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云泥之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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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梁下，木桌边，三两对话，尽是贼勾当。
“跌下去了？”
“看的真真的。”
“不会一跤跌死了吧？”
“说不准，下面一点动静也没了。”
“真死了，到时候陈家怎么交代？”
“把尸体埋了，然后说两个人私奔了，找不到我们头上。”
贼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已然将一肚子的蝇营狗苟逐一安排好。商议完毕，便打算分头下山坡寻人。
梁上的王熊听得大为光火，直接纵身一跃，如鹞子般稳稳落在人前。
为首的刀疤一唬，命令众人一齐抄家伙。数把腰刀出鞘，锃亮的刀锋闪烁着寒芒。
“来者何人！”
王熊压根不会搭理他们，他将所有的躁闷、压抑、恼火，全部聚拢在拳头上，提起双拳便迎上去。
他身姿灵便，像一支见缝插针的羽箭；左右闪避，如一片随风翻动的落叶；拳拳到肉，三两下就倒了一地。
王熊的身手看得刀疤心惊肉跳，他脸色难看，知道这次碰上硬茬子。趁着对方与二人缠斗一团，他抓住机会，提刀欲砍。
结果那高大青年似乎脑后有眼，长腿借力蹬在墙上一点，整个人腾空了半米高。甫一落地，他一脚牢牢踩住刀尖，随即一个转身飞踢，没等刀疤看清，自己已经伴随着一声清脆“咔嚓”声，摔飞出去老远。
刀疤痛苦地捂着下颌，咳嗽两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水，伴随着两颗被踢掉的后槽牙。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搏斗已经结束。除了王熊，整个屋子里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小弟们斗志昂扬地追来，结果面对的是这群凄惨□□、四处找牙的家伙，自然没了用武之地。不过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熟练地开始善后。先是挨个卸掉双臂，收了武器，接着五花大绑扔到了一起。
一点人头，吴龙发现和赵氏说的人数有出入，他对王熊说，“三哥，少了一个。”
王熊皱眉，“问问。”
刀疤被拽出来，他双臂不自然地歪在身侧，腮帮子鼓得老高，说话含糊不清，“顺子……下去，追……”
还有一个去追了，也就是说，严葵他们的危险还没有解除。
捡起地上的一件蓑衣，王熊披在身上，侧头吩咐，“青眼，守着这些人，天一亮就压去观里。我去找葵哥儿，你们不必跟来。”
屋外是天亮前最深沉的黑夜，雨水染着浓黑，一刻跟着一刻向下泼洒，很快吞噬了王熊独行而去的身影。
甩开了众人之后，王熊化作原型，向着目标奔去。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将自己的身形缩小到正常野熊的大小，这样即使留下爪痕，也不会被人猜疑。
径直跃下山坡，王熊四肢稳稳落地，硕大的熊身丝毫不影响灵巧。它俯下身，开始一路寻找严葵留下的气息。
这雨实在是太碍事，大大影响了他引以为傲的嗅觉，花费了成倍的时间，却收效甚微。
当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钻进鼻孔中，王熊立刻精神抖擞，专心致志地寻摸片刻，终于在泥土中发现了一滩淡淡血迹。
只消一秒，他已经辨认出这是属于严葵的——一定是严葵在这里受过伤。
这个念头闯入脑海中，登时令本就兽化的王熊愈发失控，他无法压抑喷薄的愤怒，齿牙一龇，仰头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吼！
……
“嘘，你听！”
一处狭窄的山洞里，严葵竖起耳朵，没有错过这一声响遏行云的熊鸣。这一声令人毛骨悚然，无论飞禽走兽，皆是惊惶乱叫。
他喃喃，“这猛兽，离我们似乎很近……”
陈娇莺面色憔悴得厉害，惊惧让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听说夏天野熊都会发狂吃人，我们会不会——”
她不敢往下说下去了。
这里是严葵临时找到的一个小溶洞，是被溪水冲刷后形成，上方有一个粗壮的老树根挡住，乍一看轻易看不出来。但是这里也确实窄小，勉强只够两个人蜷缩四肢，在里面躲避。
默默无言的逼仄与死寂中，陈娇莺死死咬着下唇，即便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崩溃的情绪在无声中已经弥散开来。
现在后有追捕，前有野兽，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宛如巢之将倾、卵之欲坠，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正当她逐渐绝望时，忽然感觉眼前闪烁起一两点绿莹莹的光，一下子转移了她的神思。
她下意识抬起泪眼，追随着那珍贵的光源看去，终于能依稀看清楚面前的画面——
清瘦的小书生谨慎地用并不宽厚的后背挡住洞口，确保不会让光线漏出去后，才缓缓松开双手。随即，萤光从他的指尖完全泄露出来。
原来严葵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几只萤火虫，用一块锦帕包好，做成了天然的灯袋。原本草丛间微弱的光芒，如今聚拢成一团，捧在两人中间，竟也如掌上明珠般可贵。
严葵知道她心里难受，有心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便将袋子递给她手里，并难得开了一句玩笑，“古时有人囊萤映雪、刻苦读书，我们目下虽然不是读书的时候，但一样能够效仿一下。”
陈娇莺呆呆地盯着帕子里飞舞的小虫，再抬头，失神望着咫尺之间的那张青涩脸庞。
严葵抬着汗津津的一张小脸，蓬头垢面，泥巴混着血迹，一道黑一道红，并不怎么好看；可能自己也觉得话说得无趣，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扭过头有点不好意思。
但在此时的陈娇莺看来，这张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却比任何美丽事物更惊心，比任何画面都震撼。
