桶清水，还准备了一套干净衣服，请王熊出来冲洗。
王熊揉着肩膀，斜眼看他，“你这么照顾，不怕背后的人找麻烦？”
“岂敢，岂敢？”牢子赔着笑，“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您是真有本事，这小牢房哪困得住。我得罪您的事情，还请您别见怪……”
说着他已将牢门打开，请王熊出来，“小兄弟，县太爷的命令谁都没法违抗，牢里我倒能给你点帮衬。你别客气，要什么尽管开口！”
王熊也不含糊，跟着牢子要了个无人的空处，脱了上衣打算冲洗。
这一身的腥臭味实在腻人，他干脆单手提起桶，劈头向下浇过，冲刷过浑身的疲惫与灼热。
正在他甩了甩湿发，预备继续时，忽然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数十年来，愁城未散，泪海无涯”②，范进在功名路中跌跌撞撞半辈子，中举是他前五十年唯一的追求。可怜一线蒙昧，终于勘破红尘。经过今日一事，他终于彻底放弃科考，焚书烧经，决心从此只为人间冷暖酸甜而活，再不做个泥人呆子。】
【恭喜宿主，在你的推波助澜下，范进终于挣脱了最后一道心魔，彻底明白自己悲剧的原因。他不再是困在功名牢笼中的鸟雀，展翅飞向三千世界，重新活过。本回任务进度：100%。】
【鉴于你的优秀表现，除解锁相应妖力外，同时赠送小世界拓展功能一次。请你再接再厉，继续完成支线任务，早日摘取最终胜利。】
“等等，你这信息量太大了，让我缕缕，”澡也顾不上洗了，王熊现在真是好奇的不行，“范进的任务在90%卡了好久，怎么莫名其妙就完成了？”
“因为今天他见到周进了。”接着，字灵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复述给王熊听，“经过魏好古提点，范进忽然意识到，周进并不是真的赏识他的才华，只是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旦范进做出了不符合预期的行为，即便才高八斗，也不会得到头名。”
这与原著发展是完全不同的。原书中，周进初见范进后感其惊才绝艳，极其爱惜，直接力排众议立他为卷首。正是上司这种毫无保留的认可和关心，成为鼓励范进在绝望中坚持下去的希望。
之后无论范进如何加官进爵，始终不忘恩师的知遇之恩，哪怕是周进随口的一句话，他都会尽心竭力办到。
只是最后，这层美好的泡影还是被戳破了。这种毁灭性的打击，让年迈的范进彻底开始怀疑自己：他到底是凭什么走到这一步？他这一生所追求的官运亨通，又是为了谁而亨通？
思忖了片刻，王熊也理解了个中曲折。
范进是有傲气的，怎会甘心做别人的一个影子？同时，他也终于明白官场即人情，自己再多年的寒窗苦读，也抵不过上峰的一刹那喜怒嗔悲。
这人间，不适合纯粹的人证道。
“也好，想开了就是好事，”王熊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那拓展功能又是干什么的？”
字灵正待解释，房门外恰好传来牢子敲门声。
王熊抹去下颌的水珠，问，“什么事？”
“王兄弟，有人来探望你，可要请来？”
这时候谁会来看他？转念一想，王熊猜测估计是吴龙癞子他们，便说，“请来吧。”
他继续擦拭着赤/裸肩膀，冷水碰到晒脱皮的肌肤，一股酸爽的滋味冲上脑门，忍不住“嘶嘶”吸了好几口凉气。
脚步声沙沙走进，铁门笨重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王熊背对着那人，半天没有听到动静。
他有点奇怪，一边转身一边问，“做什么，来了不说——”
怔愣站在原地，王熊手里的毛巾掉落在脚边，半晌忘了做出表情。
烛火之下，严葵静静站在门口，倔强地咬着牙，不肯让打转的泪水滑落眼眶。
他喉头哽咽，带着鼻音逐字吐出。
“王熊，你真是混蛋。”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勘破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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