喉头不知道为什么发哽，陈娇莺想哭，又想要笑。
她轻声说，“你真是个傻弟弟……”
明明在陈家初见的时候，她对大哥陈之邙的手段听之任之，差点断送了严葵的小命，他却仍旧未改赤子之心，危难之际也没有抛弃过自己。
本以为他们是一类人，一样是豢养家中、受人安排的木头摆件罢了。可是现在看来，早已云泥之别。
究竟是严葵傻，还是她这个懦弱无为、装聋作哑的人才傻？
傻弟弟当然不知道对方心中掀起的轩然大波。
这溶洞太小，他为了保持二人间可怜的距离，不得不整个身子贴在壁上，现在的姿势和壁虎一样变扭，光是支撑着都费了不老少劲。
本来严葵还有心想否认陈娇莺的话，但是看她低下头不想再继续张口的模样，便也抿唇不回答了。
二人静默了须臾，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了脚步声，皆是一惊。
连忙藏住灯袋，他们屏住呼吸，听着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匪贼的气急谩骂，“鬼日眼了，就这么点大地方，能跑到哪里去？”
这正是那名被唤作顺子的歹徒，负责先来探路，兜了许久始终是无用功，把他气得牙痒痒。
他只提了一个小灯笼，现在里面的油也要烧光了，要是同伴们再不来，他也找不到回头路了。
郁闷之时，顺子狠狠踹了一脚碍眼的老树根，却不料下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他立马耳朵一动，来了精神。
严葵和陈娇莺都紧张得不行，尤其是陈娇莺，更是五内俱焚。刚刚顺子一脚踹松了沙土，掉下好几条蜈蚣在她脸上，吓得她没忍住叫出声，一下子暴露了他们的所在。
严葵用力地吞了口唾沫，两只手慢慢捏成拳头，已经做好了发动突袭的准备。他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头顶摇晃的影子，眼睁睁看着灯笼的光晕逐渐逼近，在他面前停下。
他的心脏被无形的大掌捏住，就在他打算鱼死网破时，死寂般的几秒种后，灯笼居然被提远了。
似乎是灯下黑，顺子居然没有发现，自言自语说，“难道在前面？”
不一会儿，灯笼的光越来越远，严葵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没等他这口气舒完，一颗脑袋忽然从上方倒吊下来，两眼冒光，残忍地桀桀大笑。
“打洞的小老鼠，抓住你们了！”
严葵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挥拳出去，对方却早有预料，瞬间避过，甚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直接把人从洞里拽了出来。
“小崽子，跟谁亮爪子，看我不剁了你丫的！”
眼看严葵被生生拖出去，陈娇莺浑身哆嗦，脑中一片空白之际，竟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和勇气。
“不许碰他！”
她不知道手里抓住了什么，猛地就朝歹徒脸上扎去。随着一声“噗呲”的划裂声，顺子惨叫连连，捂着眼睛的手指间鲜血涌流不停。
陈娇莺双手抖得握不住，沾血的木簪应声砸落在地上。
这一变动让严葵也懵了，随着一道划破天幕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顺子的模样，惊得他呆若木鸡——男人一只眼睛血肉模糊，黑洞洞的淌血，一脸扭曲疯狂的表情宛如罗刹鬼降世。
“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瞎了一只眼的顺子已经完全疯癫，他痛不可遏，直接拔出腰间的短刀，朝着瘫软无力的二人扑去，只想要血债血偿！
眼看着那刀刃举过头顶，严葵吓得忘了做出反应，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大吼，“闭眼！”
他猛地一闭，顿时，温热血腥的液体溅射出来，洒了他满脸。
是血。
紧接着是一个宽厚的怀抱紧紧搂住了自己，熟悉的味道令他瞬间酸了鼻子。
再睁开眼，果然是王熊护在了他身前。
顺子仍旧保持着攻击时的姿势，只是四肢僵硬，不敢置信地望了望自己的心口。
那里插进了一根枯枝，不长不短，正好刺穿了他的心脏。
看到夺命的凶器，顺子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血，临死前脑海中只剩下难以置信——一根树枝，竟然要了自己的性命……
王熊神情冷厉，几乎不带任何杀人时的波动与温度，干脆利落地猛踹了一脚，让顺子的尸体重重地向后倒去。
尸体溅起的泥水，溅满了陈娇莺满身。她痴钝地抬头去看王熊，简直像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不，他真的是人吗？
几乎是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那支树枝化作穿心箭，锐不可当地破开空气，收割了一人的性命；与此同时，王熊也凭空出现了。
没等她转清楚脑子，漫山遍野间传来了寻人的呼唤声，接着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火把，橘红于暗林中浮动，织就一条归路。
那个她眼中“非人”的青年，此时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独属于人的温柔与疼惜。
大掌搂着严葵的双肩，王熊不舍地左看右看，恨不得将人藏到瞳孔里翻来覆去地好好检查，但最后却还是垂下眸，只怕自己的眼神太没轻重，给人看不舒服了。
人没事，就行了。
严葵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笑了一会儿又擦擦眼泪和雨水，还是不说话。
无数种释放出的情绪慢慢归笼，王熊忍不住抱住了小呆子，在他耳边轻轻骂。
“老吓我。”
轻轻的，严葵第一次主动抱住了王熊。他心脏怦怦跳，觉得头一回这么高兴，于是凑到王熊耳边，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王熊，我终于飞出灯罩了。”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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